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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清宮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收集這些花瓣?!彼f。

    “然后呢?”他想起了妍姝,妍姝喜歡用梅花來插瓶,也喜歡收集梅花來調胭脂、做糕點,沖茶喝。

    “碾碎成汁,研墨的時候放在里面?!彼鸬脴O為坦然。

    他很意外:“這樣可以嗎?”

    “這樣寫出來的字、畫出來的畫,就有梅花的清香?!彼α?,其實她想說,因為她被貶之后再也用不到好墨了,云姑幫她弄來的那些墨臭臭的,她不喜歡自己畫出來的畫、寫出來的字帶著那樣的味道。

    “你還真是有雅興!”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態(tài)度冷冷的,讓東珠不知是贊是貶。

    “你喜歡梅花?”他問。

    他以為她會順口念幾句詠梅的詩以展才,但是他想錯了,她居然說:“不喜歡?!?/br>
    他皺了皺眉:“不喜歡?大冷的天出來做這個?”

    她笑了:“不管是不是喜歡,只要可以為我所用,為它付出些辛苦也是應當的?!?/br>
    她的話似乎一語雙關,又或是他自己多心了。是啊,不管是否喜歡,只要能為己所用,也總要為它付出些辛苦,這似乎與皇瑪嬤對自己關于如何對待后宮中的女人的教誨如出一轍。

    他眉頭略舒展開來,伸手便要去折那一枝長在低處的梅花。

    “皇上,不要?!彼谷煌浟艘?guī)矩,未等叫起便自己站起身出言阻止,驚惶中手心里的花瓣也灑在了地上。

    “為什么?你不是要用嗎?這樣不是省去你很多辛苦?”他感覺好奇怪,為什么她總是跟自己的想法不一樣。

    “我雖不喜歡它,我雖想用它,但是我并不想它因此受到傷害。我只撿拾落花,那是因為落花成泥也是一種遺憾,我以落花入墨,留住它的香、它的精髓,也算對得起它。若是為了自己要用,就折斷它,那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她仰著臉,目光晶瑩而真摯地注視著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不情愿,還是不得不承認:“你似乎總是有道理的?!?/br>
    面對這樣的她,康熙終于還是收了手,他發(fā)現雖然他不愿意但是有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認同她的觀點。

    “謝皇上。”她笑了,玉顏堪比花嬌。

    他看到她小巧玲瓏的耳朵凍得粉紅,耳際也是光禿禿的,發(fā)間更無半分釵飾,除了一身宮廷制衣,這渾身上下什么飾品都沒有。

    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不忍。

    “你既然心思如此細密,做事也該是極有道理、極懂分寸的,又為何要做出那樣的糊涂事?”他不得不舊事重提,當時情勢如此,不管他是否心存疑慮,他都要做出那樣的決定,可是心底還是覺得她應該不是那樣心狠手辣計謀深藏的人。

    她靜靜地注視著皇上,她的眼睛澄凈如水,表情純凈似雪:“皇上到現在,還認為那件事與我有關?”

    “你是說朕冤枉你了?”他反問。

    她先是不語,面上仿佛生出三分的慍色,心中略作掙扎之后便化作一絲苦笑:“不患人之不知,患不知人也。”

    “你!”他面色微變,收斂了先前的柔和,一拳重重砸在梅樹上,隨即便伸開手用力搖晃樹枝,一時間,雪花、梅花如精靈般舞動紛紛,飄落而下。

    梅花和著雪花,瞬間便下了一場花雪。

    一片、兩片、三四片,片片飛落在他和她的身上。

    過了好久,直到他遠遠地走了,她才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飄落在雪地里的花瓣。

    第二十七章 深宮密議前朝事

    坤寧宮內。

    端坐在寶座床上的赫舍里坦然受了自己的瑪嬤、索尼夫人的國禮,而在她起身欲行家禮之時卻被索尼夫人攔下來了。

    “皇后娘娘,一向可好?”索尼夫人一開口,赫舍里蕓芳便覺得鼻子發(fā)酸,她強忍著心中的委屈笑了笑。

    “瑪嬤還是像在家里時那樣叫著芳兒才好?!崩髂岱蛉藦囊娍偷恼畲┻^隔扇來到西暖閣,兩人坐在炕上,摒退宮女嬤嬤,赫舍里像一個孩子一樣縮在索尼夫人的懷里。

    “瑪嬤的芳兒成了咱們大清朝的皇后了,家里人都以你為榮,也都惦著你?!彼髂岱蛉溯p撫著赫舍里的柔肩,“又長高了,這氣度也越來越莊重,只是見了瑪嬤怎么還撒起嬌來?!?/br>
    “瑪嬤。”赫舍里依在祖母的懷里,享受著片刻的放縱,是,是放縱。從入宮到如今,她白天黑夜、人前人后都要端出一副國母的樣子,在太皇太后、皇太后面前、在諸妃及宮女太監(jiān)面前,不敢有半分的閃失,皇后的位子像一塊大石頭重重壓在她的頭頂,讓她喘不過氣來。

    “皇上待皇后還好嗎?”索尼夫人知道這話不是自己一個下臣之妻該問的,可是面前的皇后不是別人,是她親手帶大的嫡親孫女,她怎么能不問呢。

    “好?!焙丈崂飶拇竭厰D出一個字。

    “真的好?”索尼夫人面露憂慮,“皇后不必擔心,這也沒外人,只管告訴瑪嬤實情?!?/br>
    赫舍里沒有應答。

    “剛剛都聽桂嬤嬤說了,皇上不怎么來坤寧宮,大婚半年多了,要不是太皇太后逼著,他都不想與皇后圓房。可是從正月十五圓房到現在三個月了,都沒進這坤寧宮,他到底想怎么樣?”索尼夫人眉頭緊鎖,面上一派肅然。

    滿族親貴入關之后,多少人納小妾娶如夫人,雖然他們面上瞧不起漢人,可是卻貪戀漢家女子的美貌,一個一個將新人迎娶進家門。

    在這些親貴當中,唯有索尼數十年來不納妾,家中只有一位原配夫人。

    這自然跟索尼的處世風格有關,但也不得不讓人佩服索尼夫人的手腕與霸氣。因為在索尼府里,不僅索尼不納妾,索尼的兒孫們也都不得納妾。

    索尼夫人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赫舍里見祖母面露慍色,顧不得心中多少委屈,面上還只得勸道:“瑪嬤別動怒,也別對皇上心生猜忌?;噬夏昙o還小,對于這閨房之事沒怎么上心,并不是故意冷著芳兒。您別聽桂嬤嬤瞎說?;噬想m然不常留宿,但這坤寧宮他還是來的,我們時常在一起下棋、聊天?!?/br>
    “下棋、聊天能聊出小阿哥嗎?”索尼夫人壓低聲音,“皇后一定得加把勁,聽說皇上往景仁宮走得多,最近佟國維的兩個兒子都調到皇上身邊了,皇后得小心,千萬別讓大阿哥從景仁宮里生出來?!?/br>
    赫舍里面色微紅,祖母說的話她早已在心中盤桓過千百次了,這個道理她如何能不明白??墒亲鳛榛屎?,她不能計較皇上寵側妃,也不能干涉皇上去側宮。

    她是皇后,她要做的是其他妃嬪永遠也做不到的。

    想起一直壓在心底的大事,她便湊在索尼夫人耳邊說道:“皇上跟她恐怕也是姐弟之情,顧念著當初慈和皇太后的親情罷了。芳兒不擔心。只是冷眼瞧著皇上總是心事重重的,芳兒揣測還是因為親政之事?,攱呋厝ジ敺ㄕf說,若是時機到了,就請瑪法以首輔之名請皇上親政?!?/br>
    “這個……”索尼夫人搖了搖頭,“我來的時候聽你阿瑪、二叔跟你瑪法也商量過,這歸政皇上不是一件小事。雖然咱們一挑頭,皇上會記著咱家的好。可是,一方面另外三輔能否呼應還未可知。另一方面,若真的歸了政,咱家便不是首輔了?;屎竽锬镌趯m中還未立穩(wěn)腳跟,那個時候咱家比佟家比博爾濟吉特、比鈕祜祿家,就沒什么籌碼了。這里面的關系,皇后可得想仔細了?!?/br>
    赫舍里凝眸而視,她有些疑惑,仿佛并不明白祖母話里的深意。

    見孫女一時未明,索尼夫人不得不將話點透。

    “說白了,眼下這皇后的位子跟首輔的位子是聯(lián)著的,若咱們失了朝堂上的位子,那這后宮之中誰也不能保證皇后能永遠是皇后,除非……太子……”索尼夫人壓低聲音在赫舍里耳邊耳語片刻。

    這一次,赫舍里恍然大悟,還是祖母看得深,想得遠。

    “那么,還請瑪嬤回去轉告瑪法,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既然首輔的位子還在咱家,就要好好利用。是否能歸政皇上,不取決于首輔一人之請,但是這心意還是要讓皇上知道的?!焙丈崂锉┞斆?,一下子便想到了這里面的關鍵,“否則,人家會覺得咱們在這個位置上便是雞肋。”

    索尼夫人看她面上陰晴不定,一時未參透她在想什么,只覺得孫女蹙緊的眉心一點一點舒展開來,面上又是一副端莊嫻靜的神態(tài)。索尼夫人忽地笑了,是啊,孫女是老爺從小當男孩子調養(yǎng)的,這智慧又哪里是尋常女子可比的?;始翌櫦稍谝獾氖虑?,索府必然要做否則便會被認為是無用,可是這做有做的謀略,一步做到位,很快便會成為棄子。還是孫女有韜略啊。

    索尼夫人還在暗自感慨,只聽這位皇后娘娘又開金口了。

    “還有,二叔的位子也該換一換了。既然她們那邊的人一個、一個調到皇上身邊來當侍衛(wèi),那么,這統(tǒng)領侍衛(wèi)的內大臣便該由我二叔來做,這才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赫舍里眼角微微一掃,眼神便犀利如劍,有如華貴的女主,冷浸浸的讓人莫敢不從。

    當晚,赫舍里的話自索尼夫人之口轉給索尼,索尼手撫胡須沉吟片刻之后,便命人呈上筆墨紙硯。

    “老爺要做什么?”索尼夫人不明白。

    “給皇上遞折子!”索尼奮筆疾書,揮毫而就。

    康熙五年三月,首輔索尼上奏折請皇上親政。

    如石破驚天,瞬時打破了朝堂上的平靜。

    慈寧宮中,康熙拿著折子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全然不顧宮女嬤嬤們的下跪請安,只揮了揮手便讓她們全都退了出去,自己一個人直接來到孝莊跟前。

    “皇瑪嬤。索尼上折了!”

    孝莊正在給一個藍底金繪掐絲琺瑯花瓶里插花,見康熙進來手上并未絲毫停頓,依然自顧自地剪枝弄花。

    “皇瑪嬤,索尼上折了!”康熙的聲音里透著興奮,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束。

    孝莊這才掃了他一眼,只此一眼便如給他兜頭澆了一桶涼水。

    “怎么?皇瑪嬤不高興?孫兒要親政了!皇瑪嬤怎的不高興?”康熙有些納悶。

    “皇上真的以為拿著這個折子就可以親政了嗎?”孝莊的話冷冷的,讓人聽了有些瑟瑟寒意。

    “索尼是首輔,他上了折子,自然是……”康熙忽地停了下來,他覺察到了什么。

    蘇麻喇姑從殿外入內,親手捧著一壺茶放在炕桌上,緩緩注入白玉碗里,隨即一股幽雅的清香便在殿內飄散開來。

    那白玉碗中的水色碧綠黃瑩,透亮清澈,嫩嫩的芽兒正如花朵般緩緩展開。

    “皇上,這是才剛吐芽的龍井,是曹璽孝敬的,往年咱們喝的不過是雨前的龍井,沒有這么新鮮的,快嘗嘗味道如何?”

    康熙見孝莊默而不語,便只得依了蘇麻帶喇姑的話,端起白玉碗喝了一大口。

    “聞著怪香的,喝起來卻沒什么滋味?!彼S口說了一句。

    “正是,就像今兒這道折子?!毙⑶f接了他的話,凝視著康熙,面露憂色,“皇上看了這道折子,可是一路從乾清宮跑過來的?”

    “皇瑪嬤!”孝莊如此一問,康熙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他面上的興奮與喜悅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滿是無助又有些心慌意亂,一雙黑漆漆的龍目帶著憂慮與愧疚徑直對上孝莊的眼睛,“孫兒知錯了!”

    孝莊點了點頭:“正像這茶一樣,茶是喝的,不是用來熏屋子的,光香是沒用的?;噬峡催@臣子們的心,就得像品茶一樣,不僅要看顏色,聞氣味,還要嘗一嘗,不能只看表面?!?/br>
    “可是,他上這折子,不就表示他想歸政于朕?這難道不是忠心?”康熙依舊不甚明白。

    “皇上看這折子,落款可是首輔索尼?”孝莊問。

    “是?!?/br>
    “索尼若不是首輔,做此之舉才是真正的忠心??伤鞘纵o,這樣做卻是太過唐突了。”孝莊喝了口茶,緩了又緩,方才說道,“首輔該做的,是統(tǒng)領輔臣四人一心,若今兒這折子是四人聯(lián)名上的,那還罷了?!?/br>
    康熙這才明白。

    “如今一來,倒把飯做夾生了?!毙⑶f嘆了口氣,“這索尼,皇上要想一想,四輔臣中赫舍里家族在朝堂上根基最淺,沒有遏必隆的顯赫出身,也沒有鰲拜的戰(zhàn)功,更沒有蘇克薩哈跟你父皇的交情,沒有武略與功名,只是文官出身,他便能領首輔之職,皇上可不能小視!”

    “那么,他為何要如此呢?”康熙此時已然明白,光憑這一道奏折,自己是斷斷不能親政的,剛剛的喜悅已蕩然無存,只是心有不甘,他不明白索尼為何有此一舉。

    “皇上應該好好問問自己。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孝莊面色沉靜,目光中盡是憂慮,“早跟你說過,這后宮連著朝堂,不能有一丁點的閃失,皇上就是不聽。很顯然,索尼這一招,是想告訴咱們,咱們想要的,他明白。不就是親政嗎?可是,若想讓他說服輔臣,帶領全體官員聯(lián)名上奏,他現在,還不樂意?!?/br>
    “他不樂意?他愛樂意不樂意!”康熙一拳砸在炕幾上,白玉碗中嫩黃色的茶水便在搖晃中溢了出來,他索性拿起碗往地上一潑,那好看的顏色在深紅色的地毯上只留上一汪小小的印跡,而香氣卻更加馥郁。

    “早跟你說,對皇后好點兒。那孩子挺穩(wěn)重,也挺明事理的,大婚這么長時間了,你總冷著人家,可她也沒埋怨過,天天晨昏定醒,不管是慈寧宮,還是你嫡母的慈仁宮,禮數上挑不出一丁點的錯處。管理后宮事務,也一板一眼的。是個周全的孩子!”孝莊緊盯著康熙的眼睛,她想從他的眸子中探究出他內心深處的想法,難道他和妍姝真的承襲了上一代的孽緣嗎?

    “孫兒知道?!彼行┬幕乙饫?。

    “當然,這事情也沒你想的那么壞。朝堂之事,向來里里外外有好幾重意思。咱們不過是謹慎些,所以想得深了。旁人不會想那么多的。不管怎么說,首輔挑了頭,這事便上了議程,皇上可以先將折子留中不發(fā),看看那三位的意思和朝廷中的反應,再做打算?!毙⑶f見康熙此時的情緒比剛入殿時如冰火兩重,也有些不忍,便出言寬慰。

    “都聽皇瑪嬤的?!笨滴觞c了點頭便起身行禮,“孫兒告退。”

    “你就這副神情出慈寧宮?”孝莊的目光中微微有些閃爍,心情極為復雜,她將手中的插瓶往康熙面前一推,“去,高高興興的,把這個給皇后送過去?!?/br>
    康熙一愣,對上祖母的目光,隨即便明白了。

    于是,他拿起插瓶不聲不響地退了出來。

    “去了以后,什么都不必多說?!毙⑶f終是有些不放心,叮囑了一句。

    “是。”康熙走了,當他走出慈寧宮大門的時候,面上已然漸漸恢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