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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童養(yǎng)婿在線閱讀 - 第90節(jié)

第90節(jié)

    但這里的慕映璉與段微生都是沒有真正領(lǐng)過兵的人,林秋霞又并不以山林作戰(zhàn)見長,他怕自己與賀征都回城后這里的掃尾會有所疏漏,于是決定冒著被誤會的風(fēng)險,主動留下來擔(dān)起坐鎮(zhèn)調(diào)度的職責(zé)。

    畢竟山下有百名稚嫩學(xué)子,他們都才十二三歲的年紀(jì),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一群毫無自保之力的小羊羔。

    哪怕如今的沐武岱已不再掌權(quán),哪怕他已無官無封,哪怕他現(xiàn)在所站立的這片山林并非他的舊鄉(xiāng)故土,哪怕山下那些孩子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哪怕他的遲滯停留可能會使君主的猜忌加深,哪怕他最心愛的女兒生死難測……

    可這里終究是他的家國山河。

    他既已碰上這樁事,就該將此地護(hù)好,清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隱患。

    疆域之內(nèi),廣袤千里,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危難時皆有守土驅(qū)敵之責(zé)。

    這是一位老將軍骨子里的擔(dān)當(dāng)與信念,這是循化沐家傳承百年的耿介良心。

    ****

    夜半中宵,穹頂玄黑,漫天星子爍爍眨眼,萬物在闃然夜色中寂靜悠遠(yuǎn)。

    山月相逢,孤影入水,山間道上一雙人。

    護(hù)送他們的一隊(duì)兵卒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頭,誰也沒有上前打擾。

    沐青霜伏在賀征的背上,額角軟軟貼著他的側(cè)臉。

    隨著他沉穩(wěn)的步伐,兩人額面相貼處時不時親昵摩挲。

    沐青霜閉著眼,唇角輕揚(yáng),呢喃軟聲帶著笑:“你上一回背我之后,便走了?!?/br>
    十五歲那年,空無一人的循化城街頭,他也是這樣背著她。那時她哭,她痛,她在他肩頭留下咬痕,他卻沉默。

    多年后,二十歲的沐青霜已能懂得,他當(dāng)年的沉默之下,與她是同樣的煎熬。

    “這次不會走,打斷腿也不走?!辟R征藏起滿心不安,沉聲徐緩地與她說笑。

    反剪的雙臂愈發(fā)收緊,將她護(hù)得穩(wěn)穩(wěn)的。

    沐青霜笑得露出了幾顆潔白貝齒:“若是當(dāng)真腿都打斷了,那想走也沒法子了啊?!?/br>
    “沒想走的?!辟R征強(qiáng)調(diào)。

    “征哥?!?/br>
    “嗯?”

    “你怨我嗎?當(dāng)初明明早就知道你非走不可,卻蠻橫地將你栓在利州,害你晚了好幾年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胡說八道,我家大小姐從不蠻橫,”賀征目視前路,眼中有薄薄瀲滟,“往后想拴著就拴著吧,一輩子都給你拴著,我給你遞索套?!?/br>
    “從前你是不喜歡我追著你跑的,如今竟肯給拴著,還自己遞索套,”沐青霜貼著他的鬢邊,含笑的眼角沁出淚,“真好?!?/br>
    “年少時總有許多自以為是。怕會戰(zhàn)死沙場,再不能與你相見,你會傷心;又怕與你太近,我便會沒有離開的決心。”

    那時的賀征,對自己即將踏上的叵測前路毫無把握,心中諸多猶豫,諸多別扭,諸多怯懦與無力,最后到底是對不住她的。

    “可那時你又沒有真將我趕開的意思。為什么?”

    “你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個多好的姑娘,”賀征恍惚一笑,自嘲道,“而我,就很糟糕了?!?/br>
    要喜愛上這個姑娘,是很容易的;要徹底拒絕她,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來說,真的太難太難。

    如今想來,當(dāng)初許多事都沒有做對。

    既早早想過要以身許國,便該藏好自己的情愫,堅(jiān)決而徹底地與她將道劃個分明,安安分分只做她的異姓兄長。

    可那時畢竟年少,她又是那樣好的姑娘,他沒能抵過心中對她的渴望。便就那么卑鄙地欲拒還迎,讓她愈陷愈深,最后卻還是忍痛將她留在了原地。

    好在她是這么好的姑娘,從未當(dāng)真與他記恨,從未當(dāng)真與他為難。

    打從年少時起,她在看似狂傲的舉止之下,就一直藏著顆溫柔綿軟的心。

    他都知道。

    “你也胡說八道,我征哥才沒有很糟糕?!?/br>
    沐青霜略略偏頭,將唇軟軟印上他的側(cè)臉,喃聲含混:“你是最好的少年?!?/br>
    那些青梅竹馬的時光,因?yàn)槟?,才成了我最好的年少?/br>
    ****

    沉默地下行在山道間,沐青霜將臉埋在他的頸側(cè),溫?zé)彳疤鸬臍庀⒈M數(shù)透過他頸側(cè)的肌膚,沁入他的骨血,沁入他的心肺。

    賀征覺得自己周身都沾染了她的氣息,而自己的氣息又返過去與她混做一處。

    明明不是什么出格的纏綿,可所謂耳鬢廝磨,所謂銘心刻骨,大約也不過如是了吧。

    “征哥?!?/br>
    “嗯?”

    “若沒有解藥……”沐青霜頓了頓,“你記得將骨哨還我?!?/br>
    她不確定自己中的是個什么毒,不清楚會不會突然毒發(fā)暴斃。她不想有遺憾,需得將話交代清楚才安心。

    她征哥很執(zhí)拗的,她知道。可她希望,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這世間了,她心愛的兒郎依然可以好好地過活。

    她原是個沒什么大志向的人,只望自己在意的人們都能安然于溫軟紅塵——

    無論這紅塵里是否還有她。

    沐家人向來活得入世,家中世代不乏戎馬之人,對生離死別之事心中是有底的,便是悲痛也不會長久困囿于其間。長歌當(dāng)哭之后,總是能好好過下去的。

    可賀征雖吃了沐家十年米糧,心性里到底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她不放心。

    “閉嘴,不要說胡話,”這種交代后事般的叮囑讓賀征心如刀絞,硬聲打斷她后,哽了哽,才又緩了聲氣,“不愛聽。”

    “管你愛聽不愛聽,”她在他的頸側(cè)輕輕咬了一記,察覺他周身驀地緊繃,便調(diào)皮地輕笑出聲,“若我死了,那你就將我留給你的所有痕跡都抹掉,這樣才……”

    這樣你才能在心里騰出地方,等待另一個美好的姑娘走進(jìn)去,你便可以好好過完你的一生。

    “你還說?!”賀征咬牙硬聲,眼中落下兩滴從不輕彈的男兒淚,“想都別想,一粒渣子都不會還你?!?/br>
    guntang的淚珠砸在沐青霜的手背上,她愣了愣,慢慢抬起手指探向他的面頰:“誒你別哭??!賀大將軍不能這樣,被人看到要笑話的……哎哎哎,你是狗子嗎?咬我手指做什么,松口松口……”

    賀征的齒關(guān)輕輕咬住她的指尖,威脅似地來回輕嚙,口中卻只嘗到自己咸澀眼淚的滋味。

    “你再胡說八道欺負(fù)人,信不信我將你一口口咬了吞肚子里去。”

    呃,這話聽起來真是……又惡心又嚇人啊。沐青霜笑著拿下顎輕杵了他的肩窩,有氣無力地隱了個呵欠:“好,那我不說??赡愕么饝?yīng),不管怎么樣,你都好好的,嗯?”

    賀征這才松了口,抿了抿唇,放柔了聲調(diào)哄道:“乖乖的,別說話了。若是覺得累,就睡吧,不用撐著。不會讓你有事的?!?/br>
    要盡快回城,若皇后那里沒有解藥,趙旻府中一定有。

    哪怕將甘陵郡王府掘地三尺,也要在中午之前找出解藥。

    無論要付出什么代價。

    ****

    沐青霜做了好長的夢。

    在夢里,她似乎將過去的二十年重又活了一遍。

    總角之年在利城的善堂破廟,病弱狼狽的小男孩匍匐在她腳邊,眼神混沌地牽住她的裙角;在赫山講武堂,人前冷淡漠然的少年,在她一聲“征哥”之后,突然狼狽地捂住了鼻子;金鳳臺古道的河邊,兩個各自“心懷鬼胎”的少年少女避開同窗們躲在河畔巨石后,一個又一個笨拙青澀的親吻;十五歲那年織了許久卻難看至今的同心金腰帶,還有在循化祖宅后山放下的那株忘憂萱草;循化街頭痛哭失聲的月下告別;

    然后,在數(shù)年后的某個雪天,她心愛的少年,穿過戰(zhàn)場烽煙,穿過漫長別離的時光,站在沐家祖宅的紅磚大厝前的臺階下,眼中帶著忐忑怯意,小聲說,我回來了。

    長長的夢境里,許多往事像跑馬燈里的畫片兒一般,悠然無聲從眼前滑過。

    這么多年,從利州到鎬京,從年少輕狂到風(fēng)華正茂,從總角相識到碧玉別離。

    情竇初開時那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作妖癡纏,不知天高地厚的惹是生非。

    戰(zhàn)火烽煙的艱難壯烈,家族式微的波云詭譎。

    那套精心打造,卻在多年后才送齊全的銀鐲銀環(huán)銀腰鏈,還有她十五歲那年沒有送出去的同心錦腰帶。

    一顆顆小心翼翼送到她唇邊的糖果,一次次熾熱纏綿的擁抱與親吻。

    被偷偷藏了許多年的雙生骨哨。

    還有雁鳴山上的星夜下,賀大將軍驚懼不安的男兒淚。

    這么多年啊,哪怕在他倆天各一方的年月里,也從不曾真的將對方從心上抹去。

    哪怕各自心中都有對方不能透徹明了的別扭與矯情,在對方眼里依舊是世間最好的那一位。

    賀征,原來我們已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真好啊。

    即便夢境里是冰天雪地的場景,沐青霜的周身卻始終暖洋洋。

    夢里偶有傷感別離的畫面重現(xiàn),她心中卻再無當(dāng)年的悲切與自憐,惟有踏踏實(shí)實(shí)的篤定與滿心期待的蜜意。

    因?yàn)槭冀K有熟悉的氣息珍而重之地將她綿密包裹,讓她覺得自己仿佛一顆蚌中之珠,被溫柔裹覆,妥帖收藏。

    沐青霜緩緩睜開惺忪睡眼,迷瞪著醒了片刻神,確認(rèn)了自己是在鎬京沐宅的寢房內(nèi)。

    她扭頭一瞧,才終于明白自己周身的暖意從何而來。

    賀征側(cè)身睡在床榻外側(cè),右臂越過她身上的薄被,將她連人帶被虛虛擁在身前。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總歸有大亮天光透窗迤地,而賀征低垂的長睫下掩著淡淡烏青。

    她輕輕笑了笑,正想伸手去撥他的睫毛玩,身畔的人倏地睜開了眼。

    四目相接,賀征的眼尾漸漸泛紅,唇畔卻慵慵懶懶上揚(yáng)。

    “你睡太久……”嚇到我了。

    于疲憊半夢中驚醒后,見她無事,便乍然松開緊繃的心弦,這使賀征的嗓音里帶著困倦累極之下特有的沉喑。

    沙沙的,輕輕的,如溫厚大掌抓著一把粗糲糖霜,輕柔甜蜜地在沐青霜耳畔摩挲搓揉,撒嬌討哄似的,格外招人。

    沐青霜抻了纖長脖頸,在他眼角輕輕吻了一下,以唇替他拭去眼角隱隱水氣。

    她想,自己與這個人,往后還是會有爭吵的吧?還是會有打打鬧鬧的吧?還是會有魔怔般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別扭與爭執(zhí)吧?

    可是沒有關(guān)系啊,人活一世,不正是因?yàn)橛性S多意想不到的迂回曲折、對對錯錯、你來我往,才有了鮮活的喜怒哀樂,才成了讓人流連沉醉的紅塵浮生。

    他們對彼此來說,是同樣的珍貴。所以她最后總會讓著他,而他,也一樣。

    “征哥,一起去長命百歲吧!”

    “好?!?/br>
    得到安撫的賀征噙笑擁著她坐起來,從床頭小柜上取來半杯溫?zé)崦鬯?,喂給她潤了喉,又將她喝剩下的小半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