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趙昂頗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幫腔補充:“到時若你忍不住關(guān)起門來揍他,那也算處理家務(wù)事,不違律?!?/br> 是了,這時沐青霜只是國子學(xué)武學(xué)典正,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動手毆打鷹揚大將軍,那都是違律,要坐牢的。 “考慮得還挺周全?!便迩嗨查_臉,咬著舌尖不讓自己笑出來。 她猜約莫是賀征在武德帝面前說了什么,沒料到這位陛下直接就派了成王和內(nèi)城屬官過來幫著下聘。鬧成這樣,怕是賀征自己都措手不及。 賀征喉頭滾了滾,還是沒敢看她:“所以,收嗎?” “我敢不收嗎?”沐青霜斜斜睨他一眼,大大方方牽了他袖子,走到沐武岱面前。 雙雙跪地,大禮三拜,謝過父母家族生養(yǎng)庇護(hù)之恩。 這婚約就算是敲定了。 **** 翌日一早,還在休沐中的沐青霜起身后,原想讓桃紅去鷹揚大將軍府看賀征是否得空過來“秋后算賬”,卻被告知賀征已在前廳等候多時。 她想了想,對桃紅道:“紅姐,你去花閣將四圍的人都遣開,順便去跟我爹和我嫂招呼一聲,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別過來?!?/br> 雖說昨日接下聘禮是不得已,但與賀征相攜此生這件事,她本心里是愿意的。 可她與賀征之間,有許多事其實都沒有開誠布公地說過。如今既已決定要相攜一生,有些事就必須要事先說個清楚分明—— 賀征是個有話喜歡憋在心里,不逼到臨頭吐不出兩個字的蚌殼;而她又是個脾氣一上來就容易炸毛的混賬姑娘。 今日這番“懇談”,若是兩人又夾纏不清,一時說不出個清楚明白,那只怕是要打一架才能解決了。 反正婚事已定,趙昂不也說了嗎?收了賀氏家主令,她若想關(guān)起門來毆打鷹揚大將軍,那也算處理家事,不違律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可憐的小旗子喲……我先去吃個飯再寫二更,二更應(yīng)該會有點晚,大家可以明早再來看qaq 第79章 巳時,日頭過隅未中,天光半暖,頂上蒼穹如飲過一杯清淡薄釀,映出微醺酡顏之色。 雕花窗欞猶如精致裱邊,方方正正將院中那些橫豎成景的夏日繁花納于其內(nèi)。 沐青霜著一襲銀紅溪紗束袖袍,姿儀懶散地斜身倚在窗邊,明艷艷的俏臉迎著淡緋晨光,哪怕她只是輕揚起唇角敷衍假笑,在賀征眼里,那麗色璀璨也勝于扶疏花木的灼爍蒙茸。 賀征略略低下頭,抿唇強令自己不要笑,往常總是挺拔的高大身軀乖順放軟,在她含義不明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到花閣門前,沉默地除去鞋履邁了進(jìn)去。 進(jìn)門后,他順手將門關(guān)了,這才慢慢蹭著步子湊到她身旁。 沐青霜靠在窗邊沒動,只是扭頭斜睨他:“你上朝議事了?” 他身上穿的是麒麟紋武官朝服,軟絲柔帛在晨光下倍顯瑩潤。 慣常什么都掛臉上的姑娘忽然學(xué)起他面無表情的模樣,這讓他心中沒來由地發(fā)慌,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 “沒有上朝,只是面圣了。” 沐青霜略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梢,卻什么都沒說。 他與鐘離瑛是當(dāng)朝僅有的兩位柱國大將軍,地位超然,手中所涉軍務(wù)機密眾多,有些事并不能直接向百官公示,通常都是直接稟奏到武德帝面前,因此若無大事是不必每日上朝的。 既不是去上朝而只是面圣,他本不需著朝服,任意挑一身隆重些的武袍都是可以的。 賀征知她疑惑什么,舌尖輕舐唇角數(shù)回,才垂眸低聲道:“朝服軟些,也不必搭金絲甲,免得你手疼。門關(guān)了,你動手吧?!?/br> 昨日有成王趙昂及內(nèi)城屬官隨行,縱使他心里有千百句軟話,卻一個字也沒法說,只能硬著頭皮強撐場面。 他是萬沒算到事情會鬧到武德帝堅持插手的地步,一瞬間把沐家和他自己都架到了火上。 若非沐青霜出人意料地強斂著性子沒有發(fā)作,那才真要收不了場。 他在利州生活近十年,自很清楚利州人在婚俗上的觀念,當(dāng)然也知昨日這姑娘應(yīng)得有多憋屈。 今早天沒亮就去面圣謝恩,為的就是早些來討這頓打。 沐青霜冷冷哼笑兩聲,毫無預(yù)兆地就伸手將他狠狠摜到了地上,如他所愿。 兩人都算得是久經(jīng)沙場之人,饒是沐青霜出手迅捷,賀征也不至于全然看不出端倪。不過他本就是來討打求和的,自然不閃不避地受下了。 在摔到地上的瞬間,他輕輕合上眼簾,胸腔里滿是溫柔的酸楚與奇詭的蜜甜。 他終于確認(rèn),自己頭幾日病中糊涂時那種驚惶不安是何等多余。 花閣地上鋪的是整片夾絮地榻,面上繃著一層鞣過的細(xì)篾編軟席,與外頭的雕花磚石相比是柔軟許多,摔下去雖也會疼,卻至少可以確保不會碰個頭破血流。 這個小姑娘,從小到大,無論被他慪到什么地步,都沒哪一次是當(dāng)真鐵了心兇悍冷硬待他的。 這回明明憋屈慪火要找他算賬,卻還是沒忘要挑一處不會當(dāng)真?zhèn)剿牡胤健?/br> 若是旁人欺她至此,她怕是要拎著人一寸寸將骨頭捏碎了,哪里還會管人家會不會頭破血流。 不會再有別人了,對吧? 因為從始至終,分明就只有他才讓她心軟至此。 **** “你以為你不還手,我就不好意思給你打下去?” 沐青霜單膝屈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扯起來站好,兇巴巴握緊了拳頭,惱火地咬牙。 “沒有這么想,”賀征垂眸覷著她,既不掙扎,也不躲避,“只是,能不能商量一下,不打臉?” “不能!” 隨著憤怒嬌喝,他的左臉就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拳。 賀征認(rèn)命地以舌抵了抵疼到發(fā)木的口腔內(nèi)壁,悶悶輕笑出聲:“好吧,你高興就行?!?/br> 這拳約莫就是她三四分的力道,已然手下留情了。 “我高興個屁??!” 又一拳砸向他的腹間,這回大約是五分力了,他本就全然不防備,當(dāng)即踉蹌著倒退了兩步。 “你鬧的什么鬼毛?。堪。课沂窃趺茨懔俗屇阌X得要被拋棄了?啊?有事不能好好說嗎?莫名其妙就跑國子學(xué)門口鬧那么大個動靜,你怎不干脆下令召全京城的閑人都過來看戲呢?還拿我爹的事威脅我!還想我親自上門送庚帖?我就該隨便從大街上找個人回來直接成親,好給你送婚帖!” 雖她已克制力道,可這說一句話就揍一拳頭的架勢,但凡換個身板稍弱的,只怕都已經(jīng)開始吐血了。 賀征吃痛蹙眉數(shù)回,卻還是一徑受著,連吭聲還嘴的意圖都沒有。 乒呤咣啷這一頓狠揍過后,沐青霜一把將他推得跌坐在地,兀自縮到墻角去坐下歇氣了。 賀征半真半假咳了幾聲,就地一滾蹭到她腳邊,小心地抬眸覷她:“氣消了嗎?” 見她屈膝抱腿不理人,賀征屏息凝氣,試探地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小腿。 “若我說還沒有呢?”沐青霜橫眉冷對地俯視他。 見她開口了,賀征長長吁出一口濁氣:“那我只能按著霽昭教的那樣……” 抱著她腿,坐地上,哭。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沐青霜沒繃住,終于笑了出來,抬手一掌將他的頭給按到地墊上。 “這淮南怕是有毒!” 好端端的賀大將軍,去一趟回來就瘋得沒邊沒沿了! **** 沐青霜的脾氣一向是來得急去得快,加之賀征“認(rèn)罪態(tài)度端正”,一頓完全、徹底的單方面毆打后,花閣里原本緊繃壓抑的氣氛慢慢就緩和下來。 賀征倒了一杯水來,順勢與她并肩而坐,兩人雙雙背抵著角落的墻面,一抬眼就正對上窗外熾盛明媚的光景。 他也不將那杯水給她,而是殷勤送到她唇邊。 “賣什么乖?我自己有手。”沐青霜嗔他一眼。 賀征抿了抿上揚的唇,不小心扯痛唇畔新傷,嘶痛出聲,頗有故意賣慘之嫌。 沐青霜心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到底順了他的意,就著他遞來的杯子淺啜一口。 溫?zé)嵴玫那宀枞牒?,一路浸潤而下,使人如茶葉般慢悠悠舒展開來。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便迩嗨ゎ^,認(rèn)真地看著他。 賀征將她剩下的大半杯茶水飲盡,順手將杯子擱到一旁,后背抵著墻面,略略垂臉,遮住面上有些狼狽的赧然與心虛。 “被嚇到了?!?/br> 當(dāng)年在江陽關(guān)孤軍守城,面對幾乎五倍與己方的敵軍圍困,陷入糧草斷絕、與友軍音訊全無的絕境時,他都沒有那么慌過。 “先時接到齊嗣源的公函,提到你與紀(jì)君正協(xié)助拿下了宗政浩?;貋砗?,竟又從陛下口中聽到你與紀(jì)君正似乎已經(jīng)議定婚期。” 因為沐武岱的事,沐家自遷居鎬京之后便一直甚少與外界來往,對昔日故交友人更是避而遠(yuǎn)之,生怕牽連了旁人。 可賀征才離京一段時間,沐青霜便在大半夜與紀(jì)君正一道現(xiàn)身街頭,這叫他當(dāng)真是不敢深想,更不敢掉以輕心。 雖說他很清楚這倆人從年少時就是“狐朋狗友”的關(guān)系,可他畢竟在利州生活了近十年,見過、聽過許多利州人在感情上來得熱烈去得涼薄的灑脫隨心,由不得他不怕。 他一直都認(rèn)為,在旁人看來是這姑娘喜愛他多些,可其實上是他非她不可,而她則未必。 從年少時情竇初開起,沐青霜從不遮掩自己對他的心意,也會因他的言行或喜或惱,卻很少強求他一定要給予怎樣的回應(yīng)或結(jié)果。 因為,喜歡一個人,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事,但若是求而不得,她雖會難過會傷心,她的人生照樣完好。 畢竟沐大小姐生來什么都不缺,她打從最開始,就已經(jīng)活成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在為之努力的模樣。 無論是從前沐家在利州煊赫一方時,還是如今在鎬京不得不在人前低眉忍氣,她的家人、親族始終都給予她足夠的疼愛與呵護(hù),任何時候都有人與她風(fēng)雨同舟、榮辱與共。 她與人相交好惡坦然,赤忱通透,能將心比心,從不得理不饒人,因此也就從不缺情誼甚篤、肝膽相照的朋友。哪怕大家天各一方數(shù)年,遇事時仍舊會先顧著對方的,再相聚時,也依舊像從來不曾分開。 就譬如沐武岱遇事后,第一時間頂著巨大壓力趕去接手殘局的人是敬慧儀。她的介入順利避免了藏在暗處的有心人再橫生枝節(jié),在保全沐武岱與沐家之事上出力并不比賀征少到哪去。 家人、朋友、關(guān)愛與呵護(hù),甚至財富名望,沐青霜什么都有的。她性子看似激烈,其實很少大起大落、患得患失,因為她本身就活得足夠充盈。 所以她站在高處時能俯首待人,跌落低谷時便安然蟄伏,進(jìn)退從容,張弛無畏,熱情、敞亮、通透、爽朗、不計較。 這樣美好而不自知的姑娘,又怎會少了兒郎們的仰慕。 旁的不說,就只當(dāng)年在赫山時,若非她一門心思都在賀征身上,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不少鄰班同窗們偷看她的眼神,是何其熱烈,何其羞怯。 這些,賀征一直都是知道的。 這么個生來什么都不缺的姑娘,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從一段感情里抽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