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念淺安便也不廢話,謝過車夫打發(fā)跑腿婆子先回公主府,就和念秋然上了李家的馬車。 徐氏等在二門上,見著人就拉住念淺安晦澀道:“沒嚇著六姑娘吧?四丫頭沒什么大事兒,就是不肯說話,難得開口就說想見你和念四姑娘,我也顧不上叨嘮不叨嘮了,緊著去請你們來,還請六姑娘別見怪?!?/br> 她一臉強顏歡笑,左右看過一圈,失望道:“念四姑娘沒來?” 跟在念淺安身側的念秋然,“……我來了?!?/br> 念淺安無奈失笑,比起李菲雪眼前的徐氏狀態(tài)似乎更糟糕,“……您沒事兒吧?” 徐氏老臉一紅,尷尬道:“……我沒事兒,一時沒瞧見,念四姑娘別怪我老眼昏花?!?/br> 被念秋然的透明屬性一打岔,徐氏的強笑總算有了點溫度,一手拉一個道:“不是我小題大做。實在是四丫頭看著好好兒的,照吃照喝照睡,見著我們老爺也不哭不鬧,對著下人依舊一副笑模樣。我倒寧愿她大鬧一場,甚至是大病一場,也好過這樣沒事兒人似的安安靜靜,更叫人擔心?!?/br> 徐氏的擔憂和見解其實很科學,人受了嚴重刺激如果不順應本能痛快發(fā)泄一場,只一味憋著忍著假裝沒事,反而更糟糕。 念淺安和念秋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步伐往李菲雪的院子去。 旨意已下喜事必辦,院子里的下人進進出出置辦李菲雪的“嫁妝”,雖不清楚旨意內情,但看主母神色就曉得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李家并不滿意,各個輕手輕腳,臉上并不敢多露喜色。 徐氏眼不見為凈地揮退下人,停在院中望著花窗,低聲苦笑道:“早前四丫頭大病過一回后,就總喜歡依窗看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干坐著都能坐上一天。今兒也是這樣,那書頁根本就沒翻動過,說完想見你們后,就呆坐了大半天……” 她半是解釋半是希翼,輕輕推了念淺安姐妹一把,“你們陪四丫頭好好兒說說話,我就不進去了,省得你們不自在?!?/br> 徐氏有意避開,只盼李菲雪見著人能開懷,帶著身邊mama轉進廂房,呆坐著不停嘆氣。 李菲雪卻不再呆坐,聽見腳步聲就放下書冊站起身,快步迎上念淺安二人,笑微微道:“可算把安meimei和小透明盼來了!安meimei昨兒留在宮里可好?小透明昨兒回府睡得可好?” 一邊寒暄,一邊吩咐丫鬟,“快拿我讓你們買的新式點心,再沏壺好茶來。” 等丫鬟上過茶點退下后,就拉住二人眨眨眼笑道:“念大姑娘剛上鋪面賣的新鮮花樣,我特意讓人去排隊買的,你們府里吃過了沒有?沒有的話正好嘗一嘗?!?/br> 念秋然愣愣接過茶點,轉頭目露迷茫地看向念淺安。 念淺安一臉“少女你有說有笑的略嚇人啊”的驚悚表情,伸出爪子摸李菲雪的額頭,“菲雪jiejie,你是不是被刺激得記憶斷片了?咱好好兒說人話行不行?” 第100章 喝雞湯不 李菲雪一反常態(tài)地哈哈大笑,蹭著念淺安溫熱的掌心道:“行,怎么不行?” 她拉下念淺安的手握住,偏頭看向念秋然,關切問道:“昨兒到底怎么回事?你真是被念三夫人叫走的?我和安meimei分頭找你時,你去了哪里?安meimei又是什么時候、在哪里找著你的?” 念秋然也被李菲雪正常得太不正常的模樣嚇到,聞言忙將前后經過一說,末了道:“辭別王庶妃后,我和六meimei就被七皇女拉去皇子所,后來小豆青找來,我們才知道你不見了,再后來……” 再后來就是一聲驚叫引發(fā)的不堪場景。 念秋然說不下去,李菲雪卻臉色一變,所想所悟只和周氏、念秋然有關。 前世她對念家三房所知,全都在李家重回京城之后,她知道念秋然后來嫁得不錯,但不知道念秋然嫁人前過得如何,一心撲在念夏章身上的周氏對庶女又如何。 “念三夫人想對小透明做什么?”李菲雪聞弦知雅意,握著念淺安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面露緊張問,“安meimei,你也看得出來是不是?看出念三夫人想拿小透明攀三皇子,才非要帶走小透明,對不對?” 急急追問的聲線繃得異常尖銳。 念淺安暗暗皺眉,垂眸看李菲雪用力到發(fā)白的手,點頭道:“但我不會坐視小透明任由三叔母擺布。昨天送小透明出宮前,我已經和劉嬤嬤通過氣,請我娘和我爹出面,找機會說動祖母將小透明的親事交給公主府做主。” 念秋然見李菲雪抓著她的事不肯放,忙也點頭道:“昨兒我還留在公主府住了一晚,公主親自問過我的意思,駙馬說父親連著外放兩任,今年定會回京述職另等吏部調派,母親的意思暫且可以不管,父親那里卻要問清楚,不然祖母那里不好說?!?/br> 于老夫人痛失嫡長子,如今只剩念駙馬和念三老爺兩個親生的,再偏愛念駙馬也不會不顧念三老爺?shù)囊馑己湍樏妫傄葐栠^念三老爺再做打算。 李菲雪卻不管這些,只盯著念淺安追問道:“所以公主是愿意幫小透明的是不是?只要念駙馬肯出面,小透明的親事總歸能交給公主做主是不是?” 念淺安打包票道:“是。如果三叔父對小透明的親事另有好打算就罷了,否則就算說不動三叔父,我娘上頭也有的是人,沒有祖母還有皇后,還有太后。小透明自己做不了主,我?guī)退吹茨?,仗勢欺人什么的,公主府是熟手。?/br> 念秋然面露感激,李菲雪也面露喜色,連連道:“好,好,那就好!” 說著臉色又是一緊,問起小豆青,“她怎么樣?太后有沒有遷怒她?” 單看徐氏的態(tài)度就知道,李菲雪并沒多說小豆青的“過失”,甚至沒有細說她之所以會落單是因找念秋然而起,徐氏竟似不知詳情,半點沒將惱怒、悲慟轉嫁到念家人、小豆青身上。 李菲雪仿佛全然不在乎自己,只一味替他人著想。 念淺安捧著又酸又疼的小心肝,盡量往輕里說:“菲雪jiejie別擔心,小豆青只關起門來挨了幾板子以示懲戒,養(yǎng)好傷后依舊是條好漢。” 李菲雪咧開嘴笑起來,松開念淺安的手自顧包點心,自言自語似的道:“安meimei幫我送份點心給她吧?轉告她好好養(yǎng)傷,千萬別自責。我的事不怪她,她沒事兒就好……” 真的太好了。 前世安和公主失去愛女后,并未移情念家其他姑娘,唯獨對不起眼的念秋然有幾分憐惜,她回京后聽說名不見經傳的念秋然得以高嫁,還覺得奇怪,后來才知道是安和公主親自保的媒。 今生不管起因、經過如何,結果沒變,念秋然的親事依舊在前世的軌跡上。 而小豆青持重穩(wěn)妥,前世接陳姑姑的班做了萬壽宮的掌事姑姑,今生雖有意料之外的變故,但至少沒有因為她而徹底改變命運。 真的太好了! 李菲雪如釋重負般笑個不停,將包得很不專業(yè)的點心塞給念淺安,機械地重復道:“很好,小透明和小豆青都好好兒的,那就好,那就好?!?/br> 她對自己幾乎稱得上神經質的言行毫無自覺。 念淺安嚇得丟開點心包,“好個屁!菲雪jiejie!求放過小透明和小豆青的事兒,求放過你自己,我和小透明屁顛顛趕過來,不是來聽你說著人話卻一副鬼模樣的!你只說你想怎么著,我去求我娘求皇后求太后,總能為你爭一爭!” 念秋然聞言顧不上其他,猛點頭道:“就是六meimei這話!菲雪jiejie,你別嚇我們!” “我沒想嚇你們,也不想嚇著母親,憑白連累別人?!崩罘蒲┮琅f在笑,看著念淺安泛起暖意的眼睛卻越來越紅,“安meimei敢想敢說,總能戳中人心窩子??墒俏也荒芤蛔吡酥?,更不能一’死’了之。你們也瞧見了,母親再心疼再惱恨,家里接了旨意還不是得’歡歡喜喜’地受著辦著。 我不做妾,母親怎么辦?李家怎么辦?我沒想過逃避,更舍不得丟下母親。拿一時逃脫換李家一世前程不值得、不可能。我沒有不甘愿,我只是想不通,想來想去都不明白為什么是我,怎么會是我?” 她滾下淚來,翕合的嘴角仿佛被無形的手牽著一動又一動,“老天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沒有害人之心,我已經、我明明已經……” 明明已經痛改前非了?。?/br> 她承認她是帶著私心接近公主府,也有意督促徐氏和靖國公府交好,但她只想李家好,自認對念淺安等人出自真心,并無半分虛情假意,對其他人更是敬而遠之,不曾因前世所知而起過利用、算計的歪心思。 她明明已經痛改前非了啊! 為什么命運還要這樣對待她呢? 是她做得不夠好嗎? 李菲雪迷茫地張著口,呆滯的笑容像一副死板的面具覆在臉上,淚珠劃過翹起的嘴角微微凝滯,一顆顆斷線般掉落。 比起七皇女動不動就哇哇大哭,笑著無聲落淚的李菲雪幾乎能哭碎人心。 念淺安頓時哎喲咕,一把抱住李菲雪,“哭吧哭吧,大聲哭出來!” 她想起曾和李菲雪相擁痛哭的詭異場景,此刻的李菲雪仿佛和那天重疊,隱忍著不為人知的艱難,藏匿著無法言說的苦澀,更多的是迷途孩童般的惶惑。 念淺安揪得心都疼了,伸出爪子將念秋然一并攬過來,故作豪放道:“菲雪jiejie!我們陪你一起哭,誰也別笑誰哭得丑!誰哭得最丑算誰贏!” 念秋然很捧場地噗嗤笑,想到自己和李菲雪背道而馳的迥異局面,感同身受地也掉下淚來,“菲雪jiejie,菲雪jiejie……” 李菲雪遲鈍地動了動眼珠,呆呆看著扎在她肩頭的兩顆腦袋笑了笑,終于嗚咽一聲,嗓子如割斷的陳舊琴弦般發(fā)出刺耳的悶響,洪水卸閘似的大哭起來。 念淺安聽著她震天響的哭嚎默默一抖,想起墜在袖袋里的信,想起辣眼睛的查無此人四字,頓時邪火又起,嚶嚶嚶變嗚嗚嗚,干脆借機發(fā)泄一通。 廂房里的徐氏聽著她們堪稱鬼哭狼嚎的動靜,半喜半憂地原地直打轉,“肯哭就好,哭出來就好。只是六姑娘的聲兒怎么比四丫頭還響亮?我、我還是去看看……” 她的mama忙攔人,叫哭聲觸動心腸也跟著掉淚,卻是淚中帶笑,“夫人快別管了,由著小姑娘家家地自在哭鬧去吧!” 徐氏遲疑地點頭,抹著淚坐立不安。 念淺安也抹了抹淚,吸著鼻子喊停,“我哭夠了,你們倆要是哭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大哭傷身,我腦殼疼,再哭下去該吐了?!?/br> 她擼了把涕淚橫流的臉,一邊抽出念秋然的帕子按到念秋然臉上,一邊自己擤鼻涕又掏出簇新的手帕,塞給李菲雪,“菲雪jiejie快擦一擦,哭得好丑,我和小透明認輸。” 念秋然捂著帕子笑,有意配合念淺安插科打諢,“菲雪jiejie真是不哭則已,一哭驚人!” 李菲雪聞言笑得不再猶如失了魂的木偶,只覺被人這樣逼著、這樣陪著失聲痛哭后,仿佛堵住身心的某些東西不翼而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都松快起來,她捏著手帕揩了揩淚臉,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道:“安meimei怎么帶著塊這樣簡陋的帕子?你身邊換了人做針線嗎?” 她痛快發(fā)泄后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拿手帕做話茬。 念淺安一臉冷漠地皺了皺鼻子,“……我自己繡的。” 李菲雪和念秋然兩臉捧場地點了點頭,“……至簡至雅,繡得好?!?/br> “我有自知之明。不過我繡得再驚天地泣鬼神,你也得收下?!蹦顪\安哼哼著拿回超丑的手帕展開,重新疊好后放進李菲雪手中,“給你的回禮。意思和形式都齊活了,我倆的手帕交坐實了啊。不管你怎么選擇,做不做妾,我們都是永遠不變的好閨蜜?!?/br> 念秋然聞言忙把自己的帕子也塞過去,“不管是哭是笑,我和六meimei都陪著你。菲雪jiejie不準嫌我的帕子臟,快回我一塊好的來!” 李菲雪眼角又紅又酸,卻笑著憋回淚水,將身上手帕鄭重送給念秋然,用力握住二人的手道:“謝謝,謝謝你們……” 念淺安見她恢復常態(tài),就放下心摳了摳李菲雪的手心,擠眉弄眼道:“菲雪jiejie,喝心靈雞湯不?” 李菲雪被她撓得忍不住笑,和念秋然對視一眼,齊齊歪頭問,“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要說?心靈雞湯是什么好東西?要是用料難得,眼下可沒法兒立時就喝上?!?/br> 念淺安表示此雞湯非彼雞湯,忍著牙酸開啟心理咨詢模式,“菲雪jiejie,你剛才說老天為什么要那樣對你,因為老天不公老天眼瞎唄!但可是,一時對命運低頭不要緊,不能對命運認輸。別說你,我們誰都輸不起。” 古代女人難做啊混蛋! 要想混得好,真心輸不起。 哭夠了只是身子爽,心理有病還得治。 她雖不知道李菲雪哪來那么多難解、難懂的壓抑情緒,但沒打算哭完就跑,正色又道:“你既然做了選擇,敢說一聲沒有不甘愿,那就好好走下去。老話說日子是人過出來的,那就把你今后的日子過好!打賊老天的臉!” 念秋然聞言忙假做甩巴掌,“打賊老天的臉!狠狠地打!” 第101章 裝繼續(xù)裝 念秋然鸚鵡學舌。 李菲雪看著她憤憤然的樣子揚起真切的笑容,緩緩點頭道:“好。我聽你們的?!?/br> 念淺安表示懷疑,“光聽進耳里沒用。菲雪jiejie,你真的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不光聽進耳里,也聽進了心里?!崩罘蒲┟蛑煨σ飧?,比起蒼白安慰無力開解,念淺安一如既往的態(tài)度更令她覺得熨貼感激,她看著念淺安心頭微動,脫口問道:“安meimei,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么做?” 念淺安一臉“少女你自愈能力好強”的傾佩表情,聞言不用設身處地地代入自己,只需想想自己從jian臣之女變成公主之女就覺得好幸運,于是滿懷感恩道:“還是那句話,認命不認輸唄。好死不如賴活著,心死了命沒了就真的啥也別想了。先己后人,不自私點把自己的日子先過好了,怎么無私地為自己在意的人設想,哪兒來的資格和能力幫襯你想幫的人?” 念秋然忍俊不禁,“六meimei總有滿口子歪理。偏讓人挑不出錯駁斥?!?/br> 李菲雪也忍不住笑,心里那道坎似被宣泄淚水沖毀,原本空懸的心落到實處越發(fā)沉靜,細品片刻后搖頭嘆道:“安meimei說得對,我何苦為難自己?我不放過我自己,還能指望誰來放過我?” 念淺安深覺畫風不太對,“大家都是正當年的花樣少女,話說通透了就好,不帶這么唉聲嘆氣的。做人,最緊要是開心。對不菲雪jiejie?” 李菲雪表示很對,振作精神問,“安meimei,我實話告訴你,我雖被人設計喂了藥,但只是昏睡并沒有真的壞了……清白。你也給我句實話,昨兒太后單留你一個,是不是問過你皇子所的事兒?太后可曾提過,六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念淺安不能直言首飾局隱情,但能給李菲雪透個底,說罷楚延卿也是被人在酒菜里下了藥,就豎起三根手指,“劉總管籬笆扎得忒緊,連萬壽宮都打探不出慎刑司到底審出了什么。先不管皇上的態(tài)度,只從動機和能耐看,左不過是貴妃、德妃、淑妃在背后搗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