第110節(jié)
這話說完,戚氏是擰頭朝那木頭窗欞外的光景看去,三月春日,百花恰好,她面上的笑意未消,指尖卻是輕輕拂過衣上的紋路…這樣的疑心一旦種下,又怎么可能是說根除就根除的?何況這些日子,東院那位怕是也不好受呢,那么就讓她索性再來添上一把火吧。 … 柳予安回到書房,眼瞧著面前的這些折子,心思卻全然也不在上頭。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rèn),戚氏先前說得那番話還是讓他種下了疑心…戚氏跟了他也有一段日子了,平素說話向來是謹(jǐn)言慎行的,今日這一番話也絕不可能無中生有。他想到這自然也坐不住,索性便朝東院走去。 … 東院。 周承棠正坐在軟榻上,耳聽著連衣的稟報,她也只是揮了揮手:“他想要銀錢,你只管給他,只是他倘若敢泄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他這條命也就別想要了。” 連衣聽得這話自是忙應(yīng)了… 她眼瞧著周承棠面上的青黑,便又走上前替人輕輕捏起肩來,口中也跟著一句:“您不覺得奇怪嗎?那位是怎么猜到的?孫大夫已經(jīng)死了,林太醫(yī)又是咱們的人…往日他也沒個動靜,怎得如今就猜到了?” 周承棠聽得這話,眉心也輕輕攏了一回,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覺得一陣難受… 連衣瞧得這般忙把一旁放著的蜜餞取了過來,等到周承棠捏過去吃了,她便又順著人的背輕輕撫著…約莫過了有一刻的功夫,周承棠才緩過這個勁道來。自打她懷孕后,身子便一直不舒服,起初幾月是沒胃口,如今卻是時不時想吐,她想到這,看著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下是又多了幾道恨意。 當(dāng)真是個孽畜… 還沒出生就這樣折騰她,日后等出生了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模樣? “那就是個混賬,左右不過是沒了銀錢尋著法子來找我要錢就是…”等這話一落,外頭便響起了一聲輕稟,卻是柳予安來了。周承棠聽到這個聲音,忙斂了面上的神色,她一面是重新端坐好,眼瞧著柳予安邁步進(jìn)來,便抬了臉與他柔聲笑道:“你怎么過來了?” 柳予安聞言,面上依舊是柔和的神色,他眼瞧著她面上的蒼白便又心疼得說道一句:“這陣子,辛苦你了?!?/br> 周承棠已許久不曾見他這般溫柔了,因此聽得這話,她面上自是化開一道掩不住的笑意,就連原先對這孩子的怨憤也少了許多…她握著柳予安的手,等人坐好才柔聲說道:“不辛苦,能替你生兒育女,我很高興?!?/br> 柳予安聽得這話,面上的柔和卻是又多添了幾分。 他任由周承棠握著他的手,眼瞧著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卻是想起戚氏先前所言…周承棠這個身子較起戚氏好似也沒多少差別,他想到這,心下漸沉,耳聽著周承棠一句“怎么了?”柳予安卻也未曾說道什么,只是依舊握著周承棠的手與她柔聲說道:“我近來公事繁忙,平日里也鮮少能過來,你若覺得無聊便去尋母親說話解悶?!?/br> 周承棠自是一一應(yīng)了… 柳予安便又坐了兩刻才起身離去,等走出東院,他是喊了一聲“觀言”。 沒一會功夫… 這小道之上憑得是出現(xiàn)了一個黑衣男人,他屈膝跪在柳予安的跟前,口中是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柳予安站在一處樹蔭之下,那日頭穿過樹叢打在他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晦暗不明。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垂了眉眼朝眼前的黑衣人看去,口中是道:“尋到那位孫大夫,暗地里把他解決了…”等這話一落,他便負(fù)手朝那蔚藍(lán)的天空看去,卻是又過了一會,他的口中才又跟著一句:“還有,近些日子盯著東院,看里頭的人可曾與誰有過接觸?!?/br> 那黑衣人聞言也有一瞬得怔楞… 不過他向來服從慣了,聽得這話自是也未曾詢問什么,只恭聲應(yīng)了。 … 相隱齋。 此時日頭偏西,杜若扶著霍令儀正在院中散步…這會太陽剛要落下,天色卻還清明,春風(fēng)打在人的身上,溫度也正好適宜。杜若一面扶著她往前走去,一面是輕聲說道:“那位孫大夫死了?!?/br> 霍令儀聞言也未說什么,她的手撐在腰上,眼瞧著那天邊最后一道紅日,卻是過了有一瞬功夫才淡淡開了口:“看來戚氏是已把這樁事同柳予安說了?!?/br> 杜若聽得這話,卻問道:“只是這孫大夫死了,那位的事豈不是…” “疑心一旦種下,又豈是這般容易就能抹去的?”霍令儀說這話的時候,面上依舊未有多余的神色,何況身為男人,柳予安又豈能受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暗殺那位孫大夫不過是怕此事會被宣揚(yáng)出去,至于那私下…只怕不用多久,柳予安就該有所動作了。 她還當(dāng)真是有幾分期待… 倘若柳予安知曉周承棠肚子里的那個孩子竟然是他最厭惡的那個庶弟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 杜若見此便也未再說道什么,她是扶著霍令儀又散了一圈,而后才往回處走…回到屋子,霍令儀才拭了回臉,外頭便傳來“三爺回來了”的聲音。 霍令儀聽得這話,面上卻是又綻開幾分笑意。她把帕子重新扔回到了臉盆中,而后是起身朝外頭迎去,剛剛走到外頭,李懷瑾便也過來了。 李懷瑾眼瞧著霍令儀出來,忙快走幾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他把手上的烏紗遞給杜若,而后是伸手扶著霍令儀的腰往里頭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你身子重,不是讓你不要出來迎了嗎?” 她們成親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霍令儀自是早就習(xí)慣了兩人之間的親近,因此這會她也只是柔聲說道:“大夫和身邊的嬤嬤讓我平日里多走動走動,這樣對胎兒也好。” 李懷瑾聽得這話倒是也未再說什么,等走到里頭,他任由霍令儀替他拭著手,是又說道:“我近些日子只怕還要忙,你平日也不必等我…”等這話說完,他是又跟著一句:“你若在家待得悶了,不如就會霍家待上些日子,母妃和祖母只怕也該想你了?!?/br> 霍令儀聞言也只是輕輕笑了笑,她依舊低頭拭著李懷瑾的手,口中是嗔怪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哪里就會無聊了?” 等這話一落—— 她是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遞給了紅玉,而后才又問道:“您這些日子是在忙那個種痘的事嗎?”這事早先天子既已下發(fā)命令,底下的人自是也開始忙活起來,早些時候她聽李懷瑾提過幾句,想來如今他忙得便是這樁事吧。 李懷瑾聞言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會杜若等人正在擺膳,他便依舊撐著霍令儀的腰往那軟塌走去,口中是跟著說道:“這事前期步驟太多,如今也只是找了些人先試上一回…”等這話一落,他是扶著人坐好,而后才又說道:“如今那些人還在待察中,倘若當(dāng)真有用的話,令章這個官職估摸著便又該晉升一回了。” “如今在位的工部尚書年歲越長,我瞧陛下是有意讓令章頂上這個位置…” 霍令儀聽得這話,面上的神色卻有一瞬得凝滯… 工部尚書為正一品,霍令章這個年紀(jì)若能做上這樣的位置,卻不是一句“厲害”就可形容的了。 李懷瑾自然察覺到了霍令儀面上的凝滯,便問道:“怎么了?”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朝人看去,口中是柔聲回道:“沒什么…”等這話一落,她是又一句:“我這弟弟自幼便是厲害的?!?/br> 就是太厲害了些。 第93章 許是昨兒個落了一場雨, 今晨起來的時候, 天氣倒很是舒爽。 霍令儀讓人把臨榻的一排木頭窗欞都給打了開,這會她便側(cè)靠著軟塌坐著。時日過得越久,她這身子便越發(fā)顯懷,平日里多坐或者多站都有些泛酸,好在身后的軟枕正好墊著腰背,她這樣靠著倒也不覺得累… 杜若手中捧著一本話本, 這會正坐在圓墩上輕輕替她念著書中的內(nèi)容,依舊是上回那本,只不過換了個故事, 聽起來倒也很是動聽。 霍令儀便輕輕合了一雙桃花目, 如今她事事皆足,日子過得自在, 面上自然也常帶一抹歲月靜好的笑。這會她雙手交疊輕放在小腹上,耳聽著杜若的溫溫之語,臉卻是稍稍朝那窗欞處偏去,任由那窗外的春風(fēng)徐徐拂過桃花面。 “一日, 出街市閑走, 見一個卦肆, 名牌上寫道:‘未卜先知?!?/br> 杜若將將念到這一句, 外頭卻傳來紅玉的輕稟聲, 道是:“宣王妃抱著小世子來看您了?!?/br> 霍令儀聞言自是忙睜開了眼,她半擰了頭朝那錦緞布簾瞧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快請她們進(jìn)來?!钡冗@話說完, 她便抬了手,杜若知意忙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卻是要扶她起身,只是還不等霍令儀坐起身,許瑾初便先抱著一個穿著紫衣的小兒進(jìn)來。 許瑾初眼瞧著她這般,忙快走幾步,口中是緊跟著一句:“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快先坐下…”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也未曾與她推辭,只是依著人的話重新坐下了,口中卻免不得嗔怪一句:“我如今才幾個月,哪有這般嬌貴了?”等這話一落,她便又笑著朝人懷中的小兒瞧去,是又跟著一句:“才多久沒見,常順竟這般大了?!?/br> 許瑾初懷中的小兒便是她和周承澤的獨(dú)子,大名喚作周晉元,小名卻是挑了個好養(yǎng)活的名喚著。 當(dāng)年洗三禮上,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橹艹刑哪且慌e使得他驚嚇到了,半歲之前他的身子總不太順意,到后頭還是按著民間的法子拿了個好養(yǎng)活的小名先喚著…這樣又將養(yǎng)了許久,倒是好了許多。 如今霍令儀眼瞧著他這一副鮮活模樣,面上的笑倒是又綻開了許多,她朝人伸出手,柔和了聲調(diào)說道:“常順乖,讓姨姨抱抱?!?/br> 周晉元如今也有兩歲雖然因?yàn)槟暧咨羞€有些懵懂,倒也是聽得懂旁人說什么的,如今聽得這一句,他是朝身后的許瑾初看去,眼瞧著她面上的笑意便也朝人伸開了胳膊… 屋中丫鬟早先上好茶點(diǎn),這會都已退下了。 許瑾初這會便坐在霍令儀的身側(cè),她半側(cè)著身子朝兩人看去,眼瞧著他們這樣一幅和睦模樣,那張端莊的面上卻是又多添了幾分笑…她從一側(cè)的案上端起了茶盞握于手中,待飲下一口便笑著與霍令儀說道一句:“他雖年幼,份量卻不輕,你可小心些,沒得讓他傷到了身子。” 霍令儀聽得這句也未曾抬頭,只依舊握著一個布娃娃和小兒玩鬧著,耳聽著小兒這清脆的笑聲,她才說道:“表姐都不知道,我如今在家中待得都快悶得發(fā)霉了…”如今身側(cè)有了親近之人,她說起來的話自然免不得沾了幾分委屈:“她們呀,早先怕我費(fèi)眼傷手不讓我做針線,如今卻是連書也總拘著我。” “這才幾個月,要是月子再大些只怕我連這個房門都別想出了…” 許瑾初眼瞧著她面上的無奈和那話中的嗔怪卻是又輕輕笑了一回,她把手中的茶盞擱在案上,而后是握著一方帕子輕輕拭了一回唇角,跟著才柔聲說道:“你這是頭胎,她們難免要多顧忌些,你若當(dāng)真覺得無聊,我便常來家中陪你說說話?!?/br> 霍令儀聞言倒是搖了搖頭,如今可不是閨中那會,她們現(xiàn)在都是成家的人了。 何況表姐身為宣王妃,不僅要管理那偌大的王府,還要照顧常順…她哪能讓人費(fèi)這個心?因此聽得這話,她也只是抬了臉與人說道:“母妃倒是常帶令君過來,何況安清也在家中,平日里她也總與我說起些外頭的趣事?!?/br> 周晉元雖然年幼,份量卻的確不輕,霍令儀這樣抱了一會倒也的確有些酸了。 許瑾初耳清目明自是瞧出來了,她笑著朝人伸出手,等把人抱進(jìn)了懷中,她便又與人說起了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等把這個話頭一落,她倒是記起了一樁事,便又與人說了起來:“先前我過來的路上,倒是聽說了一樁事,說是文遠(yuǎn)侯府的那位二公子昨兒夜里在那軟紅齋同人爭花魁不慎從二樓摔下去?!?/br> “文遠(yuǎn)侯親自拿了牌子從宮里請了太醫(yī)過來,外間的大夫也被請去不少…”這事總歸不好聽,許瑾初的聲調(diào)便又壓低了不少:“不過我聽著外頭說道,人雖然是救活了,可那身子…卻是廢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也有些怔楞。不過也就這一瞬,她便回過神來。 柳予殊素來喜歡那些煙花柳巷,往日在這燕京城中也時常有傳出他的那些風(fēng)流事跡,因此在青樓同人爭花魁這樣的事并沒有什么稀奇的…只是稀奇的是,竟然會有人同柳予殊動手。 柳予殊雖然是柳家的庶子,可如今的柳家可不是以前那個文遠(yuǎn)侯府,如今柳予安任一品光祿大夫,府中又有個安平公主,怎么可能會有人會和柳予殊爭搶花魁還把人失手打下去? 許瑾初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思量,便又輕聲說道:“聽說同他動手的是一個外來的商戶,昨兒個剛進(jìn)燕京,如今已被押進(jìn)了那大牢等著后頭發(fā)落?!?/br> 昨日才來的外來商戶,就這樣巧和柳予殊動起了手? 這樣看起來合情合理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這世間之事當(dāng)真就有這么巧嗎?旁人不知根底的自然也不過是把這樁事當(dāng)成風(fēng)月場上的一句笑談,可霍令儀卻免不得多想一回…不久之前柳予安才殺了孫大夫,如今柳予殊恰好又出了事。 這樁事要是沒有柳予安的手筆,她卻是怎么都不會信的。 不過… 她倒是很期待,柳予安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許瑾初正掰了一塊糕點(diǎn)喂給小兒,等抬眼朝霍令儀便又問道一句:“在想什么?” “沒什么…”霍令儀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低垂著一雙桃花目朝周晉元看去,眼瞧著小兒這幅憨態(tài)便又笑握著一方帕子拭了拭他嘴角的碎屑,跟著她的手撐在隆起的小腹上是又柔聲說道一句:“只是在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出生的時候是副什么模樣?!?/br> 許瑾初聽她這般說道,便也笑跟著一句:“你和三爺相貌都好,生出來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這生養(yǎng)生養(yǎng),最重要的還是一個‘養(yǎng)’字。等孩子出生后,你便會發(fā)現(xiàn)這養(yǎng)孩子當(dāng)真不容易,即便底下有那奶娘、嬤嬤照管著,可你該cao的心卻是半點(diǎn)也沒得少的…”她說到這便又朝懷中的小兒看去,待瞧見他這幅模樣,眼中的柔情卻又深了了許多:“只是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你便會發(fā)現(xiàn),所有受過的苦嘗過的罪都是值得的?!?/br> 霍令儀聽得她話中的柔意,覆在小腹上的指根也是一動… 往日她或許理解不了,可如今當(dāng)她自己也有了孩子,倒是也能理解許瑾初這話中的含義了…或許這就是血緣的牽絆吧,即便還未曾謀面,可只要想起的時候便覺得整顆心都跟著泛出了柔意。 她想到這,眼瞧著那隆起的小腹,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柔和了許多。 … 而與李家這樣閑適、歡愉的氣氛所不同的,文遠(yuǎn)侯府如今卻被一片愁云所遮蓋著。府里進(jìn)進(jìn)出出不少提著藥箱的太醫(yī),可每個人的面上卻都是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柳予殊是昨兒夜里被送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如今雖然已經(jīng)清醒,可身子卻還是廢了。 二樓和一樓的距離并不算高… 原本旁人摔下去也不過是昏迷一陣,偏偏柳予殊命不好,好巧不巧正砸在了一個尖銳的物什上…這才落得如今這般地步。 東院。 周承棠正坐在銅鏡前,耳聽著連衣稟來的這話,她卻是輕輕皺了回眉,不過也就這須臾功夫,她便又冷聲說道:“這也是他該受得。”要不是被他所挾持,她早就取了他這條狗命了。 可惜了… 只是廢了身子,還沒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