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撥弄佛珠的手一頓,喉間卻是又漾開一聲嘆息… 她把佛珠繞于腕上,而后是看著那裊裊升起的幾線檀香說道:“景行這孩子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小的時候比誰都皮,常常把我們一大家子都弄得頭疼…可有一年,他就跟變了個模樣似得?!彼f到是又嘆了一聲:“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明,他縱然知曉了實(shí)情,平日里在我們面前也都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要不是老爺查到他和那位江先生有來往,我們還不知道原來他都知曉了?!?/br> 江先生的事… 昨日李懷瑾也與她說了,當(dāng)年李清歡獨(dú)自一人離開燕京便偶遇了江先生,而后的那一年也都是由江先生照顧著…霍令儀想到這是又把果rou剔了幾瓣放到程老夫人的面前,而后是又拭了回手,才抬了臉與她柔聲說道:“您是知曉三爺?shù)男宰樱舨幌胝f的事,旁人又怎么猜得著?何況我想他瞞著此事,只怕也是為了您和父親…如今事情都過去了,您也切莫多想,三爺?shù)男闹?,您永遠(yuǎn)是頭一位?!?/br> 程老夫人聞言倒是擰頭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眉眼之間的柔和,她的面上倒是也泛開幾分溫和的笑意… 她握過霍令儀的手,而后是柔聲說道:“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這個孩子瞧著對誰都冷淡,可那顆心啊其實(shí)比誰都熱忱。當(dāng)年老爺把他抱回來的時候,我剛剛經(jīng)歷喪子之痛,眼瞧著他小小的一個躺在襁褓里,我的心都化開了…” 她說道這些的時候,眼中是化不開的柔意,連帶著聲調(diào)也很是溫和:“即便景行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可我這心里卻是拿他當(dāng)我的親生兒子看待的?!?/br> 程老夫人這話說完是又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這么多年,景行過得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容易,我以往總想著能找個體己他的人,可這孩子卻是見也不見就拒了…”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柔聲一句:“好在如今有你在他身邊,我也能夠放心了?!?/br> 霍令儀聞言,面上的笑意也依舊高高掛著… 她任由程老夫人握著她的手,眉目含笑,聲調(diào)也很是溫和:“您放心,我會陪著他的?!?/br> … 日子進(jìn)入六月,李安和與方容德的婚事也提上了章程。 今日恰是晴朗氣清,李家張燈結(jié)彩也很是熱鬧,霍令儀因著懷有身孕也不好在外多待,等到新娘入了洞房,她便由人扶著往外去了…剛剛走到外頭,她便瞧見迎面走來的李懷瑾,她眼瞧著李懷瑾過來便停下了步子,等到人走到眼前便笑著問道:“您怎么不在外院?” 這個時候,外院的酒席還未曾散呢。 “想著你該回去了,便來接你,何況今日又不是我的大婚,我在不在場自然也不要緊…”李懷瑾這話說完便接過杜若的活,扶著霍令儀繼續(xù)往前走去。 霍令儀聞言自然也不再說道什么,她任由李懷瑾扶著她往前走去,眼瞧著大紅燈籠下他平和的面容,口中是跟著輕輕一句:“如今這樣真好?!敝皇遣恢溃@樣的太平日子還有多久?她想到這便又朝高隆的小腹看去。 李懷瑾見她低垂著面容便問道:“在想什么?” “沒什么…”霍令儀重新抬了面容朝李懷瑾看去,她的眉目依舊帶著未消的笑意,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只是想著再過幾個月,這小子就該出來了,也不知他是個什么模樣?!?/br> 李懷瑾看著她面上的柔和,又豈會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別怕,不會有事的…” 縱然要拼盡全力,他也要護(hù)他們周全。 第99章 日子一步入六月, 這天眼見得是越發(fā)炎熱了… 霍令儀身子越重, 自然也越發(fā)懶怠起來,好在平日里李安清和方容德時常往她這處跑,或是陪著她說話解悶,或是與她說起些外頭的趣事…這樣倒也不算無趣。今兒個剛過了午歇,方容德便提著東西上門了。 屋中擺著冰盆,又有丫鬟在一旁拿著扇輕輕晃打著, 倒是也不顯得熱… 霍令儀先前才擦拭了一回身子,這會穿著一身常服坐在軟榻上,眼瞧著她手中提著的東西便又好笑道:“昨兒個才與你說過, 怎得又帶來了?家中這么多繡娘, 你送幾件聊表心意便是,仔細(xì)熬壞了眼睛。” “不過是幾件小東西, 我也不覺得累…” 方容德這話說完是又朝人打了個禮,而后便依著她的話一道坐在了軟榻上。等把手中的東西置在案上,她是接過杜若遞來的茶握于手中,跟著才又柔聲一句:“何況我一個人在屋子里也怪是無聊的, 倒不如做些繡活解解悶?!?/br> 霍令儀聞言便也只是笑了笑, 她讓杜若把東西收起來, 而后是又吃了一塊蜜餞才說了話:“家中幾位老少爺們?nèi)缃裨诔卸济? 你平日若無聊也不必做這些繡活, 沒得費(fèi)眼…”她這話說完便又用了口蜂蜜水,跟著才又繼續(xù)說道:“母親慣來是愛打葉子牌的,如今家中又多了一個你, 她自然是開心的?!?/br> 方容德一直含笑聽霍令儀說著話,等她說完便又柔聲說道:“先前我已去探望過祖母了,近些日子祖母苦夏,我親自做了些爽口的茶點(diǎn)送過去…”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因著那茶點(diǎn)偏涼,嬸嬸如今身子重,我便未曾送來,法子倒是與嬸嬸身邊的紅玉姑娘說了,等嬸嬸來日出了月子,若是有胃口不佳的時候倒是可以嘗嘗?!?/br> 霍令儀聽得她這一字一句,心中還是不免生出幾分感嘆… 縱然方容德較她還要小上幾歲,可這為人處世卻是滴水不漏,倒也怪不得大嫂和母親會如此器重她。她想到這,眉目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聲調(diào)也很是柔和:“多謝你了,你想得很周到?!?/br> “都是些瑣碎小事,嬸嬸不煩我才好…”等這話說完,方容德便握過案上的那冊游記話本,笑著朝霍令儀看去:“嬸嬸今日可是還要就著昨兒那處念?” 霍令儀看著她面上的笑意,倒是也未同人推辭,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沒一會功夫—— 這屋中便響起了方容德婉轉(zhuǎn)而柔和的聲調(diào),只是也沒念上多久,紅玉便急急忙忙打了簾子走了進(jìn)來…自打當(dāng)初霍令儀訓(xùn)過她后,她已許久未曾有這樣不懂規(guī)矩的時候了,可這會她那張俏麗的臉上滿是倉惶,眼瞧著霍令儀朝她看去便急急打了一道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夫人,大夫人和大老爺吵起來了,這會老夫人已往那處去了?!?/br> 她這話一落—— 霍令儀和方容德都嚇了一跳,方容德止了聲把手中的書冊置于膝上,霍令儀更是直接開口問道:“出了什么事?”大哥和大嫂平日連說話也屈指可數(shù),何況兩人又都是穩(wěn)重的性子,怎么可能吵起來? 紅玉聞言便又回道:“聽說是那位秦姨娘用了大夫人送去的糕點(diǎn)后就動了胎氣,現(xiàn)在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還不知道?!?/br> 什么? 霍令儀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驚楞,怎么會出這樣的事?她明明記得前世秦氏的孩子一直好好的,卻是從未出過這樣的事。 方容德聽得這話,面色卻是白了幾分,她忙把手中的書冊置于案上,而后是起身朝霍令儀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嬸嬸,東院出了這樣大的事,我先回去了?!?/br> 霍令儀聞言倒是也先斂盡了心思,說道一句:“我同你一道去——” 不管到底是什么緣故,此事終歸是大事,雖說秦氏不受待見,可她的孩子總歸是李家的子嗣…何況這事涉及姚淑卿,于情于理,她都得親自去看一回。 “您的身子…” 方容德原還想勸阻人一回,只是看著她面上的神色便也未再說道什么,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而后便與杜若一道扶了人起來往東院走去。 … 東院。 往日寂靜的東院正堂,此時卻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眼瞧著站在跟前的李懷信,她的脊背端直,紅唇緊抿,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了口:“老爺說得,我不明白?!?/br> “不明白?好一句不明白!” 李懷信素日沉穩(wěn)持重的國字臉上此時卻是一片寒色,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姚淑卿,口中是跟著一句:“素娥用了你送去的糕點(diǎn)便出了血,你說你不明白?”他說到這,臉上的寒色越重,連帶著聲調(diào)也越漸沉了幾分:“我還以為過了這么多年,你已經(jīng)變了,沒想到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姚淑卿,你可真狠!” 李懷信這話端得是擲地有聲,正堂之中縈繞著他的尾音遲遲未消…姚淑卿聽得這話,面色卻驟然慘白了幾分,她原先端直的脊背僵硬,紅唇一張一合,一時卻好似失音一般吐不出一個字。 她不曾說話,倒是身邊侍候的子默徑直跪了下來—— 子默朝李懷信那處直直磕了三個頭,跟著才抬了臉朝人說道:“國公爺,夫人嫁給您二十多年,敬上接下,從未有一絲錯處,她是什么性子,難道您會不知嗎?”她的聲調(diào)帶著幾分哭腔,眼眶也紅著,唯有話依舊不曾間斷繼續(xù)與人說道:“就連這位秦姨娘,自打她進(jìn)了門,夫人不僅免了她的請安,還讓吳大夫和身邊的奴仆好生伺候著,平日里但凡有好吃好喝的也從不忘她一份。” “您這話,實(shí)在太過誅心!” 李懷信聽得這話,眉心緊攏,他今日的確是失態(tài)了些,可是看著秦氏那副模樣便讓他忍不住想起當(dāng)年淑德死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救不回淑德,他不希望這次也救不回秦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紊亂的思緒才看著姚淑卿說道:“吳大夫從你派人送過去的糕點(diǎn)中查出了紅花之物,素娥信你從來不曾檢查,如今她生死不知躺在床上,你可有什么話要說?” 姚淑卿早在先前子默說話的時候便已回過了神來—— 此時她仍舊端坐在圈椅上,先前慘白的面色已恢復(fù)如初,連帶著聲調(diào)也很是平穩(wěn):“我從未在糕點(diǎn)之中放這些東西…”姚淑卿說到這看著他緊攏的眉心是又一句:“當(dāng)年之事的確是我的過錯。” “可這回,我說過我不曾做過,倘若我真留不得秦氏和她腹中的孩兒,當(dāng)日我便不會讓她進(jìn)門?!?/br> “李懷信,縱然你不信我,也該知曉我的秉性…” “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我不屑做?!?/br> 李懷信聽得這話卻是一怔,他眼看著端坐在椅子上的姚淑卿,看著她面上的那份傲然,一時竟忘記了說話…他有許久未曾聽她喚他的名字了,也有許久未曾看見她這樣的神色了。 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只是還不等他開口,門便被人推開…走進(jìn)來得是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來得急,面上也有幾分少見的失態(tài),她近來本就因為苦夏身體不適,這一番倉皇走動自是讓面色越漸蒼白。等到走到里頭,她是先平復(fù)了一會心緒才開口說道:“我看誰敢冤枉我的兒媳婦!” 她這話一落—— 屋中便直直跪了一堂,姚淑卿和李懷信也跟著一道跪在地下,口中是恭聲喚著人:“母親?!?/br> 程老夫人由平兒扶著往前走去,等路過李懷信的時候,她也未曾停留…直到走到姚淑卿面前,她才彎腰扶了人起身。等把姚淑卿扶了起來,程老夫人便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臉卻是朝李懷信看去,沉聲一句:“定淮,你先前指責(zé)的人是與你拜過天地和高堂的結(jié)發(fā)妻子,這世間誰都可以不信她,只有你不行?!?/br> “你如今長大了是定國公,按理我也不該再這樣指責(zé)于你,可若要論起祖宗規(guī)矩,我這個做母親難免不對我的兒子說道幾句…” “如今事情真相不明,你卻不顧青紅皂白在丫鬟、婆子面前這般質(zhì)問于她,我且問你,你可曾替她考慮過?她不僅是你的妻子,還是我們國公府的掌饋人,今日之事若是傳得出去,你讓她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如何立足?” 李懷信聽得這話,面色也有些發(fā)白… 他仍舊未曾起身,口中卻是說道一句:“今日是兒子著急了?!?/br>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心下是又嘆了口氣,她自然明白他是為何這般著急,當(dāng)年淑德的死訊傳過來的時候,他就是這般——沒想到過去這么多年,她這兒子卻是越活越過去了。只是如今事情已出,再說道這些也于事無補(bǔ)。 因此她也不再說道此事,只是開口一句:“那盤糕點(diǎn)的事先擱置著,如今最要緊的是秦氏的身子…我已遣人去查探了,若有什么消息自然會有人來稟,你們都先好生坐著吧?!?/br> 她既然發(fā)了話—— 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不從。 姚淑卿和李懷信皆伴著程老夫人坐在屋中,其余一眾丫鬟、婆子也都垂首立在一側(cè),偌大的正堂此時卻安靜得好似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見似得。卻是又過了一會,外頭才傳來丫鬟的輕稟聲,道是:“三夫人和大少奶奶過來了。”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眉心卻是輕輕攏了一回,不過她終歸也未說什么,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讓兩人進(jìn)來,等到丫鬟打了布簾,她眼瞧著霍令儀由方容德扶著邁進(jìn)屋子,才又疼惜得開了口:“你如今身子重,過來做什么?” 霍令儀聞言是先朝幾人打了一禮,跟著才柔聲說了一回:“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我一個人待在屋子也是平白擔(dān)憂,倒不如到這處來也能早些知曉情況…” “罷了——” 程老夫人知她的性子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讓平兒又替她們重新置了椅子,卻是讓兩人一道坐下了。等到兩人坐下,屋中丫鬟又上了茶,余后便又恢復(fù)成先前的靜謐了…不知過了多久,那外頭才又傳來丫鬟的輕稟聲,卻是先前程老夫人遣過去的徐嬤嬤回來了。 眾人聽到這一句,卻都端直了身子坐著,原先屋中靜謐的氣氛也轉(zhuǎn)為緊張… 程老夫人忙擱下了先前并未動一口的茶水置于茶案上,而后她才發(fā)了話:“快讓她進(jìn)來?!?/br> 簾子一起一落—— 一個穿著黛紫色比甲的老婦人便走了進(jìn)來,她原是想朝屋中幾位主子打一道禮,只是還不等她請安便聽得李懷信先開了口:“怎么樣?” 徐嬤嬤聞言,請安的動作便是一頓,她是朝程老夫人看去,眼瞧她面色淡淡卻也未曾阻止便輕聲說道:“回大老爺?shù)脑?,秦姨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蘇醒了,只是她腹中的小公子…”她說到這是又忍不住停頓了一瞬,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又說道:“因為誤用太多的紅花,未能,未能保住?!?/br> 她這話一落—— 屋中卻是死一樣得沉靜。 李懷信頹敗得坐回到椅子上,素來端正沉穩(wěn)的臉上此時是一片灰白之色。 程老夫人也合一雙眼睛,手中握著那佛珠輕輕轉(zhuǎn)動著… 無人說話。 霍令儀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未曾想到今生與前世竟有如此大的差別,秦氏的孩子竟然未能保住…她想到這便擰頭朝身側(cè)的姚淑卿看去,見她面色也有些不好,心下是又嘆了口氣。 她平日雖然不曾理會東院的事,卻也知曉大嫂待那位秦姨娘是很好的,偶爾她來東院探望大嫂的時候,也能在屋子里瞧見那位秦姨娘。 她能從大嫂的眼中看出幾分懷念和眷戀… 霍令儀知道這一切的緣故都是因為那一副面容,因為那一副酷似姚家那位二姑奶奶的面容,大哥把那位秦姨娘當(dāng)做了姚淑德,而大嫂也把她當(dāng)做了自己的meimei,把這些年她以為虧欠的情都負(fù)于在了這位秦姨娘的身上…就憑這么一層關(guān)系,大嫂也絕對不可能會下這樣的狠手。 何況,大嫂生性驕傲,也絕不屑去做這樣的腌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