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夏司廉低頭去看,那小小的手,連指甲蓋都是透明的。 他轉(zhuǎn)回頭來,對上了珈以還睜著的眼睛。 明知這時的嬰兒還不會理解,夏司廉卻因著她這一握,忍不住柔了眼神,輕聲安撫她,“餓了對不對,阿兄給你去拿羊奶去了,你千萬別哭啊?!?/br> 珈以聽見這話,握著他的手更用力了些。 夏司廉竟還感覺到了她增大的力道,想了想,晚上收拾好上床就寢,就把小嬰兒放在了自己的旁邊,床邊的桌子上放了泡在熱水里的羊奶,干凈的尿布,隨時待命著準備應(yīng)對夜晚的突發(fā)狀況。 他怕出了意外,完全睡不著覺,躺著睜眼瞧著天花板。 在宮里養(yǎng)個孩子,想要不被旁人知曉一星半點,顯見是沒多大的可能的,今日瞧干爹也是慌亂得很,是得等到明日,找個時機,將孩子藏在個更安靜的地方。 夏司廉愁著睡不著,猛地就聽見了外面緩緩響起的鐘聲。 他猛地坐起身,整個人都愣住了。 萬歲,駕崩了。 先皇駕崩,太子登基,宮里忙成一團,楊皇后以太后之尊垂簾聽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先帝的后妃都送到了冷宮里關(guān)著。 原因都無需多找,除了在先帝駕崩前在冷宮放火自殺的廖妃,無人再有子嗣。 七出之中,無嗣已是大錯。 十?dāng)?shù)位宮妃被送去了冷宮,奴才自然也是要撥過去一波的。 宮內(nèi)新老人交替,海福作為楊太后面前僅次于曹吉的紅人,在幾個緊要的崗位都塞了自己的人,卻不想曹吉嫉恨他,和楊太后提議冷宮也得防著。 幾次妥協(xié)下來,夏司廉便這樣被派去了冷宮。 他去,最后還是楊太后開的口,海福一臉垂頭喪氣地回了院子,強忍著怒火的模樣,喜得曹吉滿眼笑意,對著楊皇后都更多了幾分小意奉承。 他那張臉長得也算精致,楊太后愛極了他的手頭功夫,也樂意讓他高興一二,卻還是提點了一句,“海福是我用慣了的人,你也別鬧脾氣?!?/br> 曹吉笑吟吟地應(yīng)了,坐在腳踏上,朝著楊太后靠了過去,“奴才知道,他那小兒子送去了冷宮,讓奴才長了威風(fēng)就好,奴才才不會咬著不放,當(dāng)那煩人的小狗,”他越湊越近,和楊太后咬耳朵,“奴才只當(dāng)娘娘的狗?!?/br> 楊太后朝他一笑,甚是滿意地閉上了眼,享受似的低吟一聲。 卻沒看見,她閉眼的瞬間,曹吉臉上露出的嫌惡。 這邊夏司廉被叫去了海福的屋子,其余人都已知曉他被犧牲扔去了冷宮,眼里都多了幾分奚落,瞧那眼神,顯然已認定了他已被拋棄。 夏司廉八風(fēng)不動,進去面對海福,依舊是恭敬模樣。 海福原先瞧中他,喜歡的就是他的鎮(zhèn)定,這會兒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先帶著那小子去冷宮躲躲,近些時候,宮中事多,你年紀尚小,也算避個風(fēng)頭?!?/br> 夏司廉恭聲應(yīng)下,待要告退,猛地想起一事,猶豫了一瞬,還是問出口,“干爹,那小子還沒取名……” 雖主動讓楊太后送夏司廉去冷宮是眼下的上上之策,可海福想到曹吉在他面前的那趾高氣昂的模樣,依舊氣得不輕,哪有這個閑心取名,抬手就讓他隨意。 夏司廉回去想了三四個月,待到小丫頭都能吃些迷糊了,才想起個他認為最合適的來,抱著珈以,認真地與她分說,“聽劉司膳說,你出生在午夜,這時辰雖有些不吉利,也算是個難得的緣分,日后便叫你小午如何?” 珈以給他吐了個泡泡。 夏司廉便當(dāng)她這是同意了。 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可養(yǎng)著個更小的孩子,不知不覺就從之前的大麻煩變成了眼下的小可愛,尤其是珈以每次只要被他抱著就會笑,尋常餓了要拉了也只是哼兩聲意思意思,養(yǎng)起來真真是再省心不過。 再看小小人認可了自己的名字,夏司廉彎了嘴角,那往日板著森嚴得像是個七八十歲老頭的臉上,難得柔和了一二。 他抱著珈以,絮絮與她念叨,“我說來,也是正午時出生的,你既是我養(yǎng)大的小娃娃,那在我心里便是我親生的meimei也比不上的,眼下你又認了小午這名字,我也算認下了你,日后你便要喚我‘阿兄’?!?/br> 就一個人念著話,懷里的小人兒偶爾給些反應(yīng),夏司廉也樂此不疲。 冷宮里人聲幽寂,夏司廉在這住著,往外也只去海福的院子或是御膳房,半點不惹眼,竟是難得在宮里過了個安閑的日子。 然而這種安詳,在隔壁住著的妃子發(fā)瘋后出現(xiàn)了絲裂紋。 那妃子發(fā)瘋發(fā)得并不猛烈,只日日喊著“萬歲”,站在院子里藏著纏纏綿綿的歌,儼然是個思念先帝過重的模樣。 但夏司廉卻知曉,她瘋了,是因為她那院子里三不五時就有侍衛(wèi)進出。 他曾隱隱在海福面前透露過此事,海福沉吟一瞬,卻對他搖了頭,示意他假裝不知,只安心守好小午。 夏司廉一路回去,都在思索海福沉吟那一瞬時乍變過的臉色,末了又繞著小路去了趟御膳房,劉司膳瞧見他的第一句話,也是讓他看好小午。 話里話外透出來的訊息,讓夏司廉一整日都恍惚著。 他坐在椅子上發(fā)呆思索,珈以在他懷里滾著,捏著他的衣裳上的扣子完,抬頭看了他一眼,猛地就喊了聲,“萬歲!” 夏司廉趕緊伸手去捂她的嘴。 他被嚇得回神,趕緊再三叮囑,教著珈以學(xué)會了喊“阿兄”。 眼下已是仲秋,珈以也有十個多月,蹬著小短腿爬得飛快,雙腿有勁,應(yīng)是不久就能下地走路,日日活潑好動的,讓夏司廉忙得再無心旁顧。 而就是幾天后,夏司廉照常出門,卻撞見了一個被壓著杖斃的小太監(jiān)。 是那個曾給他送過食盒,又曾在背后詆毀他的小太監(jiān)。 他也才不過十歲大,被打死時,整個背后腰臀都血rou模糊。 海福坐在屋子里,抬眼看見他青白的臉色,揮手讓他退下,近些時日先別出門晃蕩。 他說這話時,整個人憔悴無力,看著像是老了十歲。 夏司廉真要出門,他卻又突然開口喚住了他,盯著他的目光,像是站在沼澤地里,無力掙扎著漸漸沉下去的人,抓著最后一根繩子一般,不將他一同拉下水,但凡再有一絲可能,都不可能會放棄。 “你看顧好那個孩子,”海福一字一句,說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嚴肅,“如今你我的性命,就只能靠那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后續(xù)背景有些多啊,下章珈以就長大些了,這基本就是各種埋線~~~ 第114章 他不會說愛你(3) 夏司廉在劉司膳哪里,知曉了這個小太監(jiān)為何會被杖斃。 宮內(nèi)有流言,說楊太后有好些個入幕之賓,而那御前總管曹吉就是其中之一,小太監(jiān)興起,嘴碎沒管住,與人閑聊時說起了這話題,成了儆猴的那只雞。 劉司膳看著他,嘆口氣,“風(fēng)波才起,你莫入其中?!?/br> 夏司廉回去之時,又遇見了一隊人,抓著幾個滿臉張皇的小太監(jiān),朝著宮內(nèi)的內(nèi)廷司而去,那帶頭之人張狂,而被抓之人也有茫然不知的。 他低了頭,恭敬而卑微地從那幾人旁邊走過。 進了冷宮的院門,他回身匆匆去關(guān)門,再去開了緊鎖著的房門,珈以一骨碌翻身從床上坐起身來,朝他伸手,“阿兄!” 她笑嘻嘻的,把藏在身后的撥浪鼓拿出來,又喊他,“阿兄!” 這是看他心情不好,在哄他。 夏司廉心一軟,摸了下她稀稀落落的頭發(fā),將她抱得緊了些。 接著半個月,內(nèi)宮里被血洗了一波。 用的借口,卻是早前先帝駕崩之前突然逝世的廖妃死因不明,新繼位的盛平帝要為母一探究竟,才弄得內(nèi)宮人心惶惶。 各宮太妃心有不滿,往家里遞了消息,事情鬧到了朝堂上。 楊太后以盛平帝才六歲,年幼不知事的借口推脫掉了此事。 盛平帝坐在御座上,目視前方,白凈俊秀的小臉板著,并無過多神情。 新帝年幼,楊太后又與娘家離了心,這孤兒寡母的,朝堂上的眾人都盯著,就指著趕在楊家之前爬到兩人頭上去,好為家族鋪個錦繡前程。 若為此計,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要讓盛平帝與楊太后離心。 于是有人得到了眼神越眾而出,張口第一句,就是為君者不該以一己之私,致使朝堂內(nèi)外人心惶惶,不利于社稷安穩(wěn),民心向背。 說到后來,就差沒指名道姓地罵廖妃遺禍無窮了。 明明許多人都知曉,查廖妃身死一事,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話說到后來,盛平帝震怒,小小的身子直接從御座上砸了下去。 這一砸可非同小可,朝中勢力盤踞,卻沒有哪邊能一手做大的,這皇帝還得出自趙家,可偏趙家自三代前就人丁凋零,到了這會兒,盛平帝若是倒下,皇族里血脈最近的,也是從太上皇那一脈算起的了。 眾臣哭喊著就把盛平帝給送到了承乾殿。 結(jié)果把了脈一看,盛平帝中毒了。 毒下得不重,但是從飲食里一點點滲入進去的,已經(jīng)年已久,這會兒會突兀地發(fā)出來,許是盛平帝這些日子心緒浮動,又外感風(fēng)寒。 盛平帝自小養(yǎng)在楊太后這里,說楊太后與此事毫無干系,誰都不信。 可六歲的盛平帝醒來,張嘴就堅信了楊太后的青白,還說這毒許是他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因而他才要查生母的死因。 帝王安危,關(guān)乎社稷,雙方妥協(xié),宮里果然來了場大清洗。 海福從剛著火的冷宮走出來的事瞞不了所有人,他成了頂頭的嫌疑者。 可他那藏著的楊太后的秘密太多,楊太后照樣不會讓他落入旁人手中,最終較量的結(jié)果,就是海福另外的干兒子司直頂了鍋,而海福是去找他才撞見的。 司直還未收到半點消息,人就莫名其妙下了獄,被毒啞了嗓子,挑斷了手筋。 他被推出來當(dāng)替罪羊,死得自然很是凄慘。 海福連自己的干兒子都保不住,在宮里很是受了一番奚落。 他跪在楊太后面前,整個人莫名老了十歲,張嘴嘶啞且無力,“太后覺得,此事上,除了萬歲,還有誰獲利最多?奴才去冷宮,您也知曉,自來是孤身寡人,無聲無息的,怎么偏偏那次,一來就將奴才推了出來?” “萬歲那日有人瞧不得奴才好,太后這里,奴才說實話,也有。” 海福跪著,須發(fā)已花白,臉上的笑也有幾分苦澀,“如今奴才在闔宮都沒了威信,日后若是想要為太后做些什么,恐怕也只能有心無力了?!?/br> 楊太后抿著嘴,一句話都沒說。 傍晚曹吉過來,據(jù)說在殿門外等了半個多時辰才進去,不到一刻鐘就出來了,臉上帶著個通紅的指印,卻是被楊太后扇了巴掌。 消息在闔宮都傳遍了。 夏司廉去看海福,他靠著窗喝茶,臉上是難得的輕松愜意,瞧見他來便笑了聲,告訴他,“給你在宮里尋了個行走的閑職,好讓你日后耳目聰靈些?!?/br> 夏司廉恭聲應(yīng)下,也沒多問。 他這幅沉著臉的模樣,在海福如今看來真是格外順眼,揮揮手就讓他下去了。 卻是夏司廉在宮中行走了數(shù)日,知曉了事情始末,就有些皺了眉頭——楊太后如今得了權(quán)勢,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只憑心意做事,這樣長期以往,莫說是海福這樣依仗她鼻息的人,怕就是常人,也要與她離心了。 他們這樣沒了根的奴才,要說在意什么,一等一的,就是自己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