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情緒直到趙小梨進入自己的洞窟看到了依然坐在洞中、仿佛沒有移動過位置的鬼王，才陡然變成了驚嚇。

    他居然真的還在等著她？

    趙小梨連忙將為了以防萬一而拔下的草藏在了身后， 慢慢走過去。

    她倒是想退出去， 但他的耳朵可靈光了， 她一退， 他就得出聲讓她滾進去，那事情就更不好解釋了。

    “圣尊，您還在呀，我還以為您不在這里了呢?！壁w小梨幾下弄亂了自己的衣裳和頭發(fā)，笑嘻嘻地湊上去。

    鬼王正閉眼打坐，聞言眼皮都不掀一下，似是平靜地說：“不是你讓本座等著的么？”

    趙小梨心里咯噔一下，他語氣越是平靜，她就越是心慌，這就叫遛人一時爽，事后火葬場……

    “你要讓本座看什么？”鬼王終于睜眼，目光涼涼地落在趙小梨身上。

    趙小梨當然拿不出什么特別有趣的“節(jié)目”，那本來就是她隨口一說的，然而好在她早有準備，便笑道：“圣尊您聽著?！?/br>
    她把選中的草從背后拿出來唇邊，用力地試吹了幾下，然而因為最后一次吹這個距離現(xiàn)在太久遠，吹出的就只有氣音，氣流劃過葉片呼呼作響，卻沒能發(fā)出類似樂器的悅耳音調(diào)。

    趙小梨有點慌，沒敢看鬼王的神色忙道：“再給我點時間?！?/br>
    她又亂七八糟地吹了好一會兒，鬼王的臉色終于從原來的面無表情到了黑如翻墨。

    他正要開口，從趙小梨嘴里吹出來的聲音，終于變了。

    有些清亮，仿佛是春日里吹來的暖風。

    終于能吹出聲音，趙小梨松了口氣，又試了幾次后便回憶著自己會的調(diào)子。這是她小時候?qū)W會的技能，長大一點就沒再練過了，因此會的都是小時候耳熟能詳?shù)膬焊琛痛怠恫赡⒐降男」媚铩钒桑?/br>
    沒有歌詞的兒歌，聽起來就像是普通的農(nóng)家小調(diào)，輕快熱鬧，充滿了活潑的勃勃生機。

    趙小梨完整地吹了一遍，自覺還在調(diào)上，整體聽起來不錯，便對鬼王邀功道：“圣尊，為了找這根合適的草我考慮了很久，而這曲子是我一下午演練過專門新作給您的，您喜歡嗎？”

    趙小梨想，她這話雖然不是真的，但她的心意是真誠的??！

    鬼王輕笑道：“本座很喜歡?！?/br>
    趙小梨先是一喜，隨即有些疑惑，鬼王怎么突然這么好討好了？

    下一刻鬼王果然不負所望地說：“繼續(xù)吹吧，吹到本座厭倦了為止?！?/br>
    趙小梨：“……”

    果然，這是要虐待她啊！

    趙小梨為難地說：“可是圣尊，我還要繼續(xù)感應珠子呢。”

    鬼王笑得很親切：“趙小梨，你要明白，沒命的話，你拿什么去感應？”

    趙小梨：“……能讓圣尊紆尊降貴聽我吹小調(diào)，真是我的榮幸，我很愿意為您吹奏！”

    此刻鬼王英俊的容貌也在趙小梨眼里顯得面目可憎了起來，她側(cè)過身不想看到他，默默吹奏起來。

    在吹了好幾遍后，熟悉了曲調(diào)的趙小梨終于可以分出一部分心神做其他事——繼續(xù)感知體內(nèi)珠子的存在。

    也不知吹了多久，趙小梨眼角余光一瞥，發(fā)覺原先坐在那個位子的鬼王居然不見了，她一怔之后立即停下，小聲問小黑：“圣尊幾時離開的？”

    小黑道：“就一炷香前?！?/br>
    趙小梨站起身活動了下四肢，見時間已經(jīng)不早，她又不是鐵打的，便躺下睡了。

    在趙小梨略顯焦急的心情陪襯下，時間按照它原有的軌跡，慢慢前行著，終于到了該祭天的這一天。

    天還沒亮，趙小梨便起床了，趁著夜色摸出了洞窟。

    這些日子，她沒能感應到體內(nèi)珠子的存在，那天的感覺果然只是個錯覺，而在討好鬼王一事上，看著也沒什么進展，她不覺得他會手軟，她也不指望法印會及時趕來救援，與其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她準備溜了。

    溜不溜得走另說，但總不能坐以待斃。

    白虎幾乎日夜與趙小梨待在一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它是她的坐騎，她一起來，白虎就醒了，只是她對它比了個噓的口型，并示意它留在原地繼續(xù)睡。

    白虎卻還是起來了，并讓趙小梨上它的背。

    趙小梨搖頭，小聲道：“我們之前說好的?！彼幌霠窟B白虎。

    白虎銅鈴似的大眼睛瞪著趙小梨看了會兒，終于垂了下去，巨大的身體趴回去，只一雙眼睛注視著趙小梨，像是要目送她離去。

    趙小梨沖白虎擺擺手，只帶著小黑一起走了。

    天還沒亮，林子里靜悄悄的一片。鬼不像人類那樣容易疲倦，但也并非不需要休息睡覺，這些日子跟來的鬼都在打掃重建這個據(jù)點，每天都忙得不行，自然是抓緊一切能休息的時間，這會兒大多數(shù)鬼都沒醒。

    小黑替趙小梨當前哨，一人一鬼慢慢往外移動，當看到前路上一個人影時，趙小梨驀地停下了腳步。

    鬼王追來了？

    卻聽小黑小聲道：“仙姑，是不化?！?/br>
    趙小梨沒半點放松的意思，明知自己逃不掉，她干脆走上前，看著不化道：“法印大師，我沒想到您還會再來?！?/br>
    不化眉眼溫和地望著趙小梨，依然沒有否認。

    趙小梨看著不化，不，應該說是法印，心中滿是戒備，表情卻顯得很放松。

    她現(xiàn)在希望鬼王趕緊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追過來，兩虎相爭，她才有逃跑的機會。

    “您這次來，又打算送我什么禮物呢？”她笑道。

    法印道：“我來取回水珠和空珠?！?/br>
    趙小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他之前給她的，以及她體內(nèi)的珠子。

    這一刻，她心中叫囂著危險，可卻尋不到逃脫的生機。

    “原來大師也有出爾反爾的時候?！壁w小梨略帶嘲諷地說。她還沒有感應到體內(nèi)的珠子，那么所謂的“取回”，只有簡單粗暴的殺了她一條路而已，她只能盡量拖延時間。

    法印不為所動，表情沒有一絲變化，語調(diào)適度平和：“先前我已給了你機會，你本可以做得更好。我感念你為我?guī)淼南Ｍ?，本也不愿殺你，只是沒能成功，我亦覺得遺憾?！?/br>
    這會兒小命要不保，趙小梨對于真相什么的就沒那么在意了，可她還是為了拖延時間問道：“至今為止在這個世界遇到的所有事，都是你引導的嗎？”

    法印彎了彎眉眼，笑道：“倒也不全是?！彼劾锔‖F(xiàn)真正笑意，“當我還是苗深時，多謝你的照顧了。”

    “你表達謝意的法子，就是殺了我？”趙小梨質(zhì)問。

    法印道：“此事是我對不住你，然而……我等了無數(shù)的歲月，才等來你這唯一的變數(shù)，只能委屈你了?！?/br>
    趙小梨不知道他所說的變數(shù)究竟是指什么，此刻只覺得異常胸悶，“變數(shù)”？因為她是個穿越者，所以就成了他口中的變數(shù)，就該死嗎？

    “可我不想受這委屈?！壁w小梨揚起下巴，僵硬地回應。

    “我知道?！狈ㄓ『粗w小梨，語氣愈發(fā)溫和，“我很喜歡你，若非必要，我也不愿傷害你。你有一部分像我曾經(jīng)的妻子?！?/br>
    趙小梨抿唇不說話。

    法印沒再提他那早湮滅在時間長河中的妻子，繼續(xù)笑道：“我最初見你時，只知你是個變數(shù)，當時我也不知該如何好好利用這送到我面前的變數(shù)，便只是將鬼王送到你手中，我想看看會有什么樣的變化?！?/br>
    趙小梨想，聽到法印的話，鬼王估計會很生氣，他在法印嘴里，也不過是個工具罷了。

    “再到后來，我得知了六大珠的事。真稀奇，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不知道還有這東西，直到你來了，一切都變了?！狈ㄓ『粗w小梨，就好像她是他的福星，他真的很喜歡她。

    然而，他卻是要殺她的，那無關(guān)個人憎惡，只是因為有必要。

    趙小梨知道他還沒有說完，把自己的質(zhì)問不滿壓了回去，只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你一直都想回去，我很欣賞這點。你身上有六大珠的一部分，唯有你才能將其余的五顆都找回，即便是我，也做不到這點。”法印笑道，“在這件事上，你沒讓我失望?！?/br>
    “六大珠真的能讓我回家嗎？”趙小梨只問了一句。她好像還有不少的問題想問，可只有這個問題，才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而此刻她也懼怕著答案。

    法印道：“能的。它們可以助你回家，也能讓我解脫?？闪笾榻K究只有一份，幫了你便幫不了我……很抱歉，我等了太久，已不愿再等下去了?！?/br>
    他說著，慢慢向趙小梨走去，嘴角依然含笑，語氣似是在安撫：“放心，我不會讓你受罪的。”

    察覺出了危險，小黑從銅鏡里鉆出來，大喊：“仙姑，你先走，小黑攔著他！”

    趙小梨沒動，小黑當然攔不住法印，他甚至連稍作阻擋的可能都沒有。

    “小黑，你走吧。”趙小梨叫住了小黑，“之前我們說好的，現(xiàn)在就是說再見的時候了?！?/br>
    小黑那飄忽的身影驀地一僵，他哽咽道：“小黑不要！小黑要跟仙姑同進退！”

    “我從來不是什么仙姑，你跟了我這么久，還不清楚嗎？最初我是狐假虎威，如今我弱得連個小鬼都不一定打得過。你快走吧，沒必要這么做?！壁w小梨沒想到自己還能笑得出來，在絕對的力量差距前，她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不讓小黑白白送了命。

    這個世界可沒有什么靈魂，什么轉(zhuǎn)世，死了就死了。

    “小黑不走！”

    小黑卻似鐵了心，半點不肯讓開，反倒向法印沖了過去。

    法印略一抬手，將小黑那黑影制住，笑道：“小梨，你且安心，我不會殺他的?！?/br>
    趙小梨咬了咬牙，勉強地笑道：“大師，你等了這么多年，再等一兩年應當不算什么吧？請給我一年時間，我會感應到珠子，將它給你的?！?/br>
    如果真的沒有回家希望了，那么她希望自己還是活著的。

    法印腳步未停，笑道：“很抱歉，我已經(jīng)沒耐心了。”

    趙小梨不由自主地退后：“可你不是說很感激我給你帶來的希望嗎？為什么你就不能給我一點希望？”

    法印腳步一頓，似乎想了想，才歉然道：“許是因為我是個自私之人吧。我不在乎這塊土地會變得如何，也不在乎百姓是否被屠戮，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

    法印平靜地剖析著自己，而他對自己的評價，卻與傳說中的截然相反。

    趙小梨曾經(jīng)以為鬼王和法印是這世界上完全對立的兩面，一個極度邪惡，另一個極端正義，然而她真是錯得離譜，這兩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不禁再次后退，好像后頭真的有生路似的。

    法印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越過趙小梨看向她身后。

    趙小梨心中一喜，轉(zhuǎn)頭看去，果然就看到鬼王現(xiàn)身在她一丈外，身邊還跟著白虎。

    “圣尊！”趙小梨欣喜地喚道。

    鬼王目光并未從法印身上挪開，話倒是對趙小梨說的：“你膽子倒是挺大，真以為自己逃得掉？”

    趙小梨訕笑，她不就試試么？試試又不犯法……

    她乖覺地退到鬼王身后。

    鬼王沒再搭理趙小梨，看向法印冷笑：“本座要殺的人，哪里輪得到你動手？”

    法印半點沒被激怒，依然笑道：“誰動手都一樣，我不會同你搶。”

    趙小梨心頭一緊，卻聽鬼王嗤笑：“本座偏不如你愿。”

    趙小梨在心里給鬼王比了個大拇指，要的就是這份任性！

    法印嘆道：“那就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