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緲微微蹙眉，“可查清是何人了？”

    陸玨頷首，又朝正在皺眉思索的方以唯瞥了一眼，隨即啟唇，“臣懷疑……是世子。”

    “什么？”

    賀緲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以至于聽錯了陸玨所說的話。

    而方以唯也是一驚，驀地轉(zhuǎn)眼看向陸玨，“世子？陸大人說的是寧……”

    “是宣平侯世子寧翊?！?/br>
    陸玨沉聲道。

    從鸞臺偏殿出來時，方以唯還有些神思恍惚，陸玨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堪堪回過神，“陸大人？”

    在殿外的梁柱邊停下步子，陸玨轉(zhuǎn)身朝向她，面色稍稍有些凜然，“方大人，宣平侯世子一事尚未有定論，還要請大人守口如瓶，以免打草驚蛇?！?/br>
    “……自然?！?/br>
    方以唯不自然地揚了揚唇，故作輕松地挑眉，“陸大人也知道，我與宣平侯世子結(jié)下的梁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不成還會給他通風報信不成？更何況事關(guān)重大，若世子當真有不臣之心，我效忠陛下，當然與陸大人是一條心?！?/br>
    “如此便好，”陸玨面色緩了緩，斂了眼底的疑慮，“我還有幾樁案子要查，先行一步?！?/br>
    方以唯嗯了一聲。

    陸玨從她面前走過，卻在走下臺階時又頓了頓，“方大人，盡量離世子遠一些，莫要惹禍上身?！?/br>
    “……”

    方以唯怔怔地站在原地。這話怎么不早些說呢？

    “到處都找不到你，原來竟在這里躲懶?！?/br>
    身后傳來一熟悉的男聲，雖然一如既往帶著些嘲諷的語調(diào)，卻已然少了些冷意。

    方以唯回身，只見周青岸立在她身后，神色淡淡，漫不經(jīng)心地朝陸玨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陸玨？”

    “是，陸大人也來見陛下……”

    想起正事，方以唯走向周青岸，“陸大人方才向陛下回稟，大晉新皇登基，陛下讓禮部開始籌備遣使一事。”

    周青岸抬手支額，無奈地閉了閉眼，“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啊?！?/br>
    方以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正要轉(zhuǎn)身往回走，卻又被周青岸喚住。她不解地回頭，卻見向來冷言冷語的周青岸竟是意外有些支吾，“過幾日浮翠山的賞菊宴……你可要去？”

    方以唯一愣，神色突然變得復雜起來。

    浮翠山的賞菊宴……前幾日寧翊以“救命之恩”要挾她同去的，正是浮翠山賞菊宴。

    見她面露猶疑，周青岸眸光微微有些閃躲，他輕咳了一聲別開眼，“這幾日鳳閣政務繁重，若是能去浮翠山散散心，也免得在宮里憋出病來?！?/br>
    又看了方以唯一眼，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道，“你若是不得空便算了?！?/br>
    “去?！?/br>
    方以唯似乎終于想清楚了，抬眼看向周青岸，點了點頭重復道，“下官便與大人同去?！?/br>
    周青岸眉心一松。

    謝府。

    賀緲在鸞臺處理完政務，便又換上便裝趕回了謝府。

    她如今出入謝府已是家常便飯，除了每日必要回宮上朝和處理一些要緊的政務，她恨不得時時刻刻都住在謝府，生怕一時不察就讓謝逐從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而宮里宮外的人，其實都對此事心知肚明，但卻也不敢嚼半句舌根，生怕在這個關(guān)頭觸了女帝的霉頭。

    與前幾日不同，她今日一踏進謝府就覺得有哪里出了岔子，府內(nèi)的氛圍似乎有些變了。

    要知道，謝逐如今不良于行，平時就算出屋也須得有人推著四輪車，所以他便成日將自己悶在清和院，壓根不愿出門讓旁人看見自己這幅狼狽不堪的模樣。這就導致清和院，乃至整個謝府的氣壓都異常低，下人連高聲說話都不敢。畢竟所有人都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出，此時此刻的謝逐已經(jīng)與從前那個溫潤和善的首輔大人不一樣了……

    可今日，她往清和院走的時候卻路遇了好幾個下人，面上的緊張之色舒緩了不少，就連步伐都輕快起來。

    賀緲也不由自主地松展了眉頭，想著今日謝逐的心情定是不錯。

    果不其然，她剛走到清和院外，竟是意外聽到了久違的笑聲。聞聲，她也連忙調(diào)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揚著唇角走了進去，然而剛一腳踏入清和院，她的笑容就僵硬在了唇邊……

    院內(nèi)。

    一身玄衣的謝逐背對著門口坐在四輪車上，長發(fā)未束未簪，任由它披散在身后，卻已經(jīng)沒了前幾日的病態(tài)。明巖站在他身后，雙手護在四輪車的把手上。而他身前，一個青衣女子嬌嬌婷婷地立在那兒，眸光似水，笑靨如花。

    謝妍？！

    那個傾慕謝逐多年的謝妍！

    賀緲驀地瞪大了眼。

    就連玉歌都察覺出了一樣，只覺得身邊的女帝瞬間開啟了一級防御模式，渾身的刺都一下立了起來，讓她都不敢太過靠近……

    然而偏偏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撲過來。

    就在賀緲拔腿要沖進清和院，身后卻是突然被一股力道撞了撞，隨即被人環(huán)住了腿。

    “方jiejie？！”

    聽到那熟悉的童聲，賀緲渾身的刺驟然一收，懵然低頭，對上了一雙澄澈單純的眼睛，“阿芮？”

    “方jiejie！果然是你！”

    謝芮揚起頭朝她笑。

    聽到門口的動靜，院內(nèi)幾人終于朝這邊看了過來。

    對上賀緲的視線時，謝妍面上的笑意突然冷了冷，眉眼間顯然也現(xiàn)出了鋒芒。謝逐也轉(zhuǎn)過了頭，面上破天荒還殘存著一絲淺淡的笑意。

    這久違的笑意倏然閃過，卻是一下刺痛了賀緲的眼，讓她心口止不住地漫開酸澀感……

    “阿芮，不得無禮?！?/br>
    謝逐垂眼，沒有再看賀緲一眼，而是轉(zhuǎn)過了身，毫無波瀾地啟唇，“那是當今圣上?！?/br>
    當今圣上這四個字謝芮自然是聽不懂的，還眨巴眨巴眼看著賀緲。而謝妍的面色卻是突然變了，有些震驚地看向謝逐，“當今圣上？”

    玉歌跟在賀緲身邊這么多年，自然是懂她的。還不等賀緲開口，她便邁開一步走了出去，端起了女帝近侍的架子，沉色開口，“謝小姐，見了陛下難道還不行禮？”

    “……參見陛下。”

    謝妍回過神，連忙伏身行禮。

    “陛下？”謝芮聽清了這兩個字，轉(zhuǎn)頭看向賀緲，“jiejie……你，你就是娘親口中那個混賬的女皇帝嗎？”

    “…………”

    賀緲苦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轉(zhuǎn)向謝妍，語調(diào)平平道，“免禮平身?！?/br>
    她拉著謝芮朝背朝著自己的謝逐走過去，嘴角勉強地牽了牽，“謝二小姐怎么突然來盛京了？”

    謝妍的驚訝漸漸退了下去，與此同時竄上來的，卻是愈發(fā)勝過從前的敵意，只是被她壓回了最內(nèi)里，開始刀刀藏鋒，“回陛下的話，聽聞兄長受了重傷，家中都很著急。然而家父家母因晉顏通商一事難以脫身，便讓民女帶著阿芮來盛京照顧兄長……”

    一口一個兄長……

    從前口口聲聲稱謝逐和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這個時候倒是搬出兄妹這層關(guān)系了么？

    賀緲瞇了瞇眼，唇角不悅地抿起。她似笑非笑，“謝二小姐多慮了，謝府的下人都是精心挑選的，如今也有太醫(yī)專門照料，實在不需要你再多做什么?！?/br>
    謝妍有些難堪地皺了皺眉，求助地看向謝逐。

    難得的，向來對姑娘溫柔的賀緲今日卻是有些收不住脾氣，連說話也像夾了刀子，帶了些咄咄逼人，“更何況，謝二小姐千金之軀，從小也是被人伺候大的，又能幫得了什么？你……”

    “陛下?！?/br>
    一直默不作聲的謝逐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緩緩抬眼，眸色寒涼，“這是謝府。她是謝家人，本就該在這里。還是說，陛下如今連謝氏都容不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賀緲：打不死的 必將使我更堅強

    第80章

    被謝逐那樣一瞧, 賀緲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了個透心涼, 周身的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竟然站在謝妍那邊, 他竟然因為謝妍責問她……

    他已經(jīng)知道謝妍對他有愛慕之意, 卻還容忍她繼續(xù)接近……

    明明在玉滄時, 他對謝妍還是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怎么現(xiàn)在……

    ——所以為什么是你，賀緲？

    突然想起那日謝逐說過的話, 賀緲好像直到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不再執(zhí)念于她了, 所以可以接受其他人的示好嗎？

    賀緲定定地盯著謝逐, 眼神有些受傷。

    謝逐收回視線, 側(cè)頭沉聲對明巖吩咐, “我累了?！?/br>
    聞言，謝妍連忙走了過去，從明巖手中接過四輪車的扶手, 微微俯身輕聲道, “大哥，我來吧?！?/br>
    謝逐神色一頓，眉心微不可察地緊了緊, 下一瞬卻又抿起了唇，默許了謝妍的舉動。

    謝妍面上一喜，轉(zhuǎn)身朝賀緲匆匆行了個禮，便推著四輪車進了屋。

    “……”

    賀緲一顆心又蕩蕩悠悠沉到了谷底, 面色難看地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自己是該留下還是該拂袖離開，離開后要怎么辦, 留下又該擺出什么姿態(tài)……

    活了這么些年，賀緲第一次遇上這樣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尷尬境地。

    她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挽回謝逐，才能回到從前，回到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的從前。

    “jiejie?！?/br>
    衣袖被人扯了扯，賀緲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邊還牽了個謝芮。大概是察覺出了她的異樣，謝芮小心翼翼地看她，輕聲問，“你和哥哥……怎么了？”

    賀緲嘆了口氣，卻是避而不答，“阿芮，你們是今日來的盛京？”

    謝芮不解地點了點頭，“嗯！”

    “想不想出去看看？”

    賀緲低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