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看著她額角上跑出的汗珠，問道：“你從哪來，這么匆匆忙忙的？”

    “小卉姐帶我們幾個去庫房收拾東西，我在門口碰上了林總管，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卻叮囑我立刻回來伺候郡主更衣?！闭f話間，兩人已是回到了閨房，玉蓮一面吩咐小丫鬟燒熱水，一面忙著給明珠找衣服。趁左近無人的功夫，她大著膽子問道：“郡主，您不會真的對林總管上了心吧？”

    “瞎說！”明珠扭頭，俏臉一紅。

    “那您又為、為什么……”玉蓮吭哧吭哧，也是滿臉通紅。

    “什么為什么？”明珠一頭霧水。

    玉蓮急得滿頭大汗，躊躇了半天，終于狠了狠心，道：“郡主，您別怪玉蓮說話不中聽。玉蓮真心實(shí)意把您當(dāng)成世間最親近的人，聽到了什么話，哪怕是對郡主不利的，也要一五一十地告訴郡主……”

    “玉蓮，莫非你聽到了什么流言蜚語？”明珠的神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

    “林總管說，他剛才和郡主在荷花池玩，雙雙跌進(jìn)了池子里……郡主為什么要跟林總管戲水呢？您退了徐公子的親，難道真是為了林總管嗎？”說著，玉蓮都快哭了。

    “什么？戲水？真是一派胡言！”明珠勃然變色，“這是林阿吉的原話嗎？這個臭小子，竟敢造我的謠？”

    “郡主息怒?！庇裆弴樀米兞四樕?，“林總管含糊其辭，但給人感覺就是這意思。郡主別生氣，都怪玉蓮笨，請郡主責(zé)罰?！?/br>
    “算了，與你無關(guān)，他這個人慣會說些不著邊際的混賬話。他還說了什么？”明珠氣道。

    “他還說……”玉蓮畏縮地看著明珠，硬著頭皮道：“他還說唇上的傷，是被郡主咬破的……”

    “哐當(dāng)！”案上的青花瓷瓶被明珠扔到了窗外，她氣急敗壞地道：“林阿吉，你等著瞧！等著瞧！”

    ***

    徐府。

    徐子清躺在床上，一雙凹陷的眼睛緊緊盯著床邊的大夫，目光渙散，整個人幾乎瘦脫了相。

    “唉……”大夫長嘆一聲，站起身，看著郡守徐長澤一臉為難。

    “大夫，我兒子的傷勢究竟如何？但說無妨?！毙扉L澤焦急地道。

    “令郎五臟六腑受損嚴(yán)重，恐非藥石能及……”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會死嗎？”徐長澤嚇得面無血色。

    “不不不，公子不必過于緊張。您畢竟是練過武的人，自小打熬的好筋骨。此傷換到常人身上，必?zé)o活下去的道理，然則傷在公子身上，卻是于性命無損。然而……”大夫頓一頓，在徐氏父子催促的目光下才緩緩道：“貴公子從今往后怕是沒法動武了，能像常人一樣正常生活，便已是謝天謝地……”

    徐子清完全沒聽清后半句話，他滿腦子都是四個字“沒法動武。”

    他自幼引以為傲的武功??！從三四歲的時(shí)候，父親便為他延請名師，傳授武藝，他的功夫連靖北王楚鈞良也夸贊過，誰知讓林阿吉一掌就全給毀了？十幾年的根基?。⌒熳忧搴薜靡а狼旋X。

    “而且恕我直言，令公子是否受到了什么打擊？怒傷肝，憂傷肺，思傷脾，身子拖到了這一步，若說沒受過刺激是不可能的?！贝蠓驀@息道。

    話音剛落，徐子清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徐長澤擔(dān)心他發(fā)起瘋來控制不住，便令小廝引著大夫下去領(lǐng)賞了。

    房間里只剩他們父子兩人。

    “爹！”徐子清熱淚滾滾，“您到底為什么要答應(yīng)退婚？為什么呀！孩兒的心事，您又不是不明白……”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被人家捏住了小辮子，爹也不會這么被動。短短一夜之間，你夜探王府的事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怎么編排的都有。一會兒說你是見色心起的小人，夜探王府變成了夜探郡主香閨；一會兒說你是財(cái)迷心竅的畜生，夜探老丈人寶庫，搬走了他的全部家底。傳得多離譜的都有，甚至有人說你患有夜游癥，必須半夜起來吸人血！你想想，我還能怎么辦？咱們畢竟不占理?。∪思沂峭鯛?，憑借身份，占住道理，爹還有什么立場堅(jiān)持？”

    “林阿吉，我跟你不共戴天！”徐子清恨得牙癢癢。

    “你也別光顧著埋怨人家，你腦子進(jìn)水了不成？明知武功不敵他，為何還要出手？”徐長澤毫不留情地罵道。

    徐子清握緊了拳頭，腦中又聯(lián)想起那一夜。他在房檐上，扒下一片瓦，本想偷窺姓林的，看看他是否有什么破綻，誰知竟看到了未婚妻楚明珠不知檢點(diǎn)，深夜到了這個陌生男子的房間，還替他關(guān)窗戶，蓋被子。徐子清本就呷了一肚子醋，偏偏要命的是，林阿吉那個臭小子竟然拉著明珠的手不放，還故意去親她。自己實(shí)在忍無可忍，投射暗器也是為了讓他放開明珠，誰知他變本加厲，竟抱著明珠就地滾了起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摟摟抱抱，還在地上滾來滾去。

    是個男人都忍不了好么！

    此刻，徐子清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心里只剩下一個想法：殺了林阿吉，殺了林阿吉！

    “殺了林阿吉！”徐子清大吼一聲，一拳砸在床上。

    徐長澤一怔，他感受到了兒子前所未有的決心。

    “爹，除了殺死林阿吉，咱們別無選擇。一來向太子交差，二來為兒子報(bào)仇，我非要奪回明珠不可！”徐子清咬牙切齒。

    “沒出息，都這時(shí)候了，還想著一個女人！依我說，這婚退就退了，能怎樣？就憑你生得一表人才，還擔(dān)心找不到條件好的姑娘？”徐長澤勸慰道。

    “孩兒不要，孩兒就要明珠?！毙熳忧鍒?zhí)拗地道。

    “荒唐！”徐長澤臉色一沉。

    “荒唐便荒唐吧，兒子早已打定主意，父親不必勸說?！毙熳忧迕嫔F青，“爹爹，如今走到這一步，孩兒有一計(jì)，請父親務(wù)必好好考慮一下。”

    “什么計(jì)？”

    “孩兒如今已是半個殘廢，咱們府里再無一人有本事和林阿吉一較高下。所以咱們只可智取，不可強(qiáng)攻。父親不如想個名目，把林阿吉和明珠一同請到咱家赴宴，提前備好蒙汗藥將他們迷暈，到那時(shí)，林阿吉自然就是砧板上的rou了。不弄死他，我就不叫徐子清！”

    至于明珠，自然是交給自己，生米煮成熟飯，以慰自己半是相思半是恨的復(fù)雜心情。

    第17章 謎團(tuán)

    徐長澤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異樣的沉默讓徐子清渾身不自在，莫非父親不同意？可他實(shí)在是急欲置林阿吉于死地，就這樣放棄，怎么想都不甘心。

    “爹，咱們已經(jīng)沒有別的出路了。趙大等人一死，怎么跟太子交代？他若懷疑咱們暗中投靠五皇子，以他儲君的身份，弄死咱們父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依我說，事情既是因林阿吉而起，自然只有除掉他才能平息一切。林阿吉就是咱們的投名狀，咱們替太子鏟除這個心腹大患，身價(jià)便立刻水漲船高，在太子的諸多黨羽中也能脫穎而出。將來太子繼位，咱們徐家的輝煌還要再上一個臺階……”

    “蠢材！”徐長澤突然爆發(fā)，幾乎破口大罵，“你的腦子讓狗吃了？殺林阿吉？你知不知道行刺皇子是多大的罪名！視同謀反，夠誅九族的了！”

    “爹！”徐子清勸道，“富貴險(xiǎn)中求……”

    “呸，險(xiǎn)中求的意思不是讓你完全扔掉腦子！”徐長澤怒斥道，“五皇子是天潢貴胄，太子可以殺他，三皇子可以殺他，但是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咱們的目的是遮掩府庫空虛的真相，遮住了真相，就能保住爹的烏紗，保住咱們搜刮來巨額財(cái)富?？赡愠龅倪@個損招，是直接綁上了整個家族的命運(yùn)去陪你瘋一場，看不到明顯的好處，還隨時(shí)有掉腦袋的風(fēng)險(xiǎn)。難道我不該罵你嗎？”

    “可是，爹……”

    “別可是了！”徐長澤憤怒地打斷了兒子的話，“我再說一遍，不要為一個女人失去理智，不值得！”

    “對，是不值得，可是我生氣！”徐子清咬牙道，“難道不應(yīng)該嗎？我與明珠訂婚在先，眼看這一兩年便要成婚了，憑什么林阿吉一來，就破壞了我的好事？他搶走了原本屬于我的東西，還把我打得半死不活！難道我不應(yīng)該搶回來嗎？難道我沒有權(quán)利恨他嗎？如果這都忍得下來，我還算是個男人嗎？”

    “你不愿意忍氣吞聲，就去想辦法奪回一切，別盡想些餿點(diǎn)子出來，?？幼约杭胰耍√右埠?，三皇子也好，他們都是兄弟，就算手足相殘，也與旁人無涉?？稍蹅円坏胶瓦M(jìn)去，如你所說，納了這投名狀去討好太子，那就等于替太子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鍋，還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中。將來萬一有什么變故，他隨時(shí)可以翻舊賬，要了咱們的命！到時(shí)候想反水都沒可能！站隊(duì)的精髓是跟誰都能搭上關(guān)系，哪怕是敵人也不能往死里得罪，你可倒好，平白無故先堵死所有退路，專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爹……”

    “別叫我爹，你自己在這兒好好反省一下吧！想擺鴻門宴，去坑這些皇親國戚？被坑的只能是你自己！”徐長澤扔下病榻上的兒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房間。

    徐子清捂著胸口，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屋頂發(fā)呆。過了很久，他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忽地朝門外大喝一聲：“來人！”

    一個小廝推門而入，恭敬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鄭斌呢？”

    “老爺正找他訓(xùn)話?！毙P道。

    “去守著，那頭一結(jié)束，叫他馬上來見我。”

    “是?！?/br>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進(jìn)來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小廝，皮膚黝黑，雙目炯炯，看上去機(jī)靈能干。

    他就是鄭斌，進(jìn)入徐家的時(shí)間雖然不長，但勝在頭腦靈活，辦事穩(wěn)妥，極得徐子清的信任。

    “本少爺要把武寧郡主弄到手，你有什么辦法？”徐子清問道。

    “這……”鄭斌遲疑地道，“老爺剛把小的叫去訓(xùn)話，說是公子身體虛弱，應(yīng)當(dāng)好好休養(yǎng)，凡是跟養(yǎng)病無關(guān)的事，一律不許做。小的若是違命聽了公子的差遣，做了無關(guān)的事情，就要逐出府去了?！?/br>
    “混賬東西！你是聽老爺?shù)模€是我的？”徐子清破口大罵。剛才在父親那兒受的氣，都發(fā)泄在了小廝身上。

    鄭斌左右為難，然而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當(dāng)他看到徐子清臉上的陰鷙狠毒時(shí)，便再也不敢有別的想法了。

    “愿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好，很好！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徐子清獰笑道，“你去東面那個柜子前，拉開第一排第二個抽斗。”

    “是?！编嵄笠勒招熳忧宓姆愿廊プ觯灰姵槎防锓帕耸畮讉€巴掌大的紙包。他下意識地感覺到，這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里面是曼陀羅花粉。”徐子清緩緩地道，你拿一包去靖北王府，找到咱們在楚家的眼線，讓他收著就行，同時(shí)盯緊郡主?？ぶ魅羰浅鲩T，立刻派人跟去，將這花粉投到她的茶水里，把人看管起來，等我趕過去再做處理?！?/br>
    “是?！编嵄蟠饝?yīng)著退下去了。

    “明珠啊明珠，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徐子清恨恨地道。既然爹爹不同意把她引誘到府里，那他可以等，等到她主動出門的時(shí)候，在外面解決就好了。徐子清陰冷一笑。

    ***

    靖北王府。

    楚明珠站在九丈橋上，望著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心情一點(diǎn)也提不起來。

    約好了巳時(shí)見面，不見不散，這個林阿吉怎么還不出現(xiàn)？竟然讓自己一個姑娘家頂著大太陽等他，實(shí)在氣死人。要不要給他點(diǎn)顏色看看？

    “要，不要，要，不要……”明珠手中攥著幾朵小花，不過片刻，就已經(jīng)把花瓣揪了個干干凈凈。

    “要。”明珠看著最后這一瓣孤零零的花瓣，心道，天意??！

    林阿吉這個臭小子，平日里沒少欺負(fù)自己。第一次見面，他在破廟里就敢公然裝暈，還暈倒在自己懷里；第二次，他喬裝打扮進(jìn)了自家府邸，卻在落水時(shí)假裝不通水性，眼睜睜看著自己為他著急，他偷著樂。第三次便是隱瞞身份，假扮五皇子躲在府上，明明連臉上的妝都脫了，還要強(qiáng)行狡辯。至于口頭上占自己便宜的事，那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從認(rèn)識的第一天起，每天都在發(fā)生。

    明珠越想越氣，思來想去，決定好好讓林阿吉吸取點(diǎn)教訓(xùn)，從今往后看到自己都要繞路走。

    “看見林總管了嗎？”明珠拉住一個路過的丫鬟。

    “林總管剛剛出門去了?！毖诀叩?。

    “出門？”明珠頓時(shí)火冒三丈，說好了學(xué)武功，他竟敢爽約？膽子不?。∶髦橄攵紱]想，便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從西苑的角門出了府，便直接到了大街上。這條街只有楚家一戶人家，平日里頗為清靜。明珠剛剛轉(zhuǎn)過街角，忽然見到兩個人正在不遠(yuǎn)處的榕樹下交談著，其中一個赫然就是林阿吉！

    好呀，讓我逮了個正著。明珠立刻將身形隱藏在小樹后，默默觀察前面兩個人。

    和林阿吉說話的人也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兩人差不多高，差不多胖瘦，身材很相似，只是那人膚色偏黑，氣質(zhì)稍顯文氣。明珠仔細(xì)觀察著那人的五官，突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莫非……

    一個大膽的念頭竄上心頭，莫非這人就是真正的五皇子賀延修？林阿吉既然敢放心假扮他，二人的身材必然相似，追殺五皇子的人都是見過他的，若是裝得不像，怎能騙過這些殺手？

    明珠越想越覺得肯定。她很想聽聽兩人說些什么，可礙于位置較遠(yuǎn)，聽得不是很清楚。只隱約傳來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詞，“曼陀羅，昏迷，明珠……”

    明珠心里一驚，她確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難道這事跟她有關(guān)？

    那人說完便匆匆走了，林阿吉也轉(zhuǎn)身朝王府的方向走來。

    明珠小心地藏在樹后。待到林阿吉走遠(yuǎn)，她才朝那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那人步伐不疾不徐，剛好足夠明珠跟上去。他先是去藥店不知買了什么東西，出來后便逛進(jìn)了脂粉店里，待了兩盞茶的功夫。

    這年頭的男人都是怎么了？莫非涂脂抹粉已經(jīng)成了男人的新風(fēng)尚？明珠無聊地坐在石頭上等，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出來，便又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人在街市逛了兩圈，便慢悠悠地來到了一個空曠的林子里，在一棵無比粗壯的老槐樹下站定。明珠立刻緊張起來，猜想他可能約了什么人在這里碰頭。她小心地觀察著周遭的地形，確信沒有人，便蹲在一棵樹下，隱匿在雜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