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明長昱說道:“大有可能?!?/br> 君瑤眉心緊蹙:“若是如此,縣丞只怕已兇多吉少。” 明長昱沉默了。晉縣縣城在縣衙做事多年,多少都會知曉些不為人知的內(nèi)幕,若想徹底斷了他的威脅,殺人滅口是最好的辦法。 但,若縣丞真的已遭遇不測,兇手是誰呢?或者,兇手是聽命于誰呢? 船已快駛出塢縣,城市的繁華與熱鬧慢慢退去,河面變得寬闊,水流變得湍急,船順水而下,速度快了些。江上籠著一層薄霧,眼前的景色似一幅浸濕的墨畫,畫里有船只緩緩而行。 與這艘船同時出城的還有兩三艘商船,船只各自行駛,互不干擾。雨漸漸急驟,一顆顆砸在水中,砸出陣陣水花漣漪。雨隨風(fēng)而來,撲在人臉上,有些濕冷。 明長昱將窗戶關(guān)上:“進艙去?!?/br> 君瑤轉(zhuǎn)身進艙,突然聽到江上一陣驚慌喧嘩,薄霧輕籠里,無數(shù)道急亂的人影飛快地奔走尖叫著。這些聲音來自不遠處的一艘商船。君瑤聞聲舉目看去,見那艘船上十個人驚慌失措地叫嚷著,拼命地將船上的貨物全部拋入水中,數(shù)十箱上好的茶葉一落水,瞬間散開浮于水面,浩浩蕩蕩鋪了半面江水。正詫異那船上的人為何會有此舉動,突然間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伴隨著一陣巨浪,“嘎吱”一聲,那船似裂開灌水,竟向一邊傾倒! 離得較近的商船立刻急速行駛遠離,生怕被沉船的漩渦帶進危險之中。逃離的船只很快行駛到君瑤的船旁,君瑤連忙揚聲問道:“怎么回事?” 船舷上的人大聲喊道:“那艘船好像要沉了!快些離遠點,否則會被沉船的浪掀著!” 君瑤心頭一驚,與明長昱對視一眼。 明長昱立即吩咐明昭,將小船放入水中,給那好像要沉沒的船只送過去。事不宜遲,明昭立即與人劃了三艘小船過去。此時那船已經(jīng)似風(fēng)中落葉搖搖欲倒,船上的人走投無路紛紛跳水,拼了命向明昭劃去的小船游。 大難臨頭各自飛,那些跳船的人,也顧不上船上的東家了,明昭將所有人拉上小船后,才發(fā)現(xiàn)那沉船上還有一人,竟是一名女子。她身形搖晃地站在船頭,身體隨著風(fēng)浪晃動趔趄,卻始終不敢跳水。 小船禁不起風(fēng)浪,明昭不敢靠近,只得暫且在水面上靜候。那女子撐著身體,見所有人都上了小船,也猶豫著,下定決心跳入水中。只是她似不會游泳,落水之后便一直下沉,沒有浮上來。 明昭見狀,當即跳入水中,半晌后才將她撈起來。小船上的人馬上按壓她的胸腹,直到她一口氣緩過來悠悠轉(zhuǎn)醒,才統(tǒng)統(tǒng)松了一口氣。 明昭這才吩咐人將船劃走,追上明長昱的船隊。船一口氣行駛出半里,那艘載茶的商船終于徹底沉沒了。江面只剩下蕩漾翻滾的水浪,以及隨水逐流的茶葉。 那女子趴在船舷,眼睜睜看著數(shù)十箱茶葉付之東流,頓時失聲痛哭。 明昭也沒多加過問,只負責將人救起來,將這些船上的人安頓妥當后,便回了主船,向明長昱交代情況。 “侯爺,那艘商船的東家,是那日在小雅茶肆斗茶贏了的魏夫人,我已經(jīng)將她安置在后頭的船上。” 明長昱與君瑤相視一眼。 稍稍一靜之后,明長昱問道:“她可有什么打算?” 明昭說道:“我方才問了幾句,她說她此行本是帶著茶葉回晉縣做買賣的。她別無所求,只希望能一路平安到晉縣,回家之后自會尋機會重謝?!?/br> 明長昱若有所思:“可知沉船的原因?” 明昭自然是詢問清楚了,說道:“那魏夫人自己說,是得罪了塢縣的張老板,張老板嫉恨,便毀了她的船?!?/br> 這位魏夫人與張老板的過節(jié),君瑤與明長昱都是見識過的。如此說來,沉船遇險之事倒也說得通。 晉縣的茶商,近兩年都逐漸沉寂或離去,而這位魏夫人從諸多茶商中脫穎而出,成為茶葉頹靡之事的新興者,的確很引人注意。 明長昱對君瑤說道:“晉州的茶地,大多都在崔家手里,這個魏夫人,想在崔家眼皮底下將生意做好,只怕與崔家少不了干系。” 君瑤恍然明白:“侯爺?shù)囊馑际?,魏夫人的背后是崔家??/br> 明長昱說:“這只是我暫且地推測?!?/br> 他繼續(xù)對君瑤說道:“這個魏夫人,本名魏含英,商戶出生。嫁給晉縣茶商楊家,楊家也曾是有些風(fēng)光的人家,魏夫人的丈夫楊劼是個行商的人才,前些年身患重病,成親不久后就去世了。這位魏夫人,硬生生拼殺一番,從楊家那幾個偏房手中奪了權(quán),成了楊家的家主,甚至也不以丈夫的名號自稱,而是對外自稱為魏夫人?!?/br> 君瑤輕輕點了點頭:“既如此,晉州茶稅的突破口,可否從這位魏夫人著手?” 明長昱意味深長地說道:“既然她已經(jīng)送上門來了,從她著手也未嘗不可?!?/br> 逆水而上,船行駛較慢,兩岸雖風(fēng)光旖旎,君瑤卻沒有欣賞的雅興。明長昱閑暫且將案情放到一邊,為君瑤斟了一盞茶。君瑤從來只顧喝茶,對茶藝并未深究,如今到晉州后,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斗茶塞,又尋了些關(guān)于茶藝的閑書來看,對茶藝有些淺薄的了解。所以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明長昱的茶藝也是不錯的。若那魏夫人的茶是江南小調(diào),精致寧靜,那他的茶便是高山之雪,簡單純粹。 君瑤慢慢地呷了一口茶,目光投向船外山水。細雨已歇,天色向晚,柔和的暮色從天幕泄下,將水天染成一色,倦飛的鳥群攜著晚意,紛紛歸巢。 君瑤的手被明長昱輕輕握住,她聽他在耳畔說道:“這晉州猶如不測深淵,你千萬別離開我身邊。” 君瑤的手心本因握著茶盞而發(fā)熱,此刻那熱度卻猶如暖流般包裹進心里,她點了點頭:“好,我無論做什么,都和你在一起?!?/br> 明長昱勾了勾她的手心:“這一案之后,就回侯府可好?” 他的話平和如靜流的水,卻蘊著無限的承諾,令君瑤為之一震。她側(cè)首看著他,他的眼眸映著水光瀲滟,深邃如天際浩淼的銀河,溫柔深情,若千金一諾。 君瑤下意識想許諾他,可心中震驚的同時,卻冒出讓她惶恐的念頭。她能看得懂明長昱眼中的神色,知道他所說的“回侯府”的深意,她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入的侯府,回侯府,當然也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如此一來,她就不能再留刑部,也不可能再入大理寺。而她的夙愿,他并非不知曉,他也不是無視她想法的人。若他提出讓她回侯府,是否意味著,這一案,就可了了她的心愿? 她悸然不語。 明長昱卻是將她的手握住,說道:“若你想繼續(xù)留在大理寺也可?!?/br> “侯爺,”君瑤打斷他的話,“晉州茶稅一案,并沒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簡單,對嗎?” 這一刻,她的腦海里涌出無數(shù)個疑惑。為何茶稅之案,皇帝會讓明長昱來查?為何皇帝會讓她以大理司直的身份一同前往?為何皇帝,會讓李青林也隨之南下晉州?為何這一行,明長昱特意留下了隋程帶送來的李楓、章臺與柳鑲?cè)耍?/br> 這一次跟隨南下的人馬,似乎與隋程南下河安一行十分相似。不過,南下河安時,明長昱是大理寺卿,那時正是大理寺風(fēng)頭正盛之時,明長昱南下查河安之案并不方便。而如今,皇帝并未派遣監(jiān)察御史,而是直接將明長昱貶到此處查案,是否是別有意圖? 明長昱無奈一嘆。他輕輕摸了摸她的發(fā)髻,從袖中拿出一枚銀錠。 這枚銀錠君瑤記憶尤深,這是從凌云書院學(xué)生于慎的匣子中發(fā)現(xiàn)的官銀,上頭鐫刻著“天順、靖王府、兵餉、足銀”的字樣,這是一枚與前朝余黨有密切關(guān)系的官銀。 明長昱說道:“已經(jīng)讓人詳查了這枚官銀的出處,它出自晉州?!?/br> 第215章 深陷危機 一枚與前朝靖王牽扯上關(guān)系的官銀,竟是出自晉州。那么明長昱查茶稅之案,很可能也只是一個幌子而已。所以這一行,恐怕兇多吉少。若真能成事,無論是君瑤還是明長昱,都是大功一件。如此,君瑤回侯府,就會更加順利。 明長昱將那枚官銀收好,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君瑤仰頭看著他,極力捕捉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他似乎有話沒說,卻不再打算再與她深談。 君瑤側(cè)身,與他對視:“侯爺,你是不是還有話想對我說?” 明長昱不想瞞著她,從離京之后,就打算將晉州之事告訴她。只是這案子牽連久遠,久遠到牽連著血rou,一翻開來,便是血淋淋的過往。所以他并不知該如何與她細說。為了案情大局,也不該在真相大白之前告訴她。 他輕笑著:“我只是想說,你今后別離開我?!?/br> 君瑤心跳一蹙,悸然怦動著。她輕輕靠著他的肩,輕笑道:“好。” 雁陣唱晚,彩徹區(qū)明,明長昱盯著兩人相依的身影,釋然一笑。 忽而有腳步聲緩緩地靠近。以明長昱與君瑤的敏銳,自然知道這腳步聲是故意為之。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各自坐回位置上。就在不久后,明昭便出現(xiàn)在兩人的視野中。 頂著明長昱不喜的目光,明昭輕咳一聲,說道:“侯爺,那位魏夫人想登船道謝?!?/br> 明長昱自然不會在意魏夫人魏含英是否道謝的事,只說道:“告訴她不必多禮,好好休養(yǎng)就好。” 明昭頓了頓,又說道:“她說有要事需要告知侯爺,請侯爺斟酌?!?/br> 說罷,他從袖中摸出一份資料,放在桌案上:“這是她方才親手寫下交給我的。” 那份資料只是簡短的兩頁紙,用簪花小楷寫滿了字,君瑤與明長昱一同看了,得知這上頭記錄著各大茶農(nóng)茶商的情況。只是兩頁紙有些捉襟見肘,記錄得并不享盡。 明長昱輕輕捻著那兩頁紙,問道:“就如此?”魏含英難道就這樣無緣無故地為他提供消息,這覺悟未免有些高。明長昱輕輕掂量著這兩頁紙,并不覺得它分量有多重,何況這上頭所說,他也可讓人查得一清二楚。 明昭說道:“她也有條件。她說她在晉州為生十分不易,想借此為自己尋一個更好的靠山,若能得侯爺相助,她定當感激不盡?!?/br> 明長昱輕笑:“如此,讓她上船吧?!?/br> 明昭立即去安排,將安置在末尾船隊中的魏夫人魏含英帶上了主船。 君瑤與明長昱轉(zhuǎn)向客艙,魏含英入內(nèi)之后,立即向明長昱與君瑤行禮。還未等她開口,明長昱率先問道:“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魏含英欠身說道:“起初我也不明白的,可上船之后,就有些明白過來了。不瞞您說,我在晉州這兩年,也有些自己的門道,在幾日前,我就得知京城會有人入晉州查案。昨日您與這位大人在小雅茶肆?xí)r,我就聽您口音不同,便猜測您身份不簡單。方才又見了這船隊,更是證實了我的推測。您讓人來接我上主船,我更加確定了?!?/br> 君瑤早就知道魏含英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若這女子心懷不軌,或許還有些難以對付。 明長昱研判地盯著魏含英,輕輕摩挲著手中那兩頁紙。 魏含英的目光謹慎地落在那兩頁紙上,斟酌道:“近兩年,我為撐起生意,不得不打探了晉州有些茶農(nóng)和茶商的情況,或許我所得到的消息,于您而言微不足道,可我畢竟是身在這其中,或許還有些有價值的東西?!?/br> 明長昱直言道:“我只想知曉茶葉大量減產(chǎn),茶稅大量縮水的的原因。” 魏含英面色不由黯然:“晉州大部分人靠茶葉為生,茶農(nóng)和茶商都離不開茶葉,茶葉減產(chǎn)也不是晉州人所愿,實在是這兩年茶葉種不起來?!?/br> “為何?”明長昱瞇了瞇眼,“若茶葉無法正常生長,你的茶葉又是從何而來?” 魏含英說道:“晉州這兩年天氣惡劣,我之所以還能繼續(xù)做茶的生意,是因為我夫家還留有些田地,那些田地也是少有的能讓茶葉有些收成的地方?!彼p聲一嘆:“只是那些茶葉并不能維持大生意,這兩年也就做些小本買賣。那些茶農(nóng)發(fā)現(xiàn)茶葉不能再賺錢,都改行去了?!?/br> “可知那些人去了何處,以何謀生?” 魏含英輕蹙著眉,低聲道:“這我就不知了……” 明長昱挑眉:“你有什么條件?” 魏含英面色有些為難,有些怯怯地道:“這晉州的茶葉生意著實不太好做,若能得您之便利,去京城闖蕩一番,魏含英定當重謝。而且……”她眉心又輕輕蹙起,說道:“我在晉州得罪了不少人,若能得您庇護,自然是更好?!?/br> 明長昱的眼眸微微一縮,眼神不由多了幾分壓迫,須臾之后,才緩緩的說道:“如此,也好?!?/br> 說罷,他讓人為她準備筆墨,將她所知之事,一一寫下。 魏含英能知道的某些內(nèi)情,的確是明長昱還未探到的。魏含英寫了許多,還真透露了一個關(guān)鍵的線索——晉縣縣丞是畏罪潛逃,且生死不知。 明長昱思索了許久,才問:“你如何知曉?” 魏含英說道:“聽聞縣丞私吞茶農(nóng)上交的茶葉,拿去私做買賣。這事情被知縣知曉,知縣在派人捉拿他之前,縣丞就私自逃走,在被追捕的過程中落了水,生不見人,死不見尸?!?/br> 明長昱的手指無聲地敲著桌案,問道:“這事為何沒有公告?也沒有發(fā)布海捕文書?” 魏含英搖頭:“這其中的內(nèi)情我便不知了。只是我私心推測,是因為知縣與縣丞關(guān)系很好,知縣不忍心將事情公之于眾?!?/br> “知縣來晉州時日較短,與縣丞有何深交,如何見得他們關(guān)系好?”明長昱嚴聲追問。 魏含英立即解釋道:“我也只是猜測?!?/br> 明長昱與君瑤各自再問了許多詳情,直至魏含英無法做出解答,才讓魏含英回末尾的船上休息。 許是落了水,魏含英臉色不好,氣息也有些虛弱,剛出客艙,便一個踉蹌,險些暈倒過去。好在與她隨行的明昭伸手扶了一下,魏含英就倒在了明昭懷中,沒有撲倒在地上。 明昭手足無措地看向明長昱,又看了看懷里昏沉沉的魏含英,問道:“侯爺,這……” 明長昱說道:“讓周大夫來給她看看?!?/br> 周大夫是隨明長昱住在主船,明昭便將魏含英帶到了周大夫艙中。周大夫為魏含英診治把脈,說她是落水受驚,風(fēng)寒虛弱,開了幾服藥,讓人煎了給魏含英喝下去,魏含英卻始終昏昏沉沉,不見好轉(zhuǎn)。 這副樣子,也不好將她再挪到末尾的船去,周大夫也說過她很快就能醒來,于是明昭暫且將她安置好,待她醒來后再讓她離開。 君瑤與明長昱依舊留在客艙之中,明昭前來說明魏含英的情況,明長昱聽聞后不由蹙眉:“她病得倒是時候?!?/br> 明昭輕輕頷首:“等她醒后,就讓她回尾船去。” 明長昱面色微沉,只冷聲道:“讓人緊盯著她?!?/br> 明昭自然明白,早已安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