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柳念絮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瞧著,忽而瞧見有人糖葫蘆架子走過去,便笑道:“舅母使人給我買串糖葫蘆吧,往日總聽人說好吃,我想嘗嘗什么味兒?!?/br> 車內(nèi)眾人都怔忪片刻,她竟連糖葫蘆都未吃過,真真可憐。大太太反應(yīng)過來,連忙讓人買了給她,卻不曾說別的話。 柳念絮微微一笑,垂眸不語。 老太太輕輕搖頭。 時間如流水,轉(zhuǎn)瞬即逝,轉(zhuǎn)眼便到東宮選妃之日。 宮門大開,各家千金皆乘坐一色翠幄青綢車,在貞順門前下車,由接引宦官領(lǐng)著朝東宮去。 因唐家三姐妹求了免選,今日便唯有柳念絮一人入宮。柳念絮今日穿著件銀色月華裙,走動之間如月光傾瀉,上身卻是一件大紅生金短褙子,精致非常。 縱落在人群中,亦是一等的富貴精巧。 她亦不在乎,只溫柔嫻靜地跟著宦官慢騰騰走著,身旁亦走著三兩位少女,入宮之后,皆屏息凝神,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言。 柳念絮臉上帶著微笑,一雙眼睛卻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周風景,暗暗記下這條路。宮闈深深,高墻大院,連太陽都被擋住,投下一片陰影。 全天下一等一的富貴之所,亦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黑暗之地。 漫想著,東宮近在眼前,進去后卻見園子里站了數(shù)十少女,打扮的富貴精致,竟似百花爭艷,一個比一個奪目。 柳念絮無疑是最出挑的一個,她本就姿容絕世,生就一副九天仙女尚且望塵莫及的絕世容顏,今日只隨意站著,便勝了旁人萬分,將旁人都比到了泥地里去。 近日柳念絮在京中風頭極盛,先得了皇后夸贊孝順,又得長公主青睞,還為外祖母頂撞承恩公夫人,一樁樁一件件,偏偏又有張絕色容顏,竟生的像話本子里的女旦。 是以,滿園少女,竟有大半都識得她。 認識的人多了,看不慣她的也就多了,尋常人顧忌柳中郎和潯陽侯府權(quán)勢,并不敢很為難她,可總有些人沒有這個顧慮。 柳念絮正乖巧站著,腳下卻投下一片陰影來,陰陽怪氣的聲音隨之出現(xiàn)在耳邊:“這位便是柳中郎柳大人府上的千金吧,柳大人是國之棟梁,想來他的女兒亦非俗物,柳姑娘前程大為可期,我先在此道賀。” 柳念絮慢慢抬眸,只見眼前少女一身上用團云錦,像是宮里賞出去的,端的是體面,心下便有所猜測,大約是承恩公府的姑娘。 只這話說的太不像樣子,哪兒有對未出閣的姑娘說這種話的。 她亦不拆穿,只含笑道:“家父正是中書省柳侍郎,敢問姑娘是哪家千金?” “這位是承恩公府的陳大姑娘,你竟連皇后娘娘的內(nèi)侄女都不認得嗎?”對方開口就是諷刺,“柳姑娘未免太沒見識了。” 說話這人和陳大姑娘一色料子的衣裳,穿戴相似,容貌亦有幾分相似,都并非絕色傾城之女,在花團錦簇當中,顯得格外不起眼。 柳念絮并不因此生氣,只溫聲道:“是我不好,沒認出陳大姑娘,想來這位是二姑娘吧,都怪我,不知承恩公府乃一等富貴人家,竟不識得你家姑娘?!?/br> 這話說的溫柔謙恭,卻讓人聽起來不大舒服,總覺得綿里藏針,像極了諷刺。 柳念絮柔柔一笑,溫和道:“只是算起來,滿京城像我這般沒見識的姑娘大把大把,還是請姑娘日后與人說話先自報家門,省得旁人出丑,亦是陳姑娘的善心?!?/br> “自報家門本就是禮數(shù),哪有上來就說話的,柳姑娘很不必妄自菲薄。”不知是誰說了句,帶著閑閑的諷刺。 京中女孩們相見,大都是先自報家門廝見過,再另行說話,哪有陳家這般上來便罵人的。 陳家姐妹心中大怒,如何不知柳念絮在諷刺自己姐妹沒有禮數(shù),自視甚高,實則并無幾人識得自家姐妹,當下惱怒不已:“你這話什么意思?” 柳念絮天真無邪地笑,被她惱怒的神色逼的后退一步,咬唇小聲道:“我……我只是在想陳大姑娘道歉罷了?!?/br> 你們沒有禮數(shù)的話,并非我說的,誰說的你找誰去。 陳二姑娘惡狠狠瞪著她,冷哼道:“原是看重你,方和你說話,沒想柳姑娘不識好人心,枉費柳姑娘長了十幾歲,竟半分不為自己籌謀?!?/br> “就憑柳姑娘家里的那點惡心事,你以為你配得上入宮嗎?沒得臟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眼,竟還敢得罪我們?” 柳念絮怯弱抬眸,小聲道:“陳姑娘這話說的小女實在不敢接腔,姑娘何等人品,我哪兒敢得罪?!?/br> “行了,別跟她說話,待會兒開始的時候,將人送在角落里便是,省得皇后娘娘不快!”陳大姑娘囑咐一旁的宦官。 兩位陳姑娘勢必是有前程的,尋常無人得罪她們,宦官亦只得點頭應(yīng)了,為難地看著柳念絮:“柳姑娘,非是小的跟紅頂白……實在……” 柳念絮微微一笑,搖頭道:“承恩公府權(quán)大勢大,不怪公公。” 陳家兩位姑娘的安排,對所有人都有好處,能少一個絕色的競爭對手,誰不高興呢? 只是聽了柳念絮挖的坑,亦有人噗嗤噗嗤笑起來。 此乃皇宮,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居所,承恩公在外頭有權(quán)勢,那是陛下和娘娘恩典,憑什么耀武揚威到宮中? 這話傳到主子們口中,只怕承恩公跟著要遭訓(xùn)斥。 這位柳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一句無心之語,竟說在點子上。 第38章 東宮選妃 眾人心思各異, 陳家兩個姑娘只平常被人奉承慣了, 并非真的蠢物,觀旁人神色, 亦察覺到不妥來,思襯片刻,臉色大變。 “你放肆!” 柳念絮后退一步, 捂著心口驚駭?shù)溃骸瓣悺惞媚铩?/br> 陳大姑娘眼不錯地瞪著她,一只手伸過來朝她臉上招呼,“你……” 竟是想伸手打人。 柳念絮下意識避開, 顫聲問:“陳……陳姑娘, 我做錯了什么,竟要你拳腳相加?” 陳大姑娘自然不敢說自家權(quán)勢滔天的話,只惡狠狠瞪著她,最終只恨恨放下手,瞪眼道:“待我稟了皇后姑母,將你趕回家去, 再不許入宮?!?/br> 柳念絮垂眸, 咬著下唇, 泫然欲泣:“陳姑娘討厭我, 我不敢有怨言,只求陳姑娘留小女一條活路, 若就這般趕出去, 陳姑娘是要我的命啊……” 她聲音哀怨惆悵, 悲涼不已, 竟像是真要被人逼死了。 說著,慢慢低下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我知承恩公府有權(quán)有勢,縱被姑娘辱罵亦不敢得罪,百般退讓,竟還讓陳姑娘不滿?!?/br> “小女當真沒法子了,還請陳姑娘給我一條明路,該如何才能讓陳姑娘放我一條生路,小女絕無二話。” 恃強凌弱,欺辱旁人,是京都權(quán)貴世家常做的事,家家戶戶都在背地里做著,并不罕見,但通常都是當家的老爺和太太奶奶們吩咐下頭人去做。 像承恩公府未出閣的千金,在宮中欺負旁人家的千金這等事,才叫稀罕。 兩個未婚小姑娘,逼的人家姑娘去死,若給傳出去,承恩公府一族的姑娘都不要做人了。 眾人搖搖頭,心里樂見其成。 平日縱給皇后娘娘顏面,都奉承著她娘家,如今卻并非謙讓的時候,只恨不得陳家姑娘都被奪了入宮的資格才好。 陳大姑娘很不在意這個,冷笑:“你現(xiàn)在方知害怕,卻是晚了,姑母最疼愛我,只要我求上一求,定沒你的好果子吃?!?/br> 陳大姑娘懂得狐假虎威,借皇后威勢為自己牟利,可見不是個傻的,偏生家中權(quán)勢赫赫,被旁人的吹捧迷了心,雖知有些話說不得,卻不知,有的事更做不得。 比如在宮中威逼利誘。 縱然你不說,難道旁人便看不出你是在炫耀自家權(quán)勢嗎? 柳念絮低聲哀求:“我已知錯了,陳姑娘饒了我吧……” 陳大姑娘冷笑一聲,還欲炫耀,卻被人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大姑娘,奴才瞧見陛下并皇后娘娘同貴妃娘娘已朝著這邊來了?!迸赃吺谭畹男√O(jiān)見實在不像樣子,怕姑娘們起了紛爭,連忙道,“姑娘先整理整理,別為旁人生氣?!?/br> 柳念絮瞧了那太監(jiān)一眼,精致出塵的眉眼間帶著三分清寒,教人不寒而栗。 陳姑娘聞言,連忙變了臉,端莊乖巧地整整衣裙,威脅周圍人道:“今日之事誰敢說出去,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她十分霸道:“我們姐妹是必定要進東宮的,至于某些人,讓她進宮見識一二,便是給她的恩典,你們可要想清楚要站在誰那邊?!?/br> 眾女或沉默,或附和,倒無一人質(zhì)疑她的話。 意料之中的事情,陳家女有皇后娘娘的情分,不可能讓她們空手而歸,而柳念絮……有個那樣的母親,再怎樣絕世的人物,都要被連累。 見狀,陳大姑娘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這個姓柳的,膽敢與祖母做對,等著看我怎么磋磨你! 柳念絮微微一笑,弱柳扶風般站著,一言不發(fā)地被人擠在角落里,倒也不著急。 宮中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皇后娘娘焉有不知的道理,今日縱自己站在最后頭,皇后娘娘都不會忽略自己。 被領(lǐng)著,拍成隊進了東宮正殿等著,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比一個恭順地站著。 等了片刻,帝后身著一色明黃,龍鳳和鳴并肩而來,端的是雍容尊貴。 唯一不美的是身后又跟了個美艷婦人,這婦人三十如許,姿容嬌艷,如牡丹華美,自帶一種風情,想必是那位寵冠六宮的沁貴妃。 滿屋少女都在心中暗暗納罕,太子殿下選妃,沁貴妃來做什么?一個皇家姬妾罷了,算什么牌位上的人,沒得惡心人。 柳念絮微微蹙眉,將目光落在皇后臉上,果然見其臉色有些淡淡的不快。親生兒子的大事,被一個姬妾摻和,任是誰都高興不起來。 禮畢,帝后在上首坐了,沁貴妃侍立在側(cè),便聽皇帝問:“太子呢,怎么還沒過來。” 不待皇后說話,沁貴妃便嬌笑一聲,甜膩膩道:“陛下別急,太子殿下日理萬機的,大概在處理國事,晚來一會兒也是為國為民,陛下可千萬別生氣?!?/br> 皇帝蹙眉,不滿道:“他竟比朕還忙嗎?” 沁貴妃這是赤裸裸在上眼藥,使皇帝猜忌太子。若太子是為國為民,皇帝算什么呢? 皇后臉色變了變,她不比沁貴妃嘴甜乖巧,一時也不知如何辯解,數(shù)次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柳念絮暗暗搖頭,難怪自從太子去應(yīng)天府理事,宮中便沁貴妃母子獨大,單憑嘴皮子和容顏,端莊賢淑的皇后娘娘,哪兒是貴妃的對手。 正想著,年輕男子的聲音從側(cè)門傳來,清淡漠然:“貴妃這話說的好生無禮,孤的行蹤連母后尚且不知,貴妃卻妄加揣測,孤已非孩童,還請貴妃自重?!?/br> 柳念絮聞言,差點笑出來。 貴妃三十余歲,太子卻已經(jīng)是弱冠之齡,年齡差距不算大,貴妃日日瞧著太子的行蹤,的確可疑。 只是……柳念絮微微蹙眉,這聲音聽著,略有幾分熟悉,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 “太子殿下恕罪,本宮……本宮只是關(guān)心太子,絕無旁的意思。” “孤自有母后關(guān)照,不勞貴妃cao心?!?/br> 皇帝道:“行了,貴妃不過是一說而已,你這是去哪兒了,竟比朕來的還晚一些?” 太子隨意道:“皇祖母聽聞今日選妃,把我叫去囑咐一通,這才放我回來?!?/br> “太后娘娘一向最疼你,她的話,必是為你好的,你好好聽著便是。”皇后連忙囑咐他,“可不許辜負了皇祖母一片慈心?!?/br> “兒臣知道?!?/br> “既是太后叫你,可對你說了什么?”皇帝隨口一問。 “皇祖母要兒臣挑個自己喜歡的,不拘身份樣貌,得自己歡心才是最要緊的,別生生成了怨偶。”說著,不咸不淡瞥沁貴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