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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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晉氏那番咆哮于她,還是有幾分影響。這會兒瞧見紙上的字,都是過眼不過心的。 容溫索性合了冊子,轉(zhuǎn)而問道,“為何遲來了小半日?” 她這樣的面相,過于和婉,且嗓音又極為沉靜順柔,瞧著便是脾性好的。若放在尋常富戶,定被那些愛偷jian耍滑的奴才視為能隨意糊弄的主子。 可衛(wèi)長史上次是親歷過她的厲害的,深知以貌取人不可行,絲毫不敢抱僥幸存瞞之心,老實回道。 “昨日下午,奴才等去了拱北城外查看田莊,本安排好了下午折返前來求見公主。 后一時耽擱,唯恐趁夜趕路回京入了宵禁,被巡城官兵抓去打板子,丟了公主府的臉。所以只得在拱北城住了一宿,今日一早解禁后方驅(qū)車趕來向公主稟事?!?/br> 《大清律》定下的宵禁條例,全然抄自前朝的《大明律》。 前朝以正陽門為界,把京城分為內(nèi)外兩城。 拱北城,便是前朝所說的外城宛平縣,距內(nèi)城沒幾里地。但宵禁條例,比之內(nèi)城寬泛不少。 前朝時期,外城宛平縣、大興縣之地,是閑不住的老少爺們夜間玩耍的好去處。 但本朝卻恰恰相反。 時間往前推,大清滿人剛?cè)腙P(guān)那些年頭,京都天花痘疹肆虐。 因滿人從前生活在關(guān)外,很少出痘,對痘疹亦缺乏免疫力,比之漢人更容易被傳染。 所以,滿人多認為痘疹乃漢人傳染所致。 德親王多鐸、英親王阿濟格的兩位福晉,還有不少宗室皆是死于痘疹。 彼時的攝政王多爾袞極為痛心胞弟多鐸離世。 嚴令——不論內(nèi)外城,凡是染病的漢人,皆驅(qū)逐到二十里外的鄉(xiāng)下地方去。 有些百姓不愿離開故土,去鄉(xiāng)下地方等死。便隱匿行蹤,藏于外城,直至咽氣,成為帶病的腐尸。 后來以至于,外城拱北城之地,天花尤其猖獗。 遍地尸骨,行人避之不及,那還見前朝的縱情享樂。 今上登基后,在對付天花痘疹上很是費了些功夫——太醫(yī)院分設(shè)痘疹科,京城設(shè)查痘章京一職,推行“吹鼻種痘法”等。 好在最后成效顯著,雖不說全然遏止天花,但近些年京城內(nèi)外至少再無人‘談天花變色了’。 原本被天花肆虐得最為慘烈的外城拱北城,也算恢復了幾分生機。 如今的拱北城不比前朝是處溫柔鄉(xiāng),容溫倒是不懷疑衛(wèi)長史幾人是貪圖享樂,耽擱了差事。 不過,還是順口問了一句,“你們因何事耽擱了?” “奴才等正欲返京時,遇上了拱北城縣署的縣丞孫大人,海典儀與其是姑表兄弟,被其拉著擺宴飲酒。” 衛(wèi)長史怕容溫誤會他辦差敷衍,連聲解釋道,“奴才本不欲停留,但海典儀勸說,說能趁機從孫縣丞處詳細打聽拱北城外幾個莊子的情況。奴才聽了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從了。” 容溫聽罷,倒沒苛責什么,反而提著幾絲興致問道,“那海典儀,可是孫嬤嬤的兒子?” 容溫起初根本沒留心這海典儀究竟是誰,還是在聽了那孫縣丞的姓氏后才隱隱反應過來。 她記得,曾聽人說過,孫嬤嬤的兒子名叫海塔,是個游手好閑的浪蕩子。 孫嬤嬤之前在宮里往內(nèi)務府跑得那般勤快,她若想把自家沒出息的兒子弄進公主府做個閑散七品典儀,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公主府的長史、典儀等官職只是虛銜,名頭好聽罷了,只要公主自己滿意、用得順手便好。勿需像做實事的官員一般要經(jīng)過層層篩選。 “正是。”衛(wèi)長史見過孫嬤嬤的,知曉她是把容溫從小帶到大的奶嬤嬤,方才又見容溫提及海塔時有些興致,不由試探問道,“公主可是要見海典儀?昨日海典儀還在說,奶兄妹一場,甚是想念公主?!?/br> 想念、奶兄妹——容溫不經(jīng)意挑眉。 她怎么記得,自己從未見過這個海塔。 “不必了?!比轀啬﹃峙缘膬宰樱浇青吡巳中σ?,似隨口道。 “明日便要搬去公主府了,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衛(wèi)長史不妨給本公主說說,你們昨日從哪孫縣丞口中打聽出什么了。他既是海典儀的表兄,說話本公主還是信得過的?!?/br> 衛(wèi)長史一聽容溫這話,心涼了半截。 這大公主對孫嬤嬤母子果然十分信任。 如此下去,他這四品長史的位置,怕是早晚得讓給那個只會嘴上花花的海塔。 得想個法子才是,他可是還有一大家子人等著這份俸祿吃飯呢…… 衛(wèi)長史眼珠一轉(zhuǎn),長條臉拉得越發(fā)長了。 他不算笨人,否則也不可能在毫無根基的情況下,越過一干有些家底的子弟,成為公主府長史。 所以,接下來在向容溫回稟昨日與孫縣丞飲宴的情況時,衛(wèi)長史說話便很有幾分技巧了。 一邊力求無所偏倚的轉(zhuǎn)述幾人與孫縣丞飲宴時的場景,簡略把幾人的言行復述了一遍——當然,除了海塔。 衛(wèi)長史以一種欣賞中透著討好的表情,把海塔所作所為,詳細講了一遍。 就海塔那爛泥糊不上墻,偷jian?;膫€性,衛(wèi)長史根本勿需添油加醋,只實話實說便是。 不過這告狀用的實話,該怎么說出口,也是有講究的。 比如說,海塔一口應下孫縣丞的宴請——衛(wèi)長史面色微妙的夸他耿直爽氣。 分明是暗指他偷懶?;?,吃不了苦。 再比如說,海塔酒過三巡,在席間吹噓自己與大公主青梅竹馬,還掏了個金鑲玉鎖出來,說是幼時公主贈予的——衛(wèi)長史目露尷尬的夸奶兄妹情深。 言下之意,實則是,海塔不敬公主,把公主作為談資拿到男人的酒桌上‘下酒’。 如此種種。 容溫方才故意表現(xiàn)得十分信任海塔,為的就是套出衛(wèi)長史的話,用以推敲海塔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衛(wèi)長史上道,省了她不少功夫。 容溫由著衛(wèi)長史明褒暗貶的上眼藥,小半個時辰后,待對海塔了解得差不多了,才擺擺手示意他下去。 桃知心思細,又知曉容溫與孫嬤嬤的真實關(guān)系,看了方才容溫的刻意表現(xiàn),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衛(wèi)長史走遠,她便笑問道,“為母則剛,反之,孩子自然是當母親的軟肋。公主想到辦法了,打算從海塔身上入手?” “算是?!比轀仡h首,“不過十多年都忍了,也不急在這幾日,咱們先瞧瞧這衛(wèi)長史的手段?!?/br> “都聽公主的?!边@次接話的是櫻曉,她端著張小圓臉,笑瞇瞇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公主一打瞌睡便遇上送枕頭的。依我看,公主也別在屋內(nèi)悶著了。郡王府不是有處‘名聲赫赫’的暖房么,據(jù)聞里面花兒品種齊全堪比御花園,且開得極好。公主最愛蒔花弄草,何不去瞧瞧?” 說郡王府的暖房‘名聲赫赫’,這詞不太準確,但卻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大清建國后,把追隨的功臣們分為滿八旗,蒙八旗,漢八旗。 其中,自是滿人自己的滿八旗最為尊貴,蒙古的蒙八旗次之,漢八旗最末。 不說別的,就說這俸祿——滿八旗的親王整年俸祿為一萬兩,蒙八旗親王只兩千兩;滿八旗郡王年俸為五千兩,蒙八旗郡王只一千兩百兩。 可是,每年年俸僅一千兩百兩的科爾沁多羅郡王府,卻十分大手筆。十年如一日的,在根本無人常住的京城王府內(nèi),供著個花錢如流水的暖房。 如此做派,眾口一傳,可不就‘聲名赫赫’嗎。 以至于京都百姓提起科爾沁的多羅郡王府,會下意識暗道一聲——肯定窮。 第11章 多羅郡王府到底真窮假窮,容溫不甚清楚,但也不嫌棄。因為——她自己也是窮過來的。 從前在宮中時,未嫁且未冊封的公主年俸除去各色炭例軟緞首飾外,例銀為二百四十兩。按月?lián)埽吭卤闶嵌畠伞?/br> 一兩銀子等于一千文銅錢。 稍好一些的米糧十文錢一斤,如此算下來,一兩銀子能買一百斤糧食。 二十兩,聽著可不是筆小數(shù)目,能在普通百姓家,足夠一家老小溫飽樂呵過一整年。 然而,在宮中,二十兩卻微不足道。 逢年過節(jié)要送禮,生辰晉封也要送禮,偶爾還得賞賜宮人,二十兩銀子哪里夠用。 生母尚在的阿哥公主尚且有額娘或者外家貼補??扇轀厥菑墓вH王府抱進宮,養(yǎng)在太后身邊的。她總不能指望江河日下的恭親王府貼補她吧,恭親王府不從她身上撈好處她已謝天謝地了。 再說太后——太后的壽康宮中除容溫外,還養(yǎng)了不少孫輩。宜妃的五阿哥,榮妃的二公主,德妃的四公主等。 這么些人,太后若要一一貼補,哪貼補得過來。 容溫誰也指望不上,每個月日子都過得捉襟見肘的。未嫁之前,幾乎沒存下什么體己銀子。 如今容溫雖已獲封親王世子品級的和碩純禧公主,比之未冊封的小公主們,地位漲了一大截,按理俸祿也該漲了許多。 但實際上,和碩公主單是品級瞧著高而已。比之同級、俸銀為八千兩的親王世子少了好些倍。 清制,出嫁的公主俸銀發(fā)放實則分為兩種——留京與隨旗。 留京生活的和碩公主年俸三百兩;下嫁蒙古,隨旗去草原生活的和碩公主年俸一千兩。 待班第傷好過后,容溫是鐵定要隨他去科爾沁的,自然屬于隨旗公主,年俸一千兩。 一千兩,勉強可以趕上蒙古郡王的年俸了。且容溫出降之時,除各色陪嫁器皿、金銀、首飾等。循例陪送了幾處鋪面、一萬兩銀子、一塊用來收租的胭脂地做嫁妝。 雜七雜八加起來,手頭的東西委實算不上少。 不過容溫方方面面仔細考慮過后,仍覺得不夠?qū)捲!?/br> 因為——進項大,出項更大。 別的不多說,就公主府的幾百奴仆,從今往后都得她自己發(fā)月銀養(yǎng)著。 另有,嫁人后的人情往來,可不像未嫁時——碰上月底手頭不寬裕,費心繡幾樣繡件也能充做禮物,無人會挑她的錯。 如今既已受封出降,凡是行事,必須得真金白銀的往外拿,才鎮(zhèn)得住和碩公主的身份,不落人話柄。 再則,蒙古之地,有封關(guān)令在,出入查得極嚴。一年中,來往行商的商販不過寥寥,各色貨物供不應求。 容溫聽來自科爾沁草原的太后說過,味道好些的茶磚能賣出金子的價格來。 當然,容溫這身份自是不必在喝行商販到當?shù)厝サ拇至硬璐u。每隔三五月,自有京中的人送所需物什到蒙古公主府給她。 但是,日?;ㄓ茫y免還是會買蒙古金子價的貨物。 除去這些,其他需得花銀子的地方,數(shù)不勝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