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多少錢?”蔣修文一聽那個名字,就粗魯?shù)卮驍嗔怂?/br> 男人愣了愣,才近乎羞愧地說:“二十萬。十萬也行,或者五萬,我……” “銀行賬號告訴我?!?/br> 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男人沒有再堅持,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我會還給你的。每個月給你打錢?!?/br> 蔣修文置若罔聞地拍下照片。 男人接過被遞回來的銀行卡,眼睛浮起一層淚花:“謝謝?!?/br> 蔣修文站起來:“你的手機號沒變吧?” “沒有,還是那個?!迸滤涘e,男人趕緊報了一遍。 蔣修文點點頭,抬腳往外走:“我叫車送你去車站,大概一個小時后有人來接你,注意電話。你慢慢吃?!闭f完,不管身后男人的呼喚,徑自拉開門出去結(jié)賬。 從飯店出來,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大街小巷亮起燈光,卻沒有一盞屬于自己。期待滿滿的約會因為突發(fā)事件告吹,他竟不知該怎樣面對。 小周過了半小時才回復(fù)消息:不好意思,我在加班,忘記通知你了。 …… 據(jù)他所知,她目前應(yīng)該無事可加班? 看來貿(mào)然失約令自己的印象分大失。 他當(dāng)然可以解釋,但是做人不能太雙標(biāo)。他不聽男人缺席自己人生的理由,好像也不能對小周找失約的借口。失約就是失約,即使在未來漫長人生中,他千百次地補上約會,也不能改變他們將永遠(yuǎn)地“少”了一次。 驅(qū)車回家,途徑火鍋店,生意正好,一縷縷白煙在店內(nèi)裊裊升起。他打開車窗,底料的陣陣香氣撲面而來。 不打算與胃底勾起的食欲抗?fàn)?,他停好車,?zhǔn)備進去打包一份火鍋走。 靠近點餐臺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巨大的椅子拖拽聲。他朝聲源看去,一張靠墻的小方桌上,鍋子熱氣騰騰,鍋邊繞了一圈的牛羊海鮮,看起來很是豐盛,令人食欲大振。 點餐的時候下意識地借鑒了那份菜單,連平時很少碰的蟹子包也雀屏中選。 廚房準(zhǔn)備的時候,他不自禁地有些關(guān)注那張桌子,好奇那人什么時候回來。只是半個小時過去了,那張桌始終冷冷清清地等在那里。期間有服務(wù)員過去,似乎想收拾桌子,卻不知怎得,低頭哈腰地走了,過了會兒,又提壺過來加湯。 過程很是詭異。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蔣修文不想管閑事,等火鍋打包好,提起就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有人從外面進來,他往旁邊讓了讓,目光不經(jīng)意地瞟了眼玻璃窗。漆黑的夜色清楚地倒映出店內(nèi)熱火朝天的景象。 那張小方桌的下面終于鉆出一個人來,穿著米白色的寬松毛衣,灰格呢子群,妝容精致,來之前顯然經(jīng)過細(xì)心準(zhǔn)備。她沒想到他還在門口,臉色有些驚慌,惶急地想鉆回去,他卻飛快地推門出去了。 蔣修文一口氣走到街對面才停下,然后正大光明地躲在黑暗中,看著街對面的火鍋店里,她拍拍裙子,如釋重負(fù)地投入大快朵頤中。 前后不過兩個小時,他的人生觀卻來回顛覆了兩次。 以為自己足夠成熟、成功,已然能平靜地面對過去。而事實證明,時間愈合了表面的傷口,里面依舊鮮血淋漓。 以為自己做好了長期奮戰(zhàn)的準(zhǔn)備,可以在愛情上從容進退、運籌帷幄。而事實證明,他依舊是個毛頭小子,會為喜歡的人偶爾流露的在意而心潮澎湃。 小周將鍋里的食物撈出來時,已經(jīng)老的老,爛的爛了。服務(wù)員還時不時投來奇怪的目光,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又要去桌底下思考人生。 不過,鍋還是很好吃的。 她一邊吃,一邊關(guān)注門口的動靜。明知蔣修文不太可能殺個回馬槍,但心里不知怎的,總有些毛毛的,好似誰在盯著她做虧心事。 服務(wù)員第n次露過她桌邊,她忍不住叫住了人:“你們店的外賣可靠嗎?沒有客人吃到一半殺回來投訴吧?” 服務(wù)員憐愛地看著她:“就算投訴,也是投訴我們,不會連累客人的,您安心地坐在椅子上吃。別怕?!?/br> 第9章 安心的后果是,她吃撐了。胸口像壓了個秤砣,沉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眼瞼浮腫得像動了隆胸手術(shù)。 周媽用水冷敷,不大見效,干脆掏出一副珍藏多年的茶色墨鏡,鄭重地傳給下代:“別看是八十年代的東西,比現(xiàn)在的濾鏡還管用。” 小周戴上眼鏡照了照鏡子。嗯,眼皮看上去是不腫了,就像天生單眼皮小眼睛。 最終她婉拒了母親的好意,隨便上個粉底就出門了,理由十分充分:“我只是把我對公司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夜不成寐的苦心實體化了而已。” 周媽深以為然。 小周到公司后,眼皮果然引起注意。孫兆麟特意倒了杯珍藏的大紅袍關(guān)懷她:“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但身體也很重要,來,喝點茶提提神?!?/br> ……其實,她更需要一張床養(yǎng)養(yǎng)神。但,想也是不可能的。明明提早來了公司,依舊是倒數(shù)幾名。她坐在孫兆麟的辦公室里,聽到外面腳步聲絡(luò)繹不絕,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看出她的疑惑,孫兆麟解釋道:“嘟啦視頻今天下午過來簽意向書。視頻網(wǎng)站和電視臺不同,和ncc的那份合同要大改,各方正臨時抱佛腳。策劃公司的宣傳方案要重做,節(jié)目的流程也要根據(jù)網(wǎng)站發(fā)布的時間做調(diào)整,還要找正在市內(nèi)的資深合同律師審核合同。這里頭,也就我們是最閑的人?!?/br> “既然沒準(zhǔn)備好,就不用這么著急簽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加急的產(chǎn)物會不會漏洞百出? “意向書,當(dāng)然是雙方意向最濃烈的時候簽最好了?!彼麑χ≈苄α诵Γ霸绾炓灿性绾灥暮锰?,拖久了,說不定又像ncc電視臺那樣橫生枝節(jié)。” 與初次見面相比,他今天的笑容像參了雜質(zhì),多了幾分不欲出口的耐人尋味。 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必然是觸發(fā)了事件。她來公司三天,經(jīng)歷屈指可數(shù),唯一能引起對方關(guān)注的,只有高勤與嘟啦視頻談下來的那條。如果之后沒有更新條約內(nèi)容的話,那她是唯一一個鐵板釘釘?shù)慕?jīng)紀(jì)人人選。 坐在二老板的遮陽傘下,她親眼見證他是如何與大老板斗智斗勇,并保持百戰(zhàn)百勝的戰(zhàn)績,早已融會貫通了一套花拳繡腿,遇到這種場面,裝傻就對了。 她連連點頭:“孫老師果然有大智慧,說的太對?!?/br> “……” 對手無心應(yīng)戰(zhàn),讓整裝待發(fā)的孫兆麟很是惆悵。 兩人相顧無言,各自玩起了手機。小周懷疑自己的微信從昨晚開始就壞了,連平日里波濤洶涌的水群也成了一灘死水,毫無動靜。正當(dāng)她考慮中午去附近的電信公司檢測一下時,一條微信跳了出來—— 是她關(guān)注的化妝品品牌推送了一條廣告。 簡直對毫無斗志的微信失望了。 她在伊瑪特八卦群里發(fā)消息:“你們今天竟然不如廣告活躍?” 很快有人在下面回復(fù):“人只有在無聊的時候,才會關(guān)注廣告是什么時候發(fā)的?!?/br> “也可能在等某人的信息?!?/br> “周姐等某人?不可能,不存在的?!?/br> 這條之后,其他人果然換回之前的討論方向。 “森微果然是新公司,連個像樣的八卦都沒有,小周才去了幾天,就生無可戀到關(guān)注廣告的程度了?!?/br> “來來來,jiejie給你分享一下現(xiàn)實版馬夫人的后續(xù)。” 看完馬瑞與妻子準(zhǔn)備打離婚官司,在各種場合互相揭短的八卦,小周精神了許多。孔小杰過來送門禁卡和新辦公室鑰匙。她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剛剛請清潔工另外打掃了一遍。 辦公室不大,基本的電腦、文具都已經(jīng)安放整齊。小周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桌上放了個格格不入的紙箱子:“這是遷居賀禮嗎?” 孔小杰說:“不是你的快遞嗎?” 她看貨單,果然寫著森微的地址和她的名字:“我最近好像沒買東西。” “……需要刀嗎?”他以借刀的理由,成功留下來,圍觀她拆東西。 小周割開箱子,取走泡沫蓋后,得到了一只金光閃閃的鴛鴦鍋。 心里隱隱有了個備選答案。再拿起貨單,看寄件人那一欄,寫的是蔣某某。不僅道明了姓,清晰指出全名有多少個字,還不為外人所知,可謂匠心獨具、用心良苦。地址雖然陌生,卻在她家附近,離昨晚那家火鍋店不過三百米的地方。手機更不用說,最后四位數(shù)化成灰都認(rèn)得。 孔小杰說:“是不是送錯了,哎,這里面是不是有張卡?” “……質(zhì)保卡吧。我想起來了,我媽好像是買過一個鍋,沒想到寄到單位來了。” 真相大白,孔小杰提刀退場。 他一走,小周這才敢打開火鍋蓋。蓋子是半透明的,她剛才就發(fā)現(xiàn)里面放了一張類似卡片的東西。 卻不是卡片,而是裝了卡的袋子,外面是某連鎖超市的logo。 袋子里放了三張面額1314的一生一世卡。這是超市在去年情人節(jié)推出的定制卡,同系列的還有面額520的表白卡,360想念卡等。因為銷售火爆,超市就把定制卡變成了長期銷售卡。 抽卡之后,里面還有一張兩寸的黑白照片。一個面熟的六歲小朋友長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看著鏡頭。他下巴下方,被人用紅筆畫了兩個握緊的拳頭,看上去像是在學(xué)小貓賣萌。 …… 再這樣下去,她很快能收齊一套蔣修文歷年卡了。 陳墅帶著團隊緊鑼密鼓地忙了大半天,總算定下意向書,在下班之前成功簽約。小周是唯一一個寫入條約的經(jīng)紀(jì)人,孫兆麟的名字雖然沒有落實到紙上,卻得到了雙方的默認(rèn),剩下的一個名額,討論激烈。 當(dāng)鄒蕓被否決時,她特意觀察孫兆麟的臉色,竟毫無異常。要不是撞見他們在樓下爭吵,她大概也不會想到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 會議持續(xù)到晚上七點,陳墅提出聚餐,一群人前呼后擁地去了對面新開的菜館。 小周今天中午吃得十分克制,到下午四五點已饑腸轆轆,此刻更是腹鳴如鼓,上菜之前就拼命喝水掩蓋肚子里的聲響,上菜之后更是埋頭苦吃……然后,不出意料的,又吃撐了。 九點散場。 她一手抱著鴛鴦鍋,一手翻找打車軟件。一個“司機”主動跳出來攬生意:九點十五分有一趟去杏花小區(qū)的班車,歡迎乘坐。 杏花小區(qū)就是她家所在的小區(qū)。 她回復(fù):從哪里發(fā)車? 對方發(fā)了個定位過來,就是森微樓下的停車場。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jiān)視中? 小周腦海中浮現(xiàn)了各種遭遇跟蹤狂的悲慘故事。 她沉默了才五分鐘,對方就打電話過來:“下班時看到陳總發(fā)的朋友圈,正好順路經(jīng)過你們公司。”技術(shù)性地省略了自己在看到之后,直接將沒完成的工作挪到明天早上。 “……是你之前解釋的那個順路嗎?” “森微坐落在張氏集團和我家的中間,是必經(jīng)之路。”必經(jīng)之路是夸張的。這條路雖然路程短,但容易塞車,在森微成立之前,他一向走高架。 勉強接受這個解釋吧。 小周走到公司停車場的門口,蔣修文的奔馳s450剛剛趕到。 他下車,在她上車之前,紳士地打開車門。 換作昨晚之前,她一定又會被他撩得面紅耳赤,但是,吃過一個人的火鍋,鉆過半小時的方桌之后,她的臉皮已經(jīng)厚上了一個嶄新的臺階。 她抱著鍋問:“送我這個鍋,是讓我回家吃自己的嗎?”她好奇蔣修文送鍋的思路,難道因為鴛鴦鍋的鴛鴦兩個字?那還不如來一杯咖啡加奶茶的‘鴛鴦’呢。至少……沒這么重。 “你怎么知道鍋是我送的?” 她準(zhǔn)備了許多他反駁、解釋之后的反應(yīng),沒想到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愣了下后,回答:“你留了自己的手機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