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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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逐頷首,不動聲色地緩步走到殿側(cè)。 薛祿眼尖心細(xì),沒有忽視他腳下的那一丁點(diǎn)滯緩,不由走遠(yuǎn)了些湊到薛顯身邊,小聲提醒,“師父,這謝先生腿腳是不是不便?。俊?/br> 聞言,薛顯也仔細(xì)往謝逐那里打量了一眼,遲疑了一瞬,卻還是皺眉轉(zhuǎn)回了頭,“陛下讓他候著,難不成我還要給他搬張凳子坐著等?” 薛顯待人向來客氣且無微不至,薛祿覺得他今天這樣似乎有些反常,朝殿內(nèi)瞟了一眼,薛祿不死心地開口,“可師父……這謝先生與那位長得有些相似,若讓他不好過,陛下怕是……” “閉嘴。” 薛顯沉下臉低斥了一聲。 不提謝逐這相貌像誰也就算了,一提起這茬,他心里就更不是個滋味。別說搬張凳子了,他恨不得遷怒謝逐,讓他站到階下淋雨去。 殿內(nèi)。 賀緲看向案前立著的陸玨,見他如以往一般,身穿蟒袍頭戴描金帽,眼下卻隱隱透著烏青,她不免有些詫異,“出了什么事?” 她一大早原本召見了謝逐,沒想到謝逐人還未進(jìn)宮,半路卻是殺出了個陸玨,稱有要事稟報(bào),一定要立刻覲見,讓她不得不把謝逐晾在了殿外。 陸玨抬眼看她,啟唇道,“陛下昨夜命臣去查謝逐幼時發(fā)生了什么意外,臣連夜查出了一件,因此趕來回稟?!?/br> 這么快…… 賀緲第一次對陸玨的辦事效率有了新的認(rèn)知,“你說?!?/br> 陸玨將收集好的情報(bào)呈給站在一旁的玉歌,“謝逐在十三歲時隨父母外出經(jīng)商,途中遭遇劫匪,可能是雙方交手時受了重傷?;赜駵鏁r,謝逐只剩下一口氣。謝家對外稱他生了重病。此后他落下了病根,每逢陰雨天都會有折骨斷筋之痛……” “等等……”賀緲微微一愣,連忙抬手打斷了他,“折骨斷筋之痛?” 陸玨不明所以地停下,“是?!?/br> 賀緲突然想起了,第一天在謝宅撞見謝逐時,他抓著自己的手壓根沒用上什么氣力,且被甩開后還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 正想著,殿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卻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薛顯!” 賀緲突然揚(yáng)聲喚道。 守在殿外的薛顯打了個激靈,趕緊推開殿門疾步走了進(jìn)來,“陛下?” 賀緲朝殿外看了一眼,“謝逐是不是來了?” “是……謝先生正在殿外候著,要傳他進(jìn)來嗎?” 賀緲皺眉,想了想,“帶他去暖閣等?!?/br> 此話一出,殿內(nèi)的氛圍驟然變得詭異起來。 薛顯的笑容一僵,陸玨訝異地抬起頭,而玉歌則是恨恨地咬牙,硬是把自己手心都摳出了印子。 賀緲渾然不覺,還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旁邊的坐凳,補(bǔ)充道,“讓他坐著等。” 見薛顯還杵在那一動不動,她歪了歪頭,“還愣著做什么?快去!” “…………是?!?/br> 薛顯面色復(fù)雜地應(yīng)了一聲,躬身退出了殿外。 薛祿迎了上來,“師父?陛下說什么了?” 薛顯甩起拂塵揮開他,走到立在一旁的謝逐跟前,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忿然,開口說,“謝先生,陛下請您去暖閣候著?!?/br> 解決完殿外等著的謝逐后,賀緲的視線重新回到了陸玨身上,“你剛剛說……斷筋折骨?繼續(xù)?!?/br> 陸玨低眉斂目,忍不住苦笑。 這……連夜搜集的情報(bào),還有繼續(xù)說的必要嗎? 第22章 永初六年后,盛京皇城里的錦衣衛(wèi)日子一直不太好過。 當(dāng)年及笄禮上的意外發(fā)生時,陸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而在那之后,他的所有上級皆受此事牽連,斬首示眾的,革職流放的。短短一夜的工夫,錦衣衛(wèi)亂成了一鍋粥,而就是在這樣的混亂中,女帝將陸玨一個千戶提拔到了指揮使的位置。陸玨臨危受命,卻也沒有辜負(fù)女帝所托,不過月余,便肅清了亂黨站穩(wěn)了腳跟。 只是…… 身為女帝親自提拔的指揮使,陸玨這些年也察覺到了她對錦衣衛(wèi)的疏遠(yuǎn)和疑心。他自認(rèn)忠心耿耿,受不得這種冷落,便越發(fā)地想要干出一番功績。然而女帝對錦衣衛(wèi)似乎是失去了信任,真正交給他們做的事已經(jīng)少了很多,所以但凡交到陸玨手上的事,陸玨必然都是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恨不能一日就交出半月的任務(wù),將錦衣衛(wèi)上上下下折磨的苦不堪言。 所以昨日,聽聞女帝要調(diào)查謝逐幼年之事,陸玨又將整個錦衣衛(wèi)拘在衙里,不眠不休、一字不落地翻查玉滄?zhèn)鱽淼乃行偶@才查出了謝逐受傷的蛛絲馬跡。 陸玨原以為,女帝對謝逐有所懷疑,就等于對大晉對晉帝有所保留,所以這是件極為要緊的差事。 來的時候他意氣風(fēng)發(fā)斗志昂揚(yáng),然而卻被女帝一句關(guān)心則亂的“去暖閣坐著等”當(dāng)頭潑了盆冷水…… 陸指揮使匯報(bào)工作的積極性大受打擊,渾渾噩噩把剩下那些事講完便告退了。 走的時候,腦袋上仿佛都頂了一片烏云。 見他連背影都寫著喪字,賀緲雖不理解,但良心上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開口喚住了他,“那個……陸愛卿……” 陸玨頓住步子,轉(zhuǎn)身看她。 賀緲輕咳了一聲,“朕見你眼下烏青,想必是昨夜太辛苦了。這樣,朕給你一日假,你回去好好休息……” 陸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賀緲被他看得心虛,干脆又補(bǔ)充了一句,“還有你手下那些人,要么就一同放假了罷,你……看著辦。” 陸玨嘆了口氣,“是?!?/br> 說罷便頭也不回轉(zhuǎn)身走出了殿,背影比剛剛更喪了。 賀緲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玉歌,“他怎么了?” 玉歌也嘆氣,“陛下,陸大人一大清早興沖沖來給您揭謝逐的底,您倒好……” 她聲音越說越小,“一聽到那謝逐雨天會犯病,就急得跟什么似的?!?/br> “……” 賀緲認(rèn)真反省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確實(shí)打擊了陸玨的工作積極性。 “陛下,恕奴婢多嘴……” 玉歌猶豫了好一會,忍不住說道,“謝逐不是國師。” 賀緲眸色微凝。 沉默了半晌,才別開眼站起身,“知道了?!?/br> “那,奴婢現(xiàn)在去傳話,讓謝逐過來?” 賀緲搖頭,抬腳往暖閣走,“算了,朕過去?!?/br> 玉歌兩眼一黑。 ……這不還是沒把她的話聽進(jìn)去嗎??? = = = 春日里的暖閣,雖未設(shè)爐取暖,但卻也比殿外的陰雨綿綿少了幾分寒濕。 進(jìn)了暖閣后,謝逐膝下密密麻麻的疼痛果然緩解了許多。 遵照賀緲的吩咐,薛顯有些勉強(qiáng)地命人搬了張凳子過來,隨后他便回殿外繼續(xù)候著,只留了薛祿在暖閣。 薛祿在御前伺候的時日不長,對女帝和國師間那些糾葛知道的不多,所以不會像薛顯那般遷“怒”于謝逐。在他眼里,謝逐反而是個不得不討好的未來權(quán)臣,因此他還特意給謝逐沏了壺?zé)岵杷蛠怼?/br> 薛祿送茶來的時候,謝逐并未在那張凳子上坐下,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墻上的字畫。 “謝先生,陛下體恤您,讓您在這暖閣里坐著等?!?/br> 薛祿端著茶碗奉上,“您喝口茶去去寒。” “多謝公公?!?/br> 謝逐笑了笑,雖沒有聽他的話坐下來,卻伸手接過茶,一手揭開茶蓋,拂了拂飄在面上的茶葉尖兒,眼眸低垂,掩下了那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不安與緊張。 說實(shí)話,謝逐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么,但卻難以控制地,亂了心緒。 他想起了這些年做的夢,想起了夢里那雙異瞳。這些年他的夢雖真實(shí)得可怕,但卻全是零碎的片段,難以串成故事線。盡管不知道這些夢意味著什么,心里卻依然有個聲音在和他說,那是他丟失的,只要找回來,他才能變回完整的自己。 那日在廣福寺外,相士說得沒錯,他來盛京來大顏,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尋人。 他想尋到夢里那個被喚作軟軟的異瞳。 普天之下,名字里有阮字或小名叫做軟軟的女子數(shù)不勝數(shù),但異瞳……卻注定不會在人群中悄然無息地埋沒。 而提到異瞳,晉顏燕三國里,眾人皆知的便是大顏女帝賀緲。 巧的是,據(jù)民間傳言賀緲的雙瞳一只如淡色琥珀,一只如藍(lán)玉髓,和謝逐夢里的那雙異瞳一模一樣。 然而,或許是幼年的災(zāi)難皆因這一雙異瞳而起,這位女帝自從即位后,便甚少以異瞳示眾,不是以輕紗覆眼,就是戴了明眸遮掩,所以整個大顏真正見過女帝異瞳的人,一只手指都能數(shù)得過來。 因此這民間傳言,也只是一個不確定的傳言罷了。 如果這個傳言屬實(shí),那這位大顏女帝和他的夢究竟有什么聯(lián)系?如果她的確是那個異瞳,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他十三歲那年發(fā)生了什么,又讓他忘記了什么…… 這些疑問困擾了他將近十年,就像一條望不見盡頭黑漆漆的隧道,在層層迷霧中走了許久,直到此刻才隱約看見一絲光亮。 謝逐正胡亂想著,卻突然聽得一陣珠簾響動。 他并未在意,只以為來的又是什么宮女內(nèi)侍,一轉(zhuǎn)頭卻是愣住了。 走在前頭的薛顯探手撩開了珠簾,一長裙曳曳的妙齡女子低了低頭,款款走了出來。 女子綰了個驚鵠髻,髻邊簪著一對鳳釵步搖,身著立領(lǐng)寬袖的彩錦宮裝,下頭是一襲單絲羅裙,白底上繡著一朵牡丹,以金絲銀線嵌盤出枝葉扶疏,鋪滿了裙裾。 珠簾在她身后散開,撞出玎玲輕響,她卻是立在那沒再往前多走一步,微微抬起臉看了過來。 謝逐這才看清女子的面容,眸色不由一滯。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極是媚人,額間那綴著一小粒珍珠的菱花形朱鈿,更是將眉眼襯得格外明艷不可方物。只是那雙黑眸幽如深潭,卻像是將本該有的光色硬生生吞噬進(jìn)了漩渦,只剩下清湛的平波…… 見謝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賀緲才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在謝逐面前露出真容。然而他的眼神實(shí)在太過直接,讓她竟是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能被看破身份。 賀緲斜了一眼薛祿。 “謝,謝先生,”薛祿會意,趕緊開口提醒,“這是皇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