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家的幾位老爺都在，宴息間的氣氛比往常凝重。

    崔曄兄弟給長輩們請完安, 便告辭回客院去了。

    隨后，王氏陳氏也帶孩子們走了。

    簡云澤猶豫一下，到底把不想動彈的小馬氏拖了回去。

    簡淡明白, 留下的人是有資格聽她這場三堂會審的。

    馬氏板著臉開了口，問簡思越：“慶王府來了人，說三丫頭賽馬時(shí)踹了靜安郡主一腳，差點(diǎn)鬧出人命，你說說看, 到底怎么回事？”

    簡思越道，：“祖母, 事情不是那樣的……”

    他從簡老太爺同意簡淡出去開始講, 娓娓道來，有理有據(jù)，一直講到整件事情結(jié)束。

    “所以，三meimei完全是無妄之災(zāi), 還請祖母明鑒?！?/br>
    馬氏格局小，平時(shí)只重保養(yǎng)和養(yǎng)生，不懂朝廷之事。

    她的想法是，誰對誰錯(cu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平息王妃的怒火，如何找回她丟掉的顏面——慶王妃派了個(gè)嬤嬤來，話里話外說她是個(gè)庶女，教育出來的孫女也都沒規(guī)沒矩，不知尊卑。

    所以，簡思越的話并不能讓她消氣。

    她猛地一拍桌子，“無妄之災(zāi)？那她怎么不去撞靜柔，怎么不去撞蕭月嬌，怎么偏偏來撞三丫頭？”

    “母親。”三叔簡云愷頗有些無奈，“不管靜安想撞誰，都不是咱家三丫頭的錯(cuò)?！?/br>
    “依兒子看來，越哥和三丫頭處理得很好，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既然睿王世子已經(jīng)掌握了證據(jù)，慶王知道實(shí)情后，必定會秉公處理，屆時(shí)王妃的怒火也就散了，母親完全不必為此憂慮?！?/br>
    馬氏被親兒子堵得肝疼，卻一個(gè)字都不能反駁。

    簡云豐也點(diǎn)點(diǎn)頭，“三弟所言有理?！?/br>
    他本也覺得簡淡惹是生非，不是個(gè)安分的。但聽完簡思越的話，又覺得自家孩子做得對，就該那么做。

    他溫言問道：“小淡，你可有受傷？”

    簡淡眼眶一酸。

    兩輩子了，這還是父親第一次當(dāng)著她的面，主動問及她的安危。

    她忙道：“父親放心，女兒不曾受傷。”

    說到這里，她又給馬氏蹲了個(gè)萬福，“祖母，那靜安郡主告刁狀，讓您老為難了?！?/br>
    這件事的起因在簡雅，她必須巧妙的提醒一遍馬氏。

    馬氏很上道，說道：“我為難沒什么要緊，要緊的是你們這些女孩家的名聲。崔氏，靜安郡主跟三丫頭的矛盾還是二丫頭挑起來的吧?！?/br>
    “女孩子家，德言容功最是緊要，風(fēng)花雪月不過雕蟲小技罷了。再有一年，兩個(gè)丫頭就及笄了，教導(dǎo)一事刻不容緩。崔氏你說是不是？”

    崔氏氣得手都抖了。

    的確，馬氏說得沒錯(cuò)，沒有簡雅的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就沒有靜安郡主的突然發(fā)難。

    可那靜安本就心術(shù)不端，心胸狹隘，這件事跟簡雅有什么關(guān)系，跟她們母女喜愛風(fēng)花雪月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女子有才是原罪嗎？

    她掐著手心，忍住怒火，顫聲道：“兒媳記下了，多謝母親教誨?！?/br>
    大伯父簡云帆目光沉沉地看了簡淡一眼，起身朝馬氏拱了拱手，“母親，既然三丫頭無大礙，兒等就告退了。”

    馬氏冷著臉說道：“都回吧，老身乏累，也要歇下了?！?/br>
    簡云帆給簡云豐丟了個(gè)眼色。

    簡云豐眼里閃過一絲無奈，腳下稍頓，到底跟了上去。

    竹苑內(nèi)書房。

    簡云帆屏退下人，親自給簡云豐倒了杯茶，說道：“二弟，兄長待你如何？”

    簡云豐感覺有些頭大，有親爹在，你就算是兄長，又能待我如何？

    頂多在對上馬氏時(shí)同仇敵愾罷了，還有什么？

    我總不能跟你一起，幫著慶王謀害自家親爹吧。你傍上慶王，升官發(fā)財(cái)不說，將來還是王爺?shù)睦显栏浮?/br>
    我呢？

    一介白身，沒有了親爹，在京城什么都不是。

    就算哥哥出息了，也沒有弟弟指著哥哥養(yǎng)一輩子的吧。

    簡云豐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樣說，讀過圣賢書之人，自當(dāng)兄友弟恭。

    他說道：“大哥待我很好?！?/br>
    簡云帆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親兄弟，守望相助是應(yīng)該的?！?/br>
    “對對。”簡云豐吶吶。

    簡云帆以為自己點(diǎn)得很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簡云豐此刻就該開誠布公，把簡老太爺跟他說的話主動告之。

    然而，簡云豐只給了他兩個(gè)字，還是重復(fù)的。

    他有些惱怒，站起身來，踱了一會兒步子，決定再說透徹一點(diǎn)兒：“二弟，我與父親在朝政上觀點(diǎn)不同……唉，父親年歲大了，次輔又蠢蠢欲動，父親在那個(gè)位置上并不穩(wěn)固，大哥周旋于慶王和父親之間，一直很難做，你懂嗎？”

    簡云豐不作聲。

    他明白簡云帆的意思，這句話無非是想告訴他：父親百年之后，他要依靠的是大哥，所以，他應(yīng)該體諒大哥的難處。

    但父親的位置不穩(wěn)，就幫著慶王對付父親嗎？

    這是什么道理？

    他笑了笑，“慶王是姻親，父親是父親，孰近孰遠(yuǎn)，大哥應(yīng)該比我清楚。”

    簡云帆搖搖頭，這不是談孝道的時(shí)候。

    “二弟，父親不讓你入仕，你可有不甘？”他干脆地轉(zhuǎn)了話題。

    簡云豐有些尷尬，年輕時(shí)確實(shí)心有不甘，但這十幾年過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即將進(jìn)入不惑，他對自己的了解越加深刻，很多事情也就看開了。

    父親說的對，他為人刻板，不適合官場上的爾虞我詐。

    “沒什么不甘心的，比起當(dāng)官，閑云野鶴的日子更適合我?！?/br>
    簡云帆又搖了搖頭，用剪刀剪了剪燈花，笑著說道：“既是如此，大哥就不多說了。二弟，你只要記住一句，大哥不會害父親，更不會害你們?！?/br>
    簡云豐笑了笑，這句話空洞泛泛，只能信一半。

    大哥是不會害父親，但慶王會。大哥幫慶王，雖然不等同于大哥害父親，但因果總是有的。

    這也是當(dāng)初，父親執(zhí)意不讓簡潔嫁到慶王府的原因。

    但大哥大嫂硬是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把這件事促成了。

    父子間的隔閡這才愈加地深了。

    簡云豐道：“我相信大哥，父親也相信大哥。分家一事，大哥不要想太多，樹大當(dāng)分枝，父親如此安排，也是為咱們簡家好?！?/br>
    簡云帆笑道：“二弟成熟了?！彼跁负笞?，端起了茶杯。

    “那是自然，再過兩年就能當(dāng)祖父了呢。”簡云帆自覺地站起身，“大哥要是沒別的事，二弟就先告辭了?！?/br>
    “好，我送你。”

    ……

    簡淡與簡思越簡思敏一道去了梨香院。

    崔氏對兩個(gè)兒子噓寒問暖，聽說沒吃飯，立刻安排人去廚房準(zhǔn)備晚膳，連崔曄崔逸的也沒有忽略。

    唯獨(dú)不問簡淡，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簡淡無所謂，站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她表演。

    簡思越和簡思敏尷尬得手足無措。

    崔氏更氣了，只好逼著自己說了句人話，“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br>
    “是，母親。”簡淡從善如流，退出梨香院，帶著白瓷往香草園去了。

    推開大門，正堂里燈火通明。

    幾道長長的人影證明，屋子里除紅釉藍(lán)釉之外，還有別人。

    簡淡知道，敢在這個(gè)時(shí)候不請自來的，只有沈余之。

    白瓷說道：“姑娘等著，婢子先進(jìn)去看看。”

    “不必了?！笔Y毅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拱手道，“簡三姑娘，我家主子帶了飯菜過來，正等著你一起用呢?！?/br>
    又是吃飯。

    簡淡怒道：“你……”

    蔣毅攔住她的話，“三姑娘稍安勿躁，你們小廚房沒有吃的了，我家主子也是好意，請進(jìn)吧?！?/br>
    “這是我家！我家?。　焙喌虩o可忍。

    蔣毅噗嗤一笑，不再多言。

    “姑娘，算了吧?！卑状蓜竦?，“正主兒在屋里呢，跟他生氣有什么用？”

    “胳膊肘往外拐，找到正主兒又如何，我還敢打人家怎的？”簡淡戳了白瓷的額頭一下，垂頭喪氣地進(jìn)了屋子。

    “姑娘回來啦！”藍(lán)釉紅釉驚喜交加。

    “嗯。”簡淡關(guān)上門，看向坐在肩輿里的沈余之，責(zé)問道：“世子怎么又來了？”

    “一個(gè)人用飯沒意思，一起吧?！鄙蛴嘀噶酥赴讼勺郎系牟似?。

    桌子上擺了六樣菜，三葷三素，外加兩份熬成奶白色的魚湯。

    廚子的手藝不錯(cuò)，色香味俱全。

    簡淡嘴硬道：“世子用吧，我不餓。”

    “咕嚕?！彼脑捯魧⒙?，肚子便唱起了反調(diào)。

    沈余之指了指她的肚子，“你是不餓，可它說它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