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她這一哭,外間伺候的奴仆自是忙打了簾子進來了,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便輕聲勸說道:“姨娘,您身子不好,大夫說了您這幾日千萬不能再掉眼淚了?!?/br> 秦氏聽得這話也不曾說話—— 她只是蒼白著一張小臉躺在拔步床上,手緊緊攥著那錦被,自打知曉沒了孩子后她便一直精神不佳,平素也大多是昏迷著,即便是醒著也多是渾渾噩噩的…她任憑屋中的丫鬟、婆子勸說著,卻是過了許久才啞聲開了口:“我的孩子呢?” “這…” 屋中幾個丫鬟、婆子互相對望了一眼,到后頭還是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婆子走上前柔聲勸說道:“四公子已發(fā)了喪,這會已賜了名入了宗祠了。” 秦氏聞言,那雙眼眶中的淚更似流不盡一般。 她合了雙目、緊緊咬著下唇,口中也只是喃喃一句:“為什么,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這個“她”字指得自然是姚淑卿—— 屋中伺候的人卻不敢吱聲,且不說此事還未曾調查明白,單說那位的身份,又豈是她們這些人可以置喙的?屋外有人捧著湯藥進來,眾人才松了口氣,離秦氏最近的丫鬟便端過湯藥輕聲勸慰起秦氏:“姨娘,該用藥了。” 秦氏聞言也未曾睜眼,只是一句:“紅袖呢?”往日都是紅袖來伺候她的。 她這話一落,還無人回答,倒是李懷信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眾人見他進來自然紛紛朝他打禮…李懷信見此也只是擺了擺手,他提步朝秦氏走去,眼見她依舊閉目不語是又嘆了口氣。 他接過丫鬟手中的湯藥,坐在拔步床前的圓墩上,口中是一句:“你們都下去吧?!?/br> 等到眾人退下—— 李懷信才又看著秦氏柔聲說道:“素娥,吳大夫說你身子不好,這些日子湯藥是不能斷的?!?/br> 秦氏聽得耳畔傳來的柔聲一句,終于是睜開了眼,她半偏著頭朝人看去,那雙往日神采飛揚的眼睛止不住是又流下一串眼淚:“喝這么多湯藥又有什么用?妾和您的孩子不還是沒了…”她在床上連著躺了好多日,又整日以淚洗面,聲音自是嘶啞無比。 等前話一落,她便又想起當日那個被那嬤嬤抱在懷中沾滿了血污的孩子,更是忍不住痛哭出聲:“那是成了型的男孩啊,他就無聲無息得躺在那處,妾都能辨出他的眉眼想象出他日后長大會是什么樣子…” 她這話說完便伸出手緊緊握著李懷信的袖子,緊跟著一句:“老爺,她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這么信任jiejie,為何她要這樣對我?我究竟有什么對不起她的——” 李懷信見她這般,心下更是憐惜不已…近些日子他也食不下咽、睡不安穩(wěn),平素除去上朝的時間便多是在這處陪著秦氏。 如今眼看著秦氏慘白的面色,卻是讓他記起那舊時年歲里的每一個午夜夢回里,淑德也是這般扯著他的袖子與他哭訴:“為什么,為什么jiejie要這樣對我?我和你根本什么都沒有,為什么jiejie要讓我遠嫁他鄉(xiāng)?” 李懷信合了合疲憊的眉眼,卻是過了一會,他才重新睜開眼勸說道:“素娥,現(xiàn)在你最重要的便是養(yǎng)好身子,孩子,我們日后還會有的?!?/br> 秦氏聽得這話卻依舊不曾松開握著他袖子的手,她只是哭著說道:“倘若知道跟老爺回來會是這樣的結局,我倒寧可永遠待在陜西,也不至于惹得jiejie這般不痛快…” … 布簾之外。 原先要稟話的丫鬟此時是滿面蒼白,她怎么也沒想到姨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偏偏讓這位聽到。她想到這便又擰頭朝身側的那人看去,見她面容平淡,就連氣息也未有半點起伏,才又輕輕朝里頭通稟:“老爺,姨娘,夫人來了?!?/br> 她這話一落—— 里頭說話的聲音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傳來李懷信的話:“進來吧?!?/br> 簾子被人打起,姚淑卿撫平了衣上的折痕邁步走了進去,她眼瞧著那處的兩人,面上也沒有多余的神色。等又走了幾步,她是先朝李懷信打了一禮,而后才淡淡開了口:“當日我曾與母親說,要查出事情真相?!?/br> 等這話說完—— 姚淑卿便與子默點了點頭,沒一會功夫,便有人押著紅袖走了進來。 秦氏眼瞧著跪在地上的紅袖卻是一怔,她松開了握著李懷信袖子的手,口中是一句:“夫人這是要做什么?” 姚淑卿聞言卻是先看了秦氏一眼,眼瞧著這一副像極了淑德的面容,她什么也不曾說。其實是她錯了,秦氏再像也終歸不是淑德…她想到這,心下的思緒倒是平穩(wěn)了許多,她也未看秦氏,只是對著李懷信把事情的真相說了一通。 等說完—— 她才又朝秦氏看去,容色平和,聲音平淡:“此事雖然母親全權交由我做主,可這個丫鬟既是你從陜西帶來的人,李家也沒有她的賣身契,我也不好隨意處置,便想問問你的意思?!?/br> 她原先那一番話,不僅怔住了李懷信,也怔住了秦氏。 秦氏怔怔看著跪在地上的紅袖,卻是怎么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原來害她的人并不是姚淑卿,而是這個被她一直視為親姐妹的紅袖?她的紅唇輕輕打著顫,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姚淑卿見她這般便也只是淡淡說道一句:“人,我就給你放在這了,你打算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吧。”等這話說完,她是又朝李懷信打了一禮,而后便轉身往外走去。 李懷信眼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忙把湯藥放在桌上,起身朝她走去… 秦氏察覺到李懷信的舉動卻是一怔,她怔怔看著李懷信倉惶的背影,卻是喊他:“老爺…”她這聲響并不算輕,可李懷信卻未曾停下,不知道為什么,秦氏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卻從心底生出幾分害怕。 為什么,為什么老爺會這樣緊張?他不是不愛夫人嗎… 姚淑卿走得快,沒一會功夫就到了外頭,只是還不等她再邁開步子,便有人先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步子一頓,聽著身后傳來李懷信的聲音:“淑卿,我——” 李懷信已經多久不曾這樣喚過她的名字了?姚淑卿已經不記得了。她低垂了眉眼看著被李懷信握著的手腕,等了許久也不曾等到他再說話,她的心下化開一抹嘆息,面上卻沒有任何更變,依舊是素日里最端正的模樣。 她未曾轉身,只是一句:“老爺若是無話可說,妾身便先退下了。”等這話說完,她便松開了被李懷信握著的手腕,步伐從容得往前走去。 李懷信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懸于半空的手卻未曾收回,他想起當年兩人成婚之際,姚淑卿端坐在喜床之上,妝容之下是一副靈動的面容。即便過去這么多年,他都能記得她隔著燭火柔聲喚他:“夫君。” 她也曾那樣鮮活過,是什么時候開始,她卻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樣子?永遠行退得當,有禮有節(jié),陌生得讓人害怕。 李懷信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姚淑卿離去的身影,竟覺得心頭一滯。 … 這樁事后,李家好似什么都未曾更變卻又好似變了許多。今日天朗氣清,李安清陪著和霍令儀坐在屋中聊天,免不得說道此事:“先前我才去瞧過大伯母,我見她跟個沒事人一樣,心下便覺得難受…” 霍令儀聽得這話,握著針線的手也是一頓。 她把手中的虎頭帽置于案上,而后是取過一旁的杯盞用了口溫水:“大嫂慣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她素來驕傲,即便心中再難受也不會與我們多說道幾句?!?/br> 她這話剛落—— 杜若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素來沉穩(wěn),今日面色卻有些倉惶,她是朝兩人先打了一禮,跟著是看著霍令儀說道:“夫人,王府傳來話,道是老夫人暈倒了。” 第101章 霍令儀聽得這話, 手中握著的茶盞便摔在了地上, 碎瓷片的聲音擊在地上鬧出好一番動靜…屋中伺候的丫鬟忙走上前,或是握著干凈的帕子替人擦拭裙面,或是把那打碎的瓷片一并清理干凈。 杜若也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裙面,待瞧見是溫的才松了一口氣:“好在水已不熱了,若不然就該燙到了?!?/br> 等這話一落—— 她眼瞧著霍令儀還有幾分怔忡的面容,便又跟著一句:“您別擔心, 王府來傳話的時候已請了大夫去診治了,您如今有孕在身,可千萬別動了胎氣?!?/br> 李安清原先也被那番話鬧了一跳, 聞言便也依著杜若的話安慰起霍令儀:“嬸嬸別擔心, 近來日頭大,只怕老夫人是中了暑氣也沒數(shù)…” 霍令儀也已回過神來, 只是面色卻仍舊有些不好看,倘若當真沒什么大事,母妃決計不會遣人來說道這樣的事。 何況—— 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家中也曾遣人來與她說道“老夫人身體不適,想見您一面”, 只是彼時她對祖母心中有怨氣自是不肯見人。 哪里想到這輩子祖母明明好端端的, 竟也突然暈倒了。 霍令儀想到這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忙站起身, 口中是一句:“杜若, 你遣人去準備馬車,我要回家一趟。”不管祖母到底是因為什么緣故才會暈倒,她總該回家去瞧上一眼才能放心。 “這——” 杜若的面上顯露出幾分為難:“夫人, 您如今身子重…” 李安清也跟著輕聲勸說起來:“如今天色晚了,嬸嬸不如明日再去…” 兩廂正在這處勸說著,外頭便又傳來一陣走動聲,沒一會便有人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卻是散值歸來的李懷瑾…他眼瞧著屋中的動靜是擰了回眉,等受過眾人的禮便朝霍令儀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出了什么事?” 霍令儀卻還不及行禮便已被人握住了手,她便也未再行禮,只是說道:“家中傳來信道是祖母暈倒了…”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我不放心,便想回家看看?!?/br> 李懷瑾聞言便點了點頭,口中是道:“我陪你一道去?!?/br> 等這話說完,他看著霍令儀張口欲言便握著她的手笑道:“你在家中待不住,可讓你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何況祖母暈倒并非小事,我自是也要去看一看的?!彼f到這便朝杜若吩咐道:“讓影壁去準備馬車,再遣人去同母親說道一聲?!?/br> 他既然發(fā)了話,旁人自然也不會再有置喙。 一時之間—— 自是各廂皆忙活起來,約莫兩刻功夫后,等到霍令儀和李懷瑾都換好了衣裳,那處的物什便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如今已過申時,可天色卻還有幾分明亮,馬車便也未曾點燈,只一路從九如巷出發(fā)至信王府的影壁處才停。 … 昆侖齋。 早先王府已得了消息,這會玉竹便領著一眾丫鬟立在廊下,眼瞧著他們這一行便忙迎了過來,等走到跟前,她是按著規(guī)矩行了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三爺,郡主,你們來了?!?/br> 霍令儀此時正是心神不穩(wěn)之際,哪還顧得上這些禮節(jié)?等人說完便徑直問道:“祖母怎么樣了?” “老夫人已醒了,這會正在里間由王妃伺候著…”玉竹這話說完便又忙跟著一句:“您二位且隨奴進來吧?!?/br> 霍令儀聽得祖母已醒了這才松了口氣,她點了點頭,而后是與李懷瑾一道走了進去。 里間大抵是剛用過藥的緣故,雖然兩面的窗都開著,可還是難掩那股子藥味…霍令儀慣來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便又忍不住皺了皺眉。不過也就這須臾功夫,她是朝那拔步床看去,此時日頭偏西,屋中也已點了燭火,把這一室之內照得很是明亮。 林老夫人就躺在床上,她的面容有幾分掩不住的疲態(tài),只是在瞧見霍令儀的時候卻還是泛開一抹笑…她朝人伸出手,口中卻是跟著半嗔一句:“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何苦來這一遭?” 霍令儀聽得這話,眼眶卻忍不住一紅… 等和李懷瑾朝兩人行完禮,她便提步朝人走去,待坐到了那床前的圓墩上,她便說道:“您無緣無故暈倒,我和三爺都擔心不已,哪里能不來家中看您?”她這話說完便又朝許氏看去,是又一句:“母妃,大夫怎么說?” “大夫說你祖母是因為近來口欲不佳又中了暑氣,這才暈倒的?!?/br> 許氏這話剛落—— 林老夫人便接過了話,她如今剛醒,聲音還有幾分喑啞:“你母妃真是太小題大做,我不過是中了暑氣,她便巴巴得把你們叫來…”等這話說完,她是朝李懷瑾看去,眼瞧著那個燭火下的青衣男人,她是又柔聲一句:“還把景行也一道帶來了?!?/br> 李懷瑾聞言,面上便化開一抹溫和的笑意,連帶著聲調也很是柔和:“您暈倒是大事,我和晏晏自是要來一回的,您如今可還覺得哪里難受?不若我明日拿了腰牌請宮中的太醫(yī)再來為您診治一回?” 林老夫人往日對李懷瑾心中卻是有幾分畏懼的,這個男人年少便已在朝中掌大權,無論是心機還是手段都是不可小覷的。 可如今眼瞧著他們夫妻兩這般恩愛,她心中那股子畏懼倒是也少了許多…聽得這話,她的眉眼之間卻是又化開幾道笑意,口中卻是說道:“你有心了,不過我這病只是小事,不必這般費心的。” 等這話說完—— 林老夫人便又朝許氏看去,是又一句:“如今天色晚了,你且讓人帶著他們先去用膳吧,等用完膳,你們便早些回去?!弊詈笠痪湓拝s是同霍令儀和李懷瑾說的。 霍令儀原本還想說道什么,只是眼瞧著她面上的病容和疲態(tài),還有那撐不住的眼皮子便又止了話…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后是同李懷瑾先走了出去。 此時夜色已深,外間廊下的大紅燈籠隨著風輕輕搖曳著,她半擰了頭朝李懷瑾看去,紅唇一張一合卻也未曾吐出一個字。 李懷瑾自然察覺到她看過來的視線,他止了步子,依著燭火低垂了眉眼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輕愁,他伸手輕輕撫平了她的折痕,口中是跟著柔和一句:“想留下?” 霍令儀聞言是點了點頭,她的確想留下,祖母雖然說著無事,可她心中難免卻還是放不下這抹擔憂。 只是—— 李懷瑾看著她這幅模樣便又輕輕笑道:“那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