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松一口氣，只問：“舒寧眼光最好去，當(dāng)真夸過她？”

    “自是真的，當(dāng)日許多姑娘都在，陛下若不信，可以問問?！?/br>
    “父皇問我就是，當(dāng)日我亦在姑母府上，姑母對念念青睞有加，皇祖母給她做嫁妝的鐲子，她轉(zhuǎn)手贈給念念了。”

    沁貴妃心中一慌。如今二皇子麾下最要緊的人物便是柳中郎，若柳中郎做了太子岳父，豈不是要跟自家離心？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話雖如此，可奈不住物議紛紛?！鼻哔F妃嘆口氣，“當(dāng)日唐氏做出那樣的事情，誰不曉得潯陽侯府無辜，可連老封君那樣光風(fēng)霽月的人物，都被人詬病呢?！?/br>
    柳念絮低頭，眼中劃過一絲陰狠。

    這個沁貴妃……

    身旁的男人卻忽然開口：“父皇，我的婚事，為何貴妃要在此大放厥詞？她是哪個排面上的人物，連皇祖母都不管的事情，她憑什么摻和？”

    皇帝素來寵愛沁貴妃，她今日一求，雖知不妥亦帶著她過來，如今被兒子當(dāng)面戳穿，神色訕訕，只扭臉訓(xùn)斥道：“閉嘴！”

    沁貴妃咬唇道：“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一二?！?/br>
    “不勞貴妃?！被屎蟮暤溃氨菹氯裟貌欢ㄖ饕?，不如請?zhí)竽锬锊枚?。?/br>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太后最疼愛他，他張嘴一求，有什么不應(yīng)的，找太后裁度，不如直接要朕答應(yīng)?！?/br>
    皇后便起身坐下，只問：“陛下才說了不管的，現(xiàn)又要管，又不答應(yīng)孩子的要求，那好歹挑一個樣貌人品才華，樣樣都比這丫頭好的出來?！?/br>
    “若陛下能找到，臣妾再無二話?！?/br>
    皇帝便沉默著掃視一圈，別的先不提，只樣貌一點，就無人能高過她去。

    若只講賢德不論容貌，八成又是如同自己和皇后這樣……

    “你自己想著呢？”皇帝看向太子，“非她不娶嗎？”

    男人說話的時候，并未對著皇帝，而是對著柳念絮：“非卿不娶?！?/br>
    柳念絮衣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頭，“非卿不娶”這四個字，像是鐘杵咚一聲悄在鐘上，狠狠砸在她心間，讓她忍不住有幾分迷茫。

    果然，她總是不習(xí)慣旁人示好的。

    沁貴妃急的不行，一心想跺腳，可被帝后一起訓(xùn)斥，她不敢作妖，只紅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柳念絮，好像在盯著自己的肱骨，被人活活剜了去。

    皇帝此刻卻道：“派個人向太后報信，看太后怎么說罷?！?/br>
    內(nèi)侍們領(lǐng)命而去，皇帝看著底下還有一群嬌花軟柳般的少女，便道：“東宮頭一次進(jìn)人，好歹再選幾個側(cè)妃。”

    “不必了?！?/br>
    聽見這三個字，柳念絮詫異抬眉，看向身側(cè)的男人。她自個兒都覺得，太子還會再選三五側(cè)妃侍奉身側(cè)，甚至都已想好怎么對付這群人了。

    結(jié)果他竟是不要的嗎？

    卻聽他道：“父皇，余下的兒臣都不喜歡，也不想納側(cè)妃，不如您選一個，賜給三弟做王妃吧，不好讓人家白跑一趟?！?/br>
    皇帝惱道：“這是什么渾話，好好的東宮太子，豈能不聘側(cè)妃，這事兒朕不跟你商量，你舅舅家的姑娘……”

    “不要。”他斷然拒絕，還想了個絕妙的理由，“長的不好看，兒臣不喜歡，還是送她們回家待嫁吧。”

    好不容易因皇帝發(fā)話而生出幾分希望的陳家兩位姑娘，瞬間眼中含了淚，呆呆愣愣看著表哥不近人情的背影，眼淚順著落下來。

    皇帝的手一頓，看向皇后，卻不想皇后道：“我的內(nèi)侄女入了宮，有我這層情分在，打不得罵不得，日后不是白白叫太子妃難做嗎，太后娘娘不曾這般待臣妾，臣妾自然不會這般對待兒媳婦?！?/br>
    “你倒是個好性的。”

    “瞧陛下這話說的?！被屎髶u搖頭，“娘家兄長和侄女再要緊，也比不過我自己的兒子媳婦，哪有為外人反而難為他們的?！?/br>
    “縱是陛下，若側(cè)妃欺了太子妃，您就不生氣？”

    皇帝默然片刻，看了眼沁貴妃，知道這是皇后在訴苦，也是故意找他麻煩呢，便不再說話，干脆道：“罷了罷了，這等給兒子納側(cè)的事，本該你這做母親的負(fù)責(zé)，朕再不管了?！?/br>
    皇后神色淡淡，每每說起來都知道自己理虧，事情到跟前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護(hù)著沁貴妃母子。

    這男人的性子，她早不抱希望了，指望他還不如指望自己養(yǎng)的狗。

    不過好歹遂了兒子的意，也沒什么可說的。

    皇后想了想：“皇兒有句話說得對，老三也到年紀(jì)了，陛下給老二指了禮部尚書家的姑娘，也很該給老三指一門好親事?！?/br>
    皇帝沉吟片刻，方道：“既然你不愿你娘家的姑娘入東宮，那便指給老三吧，就你們大姑娘，待太子成親后再賜婚?！?/br>
    皇后一愣。

    柳念絮微微一頓，神色如常。

    將陳家姑娘賜給三皇子，難為皇帝怎么想的，這到底是想要氣死幾個人？

    第40章 釜底抽薪

    旁人不說, 單只陳大姑娘自己就已經(jīng)要氣死了。自小父母便告訴她, 她將來是要給表哥做皇妃，乃至于做皇后的。

    今天高高興興奔著表哥來了, 還未從被表哥拒絕的打擊當(dāng)中回神，又被指給一向看不上的三皇子，連番打擊, 趾高氣昂的年輕姑娘，仿佛蔫了的花，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

    再說三皇子和他母親淑妃, 這倆人知道今日發(fā)生的事情, 得活活嘔死。陳家姑娘給太子做側(cè)妃尚且被太子嫌棄，結(jié)果要給三皇子做正妃？

    他們竟這般不如人，只能挑別人不要的嗎？

    皇后則想著，要自己娘家和三皇子聯(lián)姻，豈不是在撬自家墻角？沁貴妃想的更深一點，覺得陛下這是要三皇支持太子, 給自己兒子沒臉呢。

    一道賜婚的旨意下來, 娶的嫁的看熱鬧的, 全都膈應(yīng)的不行。

    這可真是……皇帝就是皇帝, 尋常人當(dāng)真想不到這等鬼神莫測的主意。

    柳念絮心底嘆息，余光看著身旁的男人, 他倒是沉得住氣, 臉色平靜, 萬事無關(guān)。

    陳大姑娘咬著牙, 顫聲祈求：“表哥……”

    皇后眼眸一寒，冷聲道：“大姑娘終身已定，在此站著不合適，送她回府去，再賜下宮緞四匹，宮錦四匹，如意兩支給承恩公夫人?！?/br>
    “姑母。”陳二姑娘略穩(wěn)重些，“宮門已關(guān)，不好為jiejie一人破例，先讓jiejie待著吧，待會兒侄女兒帶她回去。”

    皇后微微蹙眉，“既如此，讓人帶陳大姑娘去外頭園子里歇著。”

    陳大姑娘眼中淚水滾滾而落，盯著表哥的背影，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卻甚至得不到一個回頭。

    皇后暗暗搖頭。

    沁貴妃咬著下唇，嬌聲道：“陛下，這給三皇子賜婚，是否要問問淑妃meimei的意思……”

    這話說到皇后心里去了，頭一次和沁貴妃同仇敵愾，皆眼巴巴盯著皇帝，想等他改變主意。

    “不必。”皇帝道，“這點子事，朕還做得了主?！?/br>
    他決意如此，旁人亦沒有置喙的余地，底下的太子倒是能在他跟前駁一駁，可顯而易見，他一心只有柳念絮，對別的事沒有絲毫興致。

    這口苦酒，眾人只得咽了下去。

    又閑著說了一會兒子話，去稟告太后的內(nèi)侍匆匆忙忙回來，“陛下，太后娘娘說，當(dāng)日你娶妻，我和你父皇未曾干涉你，如今你也不要拘著阿穆，好不好都是他自己挑的，日后也是他自己受著?！?/br>
    內(nèi)侍將太后的話，連語氣一起都學(xué)的活靈活現(xiàn)，學(xué)完了便恭敬跪在地上，等皇帝發(fā)話。

    皇帝深深嘆口氣：“行吧?！?/br>
    便是同意了。

    柳念絮面帶羞澀地垂眸，欠身行禮：“多謝陛下?！?/br>
    身側(cè)男人臉上亦露出一絲極為清淺的笑意。

    皇后亦是高興，便笑道：“柳丫頭，明日宮中會明發(fā)詔書到柳中郎府上，你且回家住著?！?/br>
    柳念絮乖巧應(yīng)了：“臣女遵命?！?/br>
    皇帝站起身：“下面的事兒皇后看著辦吧，朕先回御書房了?！?/br>
    皇后送走他，回頭笑道：“阿穆，你送柳姑娘出宮吧?！?/br>
    又叫自己身旁的太監(jiān)：“余下各家賜宮緞兩匹，紅瑪瑙珠子一串，簪花十二支，給她們添妝，再將人好好送出去。”

    走在宮廷的夾道上，柳念絮落后半步，慢慢盯著前面男人的衣擺，他今日穿的極正經(jīng)，玄色衣裳上使金線繡著五岳三河的輪廓，玉冠金帶，彰顯身份。

    原來這個人就是太子。

    獨處之時，柳念絮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事實。

    “太子殿下……”她喊。

    “沈穆?！?/br>
    柳念絮從善如流：“阿穆。”

    “何事。”

    柳念絮難得猶豫一下，低聲道：“為何是我？”

    不要說什么一見鐘情的鬼話。

    若此人是個普通皇子，或許她還會相信?？商拥钕率⒚攵?，八年執(zhí)政，心思深沉難測，這樣的人怎會為情所困？

    目光灼灼盯著沈穆，柳念絮淡聲問：“我名聲不好，對你是個拖累，便是自己也從不敢奢望做太子妃，不知你是何意。”

    沈穆笑笑，心平氣和地看著她，“事到如今就不瞞你了，你我婚后，我依舊會長居應(yīng)天府執(zhí)政，所以我會向父皇請旨，給柳大人冊封承恩之爵，如此，你明白了嗎？”

    柳念絮一怔，抬眸看向他，那張依舊俊美清朗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深邃的眸子波瀾不驚，就那樣看著她。

    “好一招釜底抽薪。”柳念絮深吸口氣，“殿下上次贊我好手段，實則比不上殿下半分?！?/br>
    女兒做了太子妃，自己被封了爵，日后便位列外戚，外戚的忌諱有多少，根本不必列舉。很多事都不能做，很多話不能說，連要緊的差事都得避忌。

    這一招明升暗降，天大的恩典賜下去，就將二皇子麾下第一得力干將給捆住了手腳，貴妃與二皇子多年謀劃，一夕之間灰飛煙滅。

    哭都哭不出來。

    這等手段才真叫高明呢，任誰都說不出閑話，二皇子將血水咽進(jìn)肚子里，還得跟著世人夸贊他仁孝敏慧。

    “也不止如此?！鄙蚰律焓謱⑺^上珠釵取下來，“第一次瞧見你在御花園里垂釣，姿容絕世，我不知你的身份便已生了心思，若你生的不好看，我亦不會委屈自己?！?/br>
    他說著輕輕一笑，“只沒想到，我看好的小茉莉花，居然是帶刺的紅玫瑰?！?/br>
    柳念絮沉默好半晌，心底松了口氣。

    既是互利互惠的關(guān)系，她便樂得陪他演這一出好戲。至于真心這種東西，她收不起，亦無法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