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寧隋見師兄和自己間劍拔弩張,早就后悔不迭,又含著滿滿的擔憂,師兄把自己的宮殿都給拆了,今夜可怎么休息? 他在心里夸了一句師兄不畏強權,別人敢摔師兄東西,師兄就能摔回去,半點不受欺負,不愧是師兄。 但寧隋也心疼師兄發(fā)這么大的火,尤其是,師兄是因為自己叱責了他才生氣。 寧隋無比心疼,但也強撐著不叫自己過去把師兄擁入懷里。 他知道,如果師兄發(fā)現(xiàn)了他的真實身份,師兄身為不夜城少君,就再也不會回歸元宗了。 寧隋只能忍著,小心地露餡,同時也再也不想吼師兄了,準備佯裝被師兄氣得轉身離開。 他剛沉聲說了一個字:“你……” 田壽見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寧愿自己受罰也不忍看著父子相殘,他從小看著林星夜長大,也有身為長輩的面子,勸道:“少君,快將劍放下,志燮再不得主君歡心,也是主君的孩子。你錯手殺了他,向主君道個歉也就罷了。主君又怎么會真的懲罰你?!?/br> 林星夜半點不聽,志燮搶他的東西,他難道不該殺嗎? 他父君將他的權力一點點分給志燮他們,對他來說,本就是懲罰。 林星夜恨自己之前居然還奢求父君安慰他,被叱責了一句之后,滿心委屈和激怒,恨得失了平時的隱忍,他握著碧空劍,劍意激蕩,雙目直直地看向寧隋:“兒臣并非錯手,兒臣是有意殺人?!?/br> 寧隋不知道該震驚于他師兄的眼睛越來越勾魂,還是震驚于他師兄直白的話。 師兄是頂尖劍修,他怎么可能會錯手殺人,殺的人定是他動了殺心的。但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擺在面上說又是另一回事。 寧隋憂心忡忡,師兄實在是光明磊落,他明明被那個兄弟冒犯得狠了,殺了那個兄弟也正常。但師兄不止不為自己辯解,反而還誠實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師兄,雖然強大,但是太過單純,不屑于用花言巧語來達成目的。 寧隋覺得林星夜哪哪兒都好,但他現(xiàn)在明面上是師兄的父親……寧隋不能再聽師兄繼續(xù)說下去,免得事情架到那兒難以收藏。 他臉上浮現(xiàn)怒氣,抬步欲走,為防田壽起疑,刻意說了句:“那你等待本座宣判吧。” 現(xiàn)在是要宣判他了?林星夜心中的怒氣和悲傷梗成一團,他小時候,是真的崇拜他父君……父君父君,林星夜曾經(jīng)一直將他當父親,沒當過遙遠的君王。 即使是后面他恨父君輕視他,也不會像別的臣子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對父君。 現(xiàn)在父君說要審判他,像階下囚那般,林星夜恨得紅了眼。 父君從小就將他作為繼承人培養(yǎng),野心、王道全部教給他,等林星夜習慣時,他又因原形之事受挫,當時他想的是,他得努力,不能令父君失望。 結果父君似乎并不怎么失望,反而在他習劍后夸他厲害,還主動讓他變回原形一起游玩、曬太陽,父君甚至讓他變成小龍趴在他的頭頂上,帶著他行過九州、去無盡星海里玩水。他也一直是少君,沒動搖過半分。 可是后面全都變了,一個又一個義子出來分他的權柄,父君也再不教導他。林星夜想,你若是怪我原形無能,早在我變龍后就該奪了我的一切,無論是殺了不成器的他,或者流放也好……林星夜會受傷,但也不會有今日那么恨。 注定了的絕望,偏偏要用希望來玩弄他…… 林星夜身上的劍意陡然爆發(fā),牽動背上腰上的傷口,刻骨的疼痛卷上皮膚、腐蝕筋骨,他痛得心臟揪緊,握劍的手也沒一分一毫地顫抖,劍尖雪亮,清嘯一聲抵著寧隋胸膛。 “父君要審判,何必等到之后,現(xiàn)在就審?!?/br> 林星夜周身緊繃,桃花眼寒涼一片,底下藏著無盡哀色:“既要審判……我殺志燮之事,純屬故意,全是為了穩(wěn)固我的權柄。我以權謀私,殘害手足,按律當斬。父君何必再浪費時間去審判,兒臣……不,我就在你面前,你殺了我去為你信賴的兒子報仇不好?” 林星夜的劍尖指著寧隋,脊背挺得筆直,風姿美甚,冰雪溶溶中,又自傲又悲傷又瘋狂。 田壽已經(jīng)驚得呆住,上前就想奪劍,以免釀成大禍。 寧隋敏銳地察覺到師兄現(xiàn)在不對勁,伸手攔住田壽,他認為是自己話說太重,傷到了師兄,不由沉聲補救,皺眉道:“我不會殺你?!?/br> “父君不殺我,我也會殺了你其他兒子。你那么信賴他們,將不夜城的輝煌都放在他們的肩膀上,他們一死,父君你豈不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林星夜現(xiàn)在沒了絲毫理智,他前世今生是如何被那些兒子陷害的、父君又是分他權柄的,點點滴滴全都涌上心頭,吞噬了他。 “暗云樞、明月閣,父君若殺了我,就可以交給你屬意的人了。還有飛云騎,父君不也想交給他們嗎?我自小掌管明月閣……”林星夜說到這里險些失聲,他恨自己脆弱,說幾句話而已,為什么想哭? 哭能解決問題嗎?哭只會讓別人更瞧不起他。 他是劍修,才不會哭泣:“明月閣的大小事務都由我插手,父君要從我手中奪走他……” 林星夜面色如雪,一臉冰冷倔強,田壽聽他說話越來越出格,已經(jīng)想上前阻止。寧隋卻看見他師兄纖細的腰間,滲出了一點紅色,將柔柔的雪衣染紅了幾點。 師兄……在強忍眼角的紅意,嘴唇有些干澀蒼白。師兄很難過……他現(xiàn)在全身上下除了倔強外,能保持鋒銳的,也只有劍意了。 寧隋不知道他師兄怎么受的傷,他現(xiàn)在能確定的,就是自己的一腔悔意。 不管發(fā)生什么,不管師兄真正的父君會不會責罵師兄,寧隋也不能說他。師兄的父君若真要責罵,寧隋寧愿代為受過,也不想看到師兄受委屈。 寧隋看著林星夜腰間的紅色,暗著眼眸對田壽道:“你先出去?!?/br> 田壽猶豫:“主君……” 寧隋道:“出去?!?/br> 田壽這才退下,將時間留給“父子”二人自己解決。 林星夜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揮退田壽,仍然不收劍:“父君動手吧。若我今日不死,之后……” 林星夜握緊了碧空劍,寧隋則將心中的柔軟全部壓下去,道:“之后做什么?” “之后我便再不回不夜城,不再礙父君的眼。不夜城的權柄,父君能奪便奪?!?/br> 林星夜自己也能力非凡,他若執(zhí)念于王冠,大可自己打造一個國度,何須死皮賴臉守著不夜城。 寧隋想了想那場景,他師兄一人孤苦無依漂泊在外,有家不能回……他心里痛慘了,不再多言:“你受傷了,先上藥?!?/br> 林星夜早就知道他流血了,但是并沒管。 “我再不濟,也是父君的兒子。父君再厭惡我,動手殺我時也難免心中有猶豫,若我自己受的傷,悄悄流血死了,父君豈不更開懷?” 師兄……你怎么會這么想,你這么好,誰舍得你悄悄一個人死去?誰又會對你的死感到開心? 寧隋的心已經(jīng)疼得很了,他現(xiàn)在完全不敢強行上藥,以免刺激此刻情緒不穩(wěn)的師兄。 他只能先穩(wěn)定師兄的心緒,師兄現(xiàn)在這樣,不只是因為他那幾句話,而是因為和他父親間早有隔閡。 寧隋清楚師兄有多傲,他現(xiàn)在是師兄父親的臉,若父子隔閡不消,師兄只會越來越自傷,不會讓他給他上藥,甚至會賭氣自己也不上藥。 但若讓師兄知道,面前的人是他……師兄不止不會讓他幫忙上藥,反而會因少君的秘密在他面前敗露,再也不會回歸元宗了。寧隋終究有私心,他對師兄既愛又疼,有極強的占有欲,完全無法想象再也見不到師兄會成什么樣子。 到時候,無妄峰的月色都會是苦的。 寧隋騎虎難下,他不是師兄父君,再安慰師兄也是假的??墒牵瑤熜中睦镎娴脑诳?。 寧隋心內有些顫,便決定鋌而走險,沒人能看著師兄在自己面前傷心成這樣,還不去寵著他:“星夜,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是我的繼承人,我怎么會像你說的那樣對你。” 林星夜眼眸極冷:“父君還有許多個繼承人,多我一個是父君的恥辱,少我一個父君更高興?!?/br> 寧隋從來沒想過師兄會覺得自己是恥辱,他道:“縱然我子嗣眾多,你也是我最優(yōu)秀的繼承者?!?/br> 寧隋已經(jīng)快要失聲,要不是幻陣撐著,他已經(jīng)沒辦法說話了。 他說出來了,將贊揚師兄優(yōu)秀的話說出來了……師兄,可會嫌棄他孟浪? 林星夜才不相信寧隋說的話,他父君要是覺得他優(yōu)秀,怎么會這么對他?不過是突發(fā)奇想玩弄他罷了。 他冷冷道:“父君還有心情玩笑?你之前是如何待我,現(xiàn)在還來愚弄我?!?/br> 寧隋道:“我并未騙你,星夜,你打不過我,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我之前或許對你不夠好,那是因為你尚需歷練,方能執(zhí)掌不夜城。志燮他們,都是你的陪襯。” 寧隋確實覺得其他人都是師兄的陪襯,有什么資格欺負師兄? 他說的話,卻恰好擊中了林星夜。 林星夜許久都沒和父君說話,他本質上,到底是崇拜混沌帝龍,何況父君還說那些龍都是他的陪襯,但是……他父君對他差了那么久,現(xiàn)在不過幾句話而已,誰都能編出來。 林星夜便不接話,眼中仍有敵意。 寧隋則當真想先上藥,至少止了血和痛再說其他,他繼續(xù)道:“星夜,我……” 寧隋本想說我先給你上藥,但他心思并不純潔,也就擔心師兄會不愿意,便尋了個冠冕堂皇的身份:“先讓父君替你上藥。” 林星夜小時候練劍,手受傷了都是他父君親手給他上藥,還會安慰他不要哭。 所以,林星夜被欺辱了、被雷劈傷了,才會在潛意識里想找父君安慰。 但那是之前的父君,不是現(xiàn)在一直傷害他的父君。 林星夜道:“小傷,無需勞煩父君掛懷,何況我現(xiàn)在還是待審判之身,更勞駕不了父君?!?/br> 寧隋想立刻說不用審判,結果林星夜眼色忽而一冷。 父君……仍然覺得這么小的傷都要治,他要是答應了,父君豈不更覺得他是沒擔當沒能力的軟弱的龍,從而更奪他一切。 林星夜瞬間從幼龍孺慕的心態(tài)中清醒,他道:“父君不必多言,審判完后,我立刻離開不夜城。父君有欺騙我的時間,不如去看看其他兒子,他們才是你的希望。” 林星夜根本不相信寧隋的表現(xiàn),覺得一切都是在騙他。誘惑他上藥,從而斷定他沒用…… 第50章 林星夜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姿態(tài), 拒絕寧隋給他上藥。 他腰間的血都已經(jīng)已經(jīng)沁紅了大片衣衫,神色也仍是一派冰霜,握劍的手因用力指節(jié)處微微泛白。劍尖所指,盡是鋒芒,可寧隋生生從他眼底看出了比以往都要明顯的脆弱。 師兄拔劍時,有劍封青山之能, 袖手時, 有慚風愧月之態(tài)……他的脆弱和平時的傲氣一樣,能抓人心弦,讓人將所有目光都獻給他,從此任他予取予求, 反而怕他對自己毫無所求。 寧隋就算一直被林星夜強硬地拒絕也不生氣, 若不是現(xiàn)在是師兄受傷,必須盡早上藥, 寧隋甚至希望師兄能多拒絕他幾次, 這樣他就有借口一直哄師兄。 師兄一向堅韌獨立, 平時也不好出門,寧隋在歸元宗時,一天最激動的時刻就是師兄冷著臉走過來, 說他們是敵人, 要和他比試之時…… 可是現(xiàn)在不行,師兄再堅韌也得趕快上藥。 寧隋估計了下現(xiàn)在師兄的心情, 便決定要么師兄自己上藥, 要是實在不合作, 他也只能強制冒犯一次。 林星夜看著他父君的臉,不知為什么他父君剛才有一瞬間雖然面無表情,但看他的目光富有詭異的侵略性,簡直和寧隋肖想他時一模一樣。等他再細看時,他父君又恢復正常。 林星夜心底更抵觸,他都到不夜城來了,還不能擺脫寧隋帶給他的陰霾?寧隋……等他回歸元宗之日,定和寧隋決裂,日后叫寧隋跪著向自己求饒。 林星夜現(xiàn)在既氣父君,又恨寧隋,見到他父君眸中頓下的強硬時,更是按住心底微弱的渴望,冷冷地先開口:“父君今日要么審判我,要么現(xiàn)在離開。這等小傷,上藥絕無可能?!?/br> 師兄,你的手指都疼得曲起來了。寧隋早就發(fā)現(xiàn),林星夜受疼時面無表情,右手尾指卻會微微曲起來,泄露他的心緒。 寧隋了解林星夜,知道他一直都專一,堅持自己的看法,現(xiàn)在更是絕對不會合作了。 寧隋已經(jīng)開始考慮用哪招能最快速地制住林星夜。師兄平時專一堅持說明他品性好,與他的摩擦更是情趣,但受傷時,寧隋哪怕做個強制霸道的小人,也要讓他師兄上藥。 他心中的“陰謀”一觸即燃間,田壽卻擔心父子二人在里邊斗得你死我活。 他趕緊找了借口進來,正好打斷寧隋:“主君,臨啟殿主求見?!?/br> 寧隋現(xiàn)在可不管什么殿主:“不見?!?/br> 他只等田壽退下,再對師兄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