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她回到傅家的時候,一群朋友都已經(jīng)人去樓空走了個精光,院子里安安靜靜,傅行此拿著照相機的帶子在半人高的木柵門邊等她,垂著頭,腳尖碾著地面,相機隨著他的動作在他身側(cè)輕輕晃動。 一看到他,宴隨又舍不得走了。 聽到車轱轆的聲音,傅行此抬起走來。 宴隨下車,小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隨口問道:“人走光了?” 傅行此停了一瞬,才說:“嗯。” “你猶豫了?!毖珉S朝燈火通明的屋子望一眼,揶揄道,“讓我猜猜是哪個姑娘留下沒走?!?/br> 他笑起來:“那你進去檢查?!?/br> 宴隨只是開玩笑,哪里會真的去檢查,在門口和他拉拉扯扯又耽擱好一會,直到羅子琴又一次打電話過來催,且這一次羅女士耐性告罄直接大發(fā)雷霆。 宴隨苦著臉掛了電話:“嚇?biāo)牢伊耍艺娴牡米吡??!?/br> 走前還撩撥他一把:“哥哥,明天你就可以親我了,期待嗎?” 傅行此悶笑,按著她的后腦勺抱了抱她。 時至今日,宴隨最慶幸的是盡管敏銳地捕捉到了傅行此的異常,但她沒有真的閑到進去檢查,要不然她大概會在宴連憐憫的目光中一敗涂地,更沒有后面對傅行此不留余地的反殺。 在回家路上,宴隨打開相機想順便翻看拍下的照片,但是沒怎么使用過的相機居然已經(jīng)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 回了家,她給相機插上電源電,等洗漱完畢,正好相機也充了一點電,她盤腿坐在床上打開相機,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個漫長的視頻,想來這便是導(dǎo)致相機自動關(guān)機的元兇,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不小心按到了錄像。 相機當(dāng)時放在他家客廳,對準(zhǔn)的方向是一個無人的角落,視頻毫無觀賞價值,只能聽見或遠(yuǎn)或近一片亂哄哄的嘈雜聲,宴隨原打算直接刪除,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一邊快進一邊看了下去。 視頻臨近末尾,眾人作鳥獸散,已是一片安靜,在即將點下刪除鍵的瞬間,宴隨聽到了宴連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與此同時,還有傅行此。 他們在激烈爭吵。 前面的對話,因為距離的原因,即便把聲音調(diào)到最大,宴隨也只能提取到幾個模糊的字眼,無法拼湊成連貫的劇情。 可隨著二人走近照相機,他們的對話逐漸被錄像清晰記錄。 宴連的聲音是罕見的激動:“先是李倩,現(xiàn)在又是宴隨,傅行此你有意思嗎,是不是我身邊的人你都要輪一遍?” 宴隨扶著相機的手不自覺顫抖,像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兩三秒鐘窒息的安靜后,她聽到他一如最初的涼薄聲線,陌生又遙遠(yuǎn): “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到這里,視頻戛然而止,相機因為沒電自動關(guān)機停止錄像。 從初見至今,所有過往紛紛疊疊,像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在腦海中亂碼彈跳毫無章法地播放一遍,仿佛過了一整個世紀(jì)的漫長,宴隨拿過手機,給杜承發(fā)了條消息:「在?」 第27章 收到宴隨的消息, 約莫半小時后杜承就出現(xiàn)了, 過來找她的時候還帶了個蛋糕盒大小的生日禮物盒, 外頭綁著一個淺粉色的緞面束帶綁成蝴蝶結(jié)。 他沒有對她自私且無禮的請求產(chǎn)生任何不滿的情緒, 遠(yuǎn)遠(yuǎn)看到她, 揮手朝她示意。 宴隨沒有回示, 只木木地看著他走近。大腦茫然接受著視網(wǎng)膜傳遞而來的外界信息,卻喪失了對此作出反應(yīng)的能力。 她在想,為什么宴連還不回來。 距離傅家的局散場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他們聊什么, 要聊這么久。 難不成她今天還要睡在傅行此那里了么? 杜承至她跟前時呼吸明顯帶著急促,想必過來的路上很趕, “生日快樂?!彼讯Y盒遞給她。 宴隨終于后知后覺地回神, 面無表情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謝謝。” 杜承有些不放心她先前那種放空的狀態(tài),關(guān)切詢問道:“你還好吧?” 宴隨低頭拆禮物, 答:“當(dāng)然了?!?/br> 里面是一個精美的八音盒,八年前的學(xué)生時代比不得現(xiàn)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紀(jì)就用香奈兒口紅阿瑪尼氣墊, 那會的高中生普遍還沒有什么化妝意識, 學(xué)生間流行送的禮物都是這些音樂盒絨毛玩具之類。 “謝謝,很漂亮?!毖珉S抬起頭。月光下,終于有另一道影子也朝著宴家的方向而來。 沒過夜。 可這并不能安慰她什么。 晚歸的兩個多小時期間, 發(fā)生了什么。 她沒辦法停止想象。 顯然宴連也沒想明白,宴隨身為傅行此的女朋友, 為什么會深更半夜和一個陌生的男孩子一塊出現(xiàn)在家門口。 宴隨嘴角噙著的笑隱下去, 經(jīng)歷短暫的調(diào)整, 夾帶了一絲不善和譏諷的意味重新營業(yè),目不轉(zhuǎn)睛地迎視其走近。 從前她以為宴連是她的手下敗將。 現(xiàn)在身份對調(diào),她感到不可置信,為何自己竟什么都沒看出來。 就在那短短一會功夫里,宴隨想起一個從前從未留意過的細(xì)節(jié)。 傅行此還在追她的時候,某天放學(xué)她和他那群同學(xué)一塊去學(xué)校旁邊新開的小餐館吃晚飯,用餐高峰期加上新店開業(yè),店里座無虛席,餐廳的服務(wù)員們忙得不可開交。 正對門口的方向的柜子上擺著一只電視機,頻道停留在點歌臺。 他們等了一會等到空位,空位位于電視機最近的位置,電視機的聲音開得老大,不過別的桌一時半會都沒有吃完的跡象,一伙人只好勉為其難坐下。服務(wù)員收拾過后,傅行此又拿紙巾給宴隨擦了一遍桌子和凳子才拉著她就座。 “這里還是有一點油。”宴隨指著自己面前的桌面泛著反光的某處。 傅行此嘴上數(shù)落她一句“事兒精”,但還是又探手去抽了兩張紙過來。 擦完桌子,他給她遞碗筷和勺子。點歌臺剛好換歌,那歌的前奏稍顯突兀,連續(xù)幾個快速下行然后快速上行的音階有些刺耳。 傅行此好似被嚇了一跳,碗在距離桌面兩三厘米的時候沒拿穩(wěn),“咚”一聲摔落下來。 宴隨摁住左右搖擺的碗,面上帶了點忍俊不禁,覺得他難得不淡定反應(yīng)過激的樣子挺可愛。 老歌開始播放,前面數(shù)十秒略顯詭異的前奏過后,鋼琴音一起,上個世紀(jì)老歌獨有的風(fēng)格就顯出來了,帶著厚重的歲月感。 還挺好聽的,而且音量也不至于讓人無法忍受,但宴連走到電視機旁研究片刻,徑直關(guān)了電視機。 她神色淡然地回來,解釋道:“太吵了?!?/br> 再后來是已經(jīng)在一起了,傅行此沒成年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開車,成年生日一到便去考了駕照,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持證上路,他把車開到了嘉藍(lán)門口接宴隨放學(xué)。香車美男,各種學(xué)生和家長好奇的打探自然是免不了的,要不是全校都差不多知道他們兩個在談戀愛,怕是第二天嘉藍(lán)女高中生被富二代包養(yǎng)的傳聞就該沸反盈天了。 宴隨坐在副駕駛位上,傅行此的車她第一次見,但開車的傅行此她也第一次見,比起限量版超跑,她顯然對后者更感興趣些,這廝本來就適合戴眼鏡,這回戴了副墨鏡,更是帥得喪心病狂。 載著她,傅行此講究安全第一,壓下這個年紀(jì)的男孩骨子里的冒險精神,全程把車開得規(guī)規(guī)矩矩。 城市道路限速50,他就只開50。 車載電臺調(diào)在音樂之聲,主持人聲腔柔軟,字正腔圓:“下面這首歌依然是上個世紀(jì)的港樂,來自關(guān)淑怡的《難得有……” 宴隨對老歌沒什么興趣,幾乎從未涉獵。 主持人話未完,傅行此換了臺。 “怎么了?”宴隨問,歌曲連前奏都還沒出來。 他沉默一下,說:“我mama很喜歡這首歌。” 宴隨忙把話題扯開了。 這本是兩個看似不相關(guān)的小片段,如同每天發(fā)生過無數(shù)無關(guān)痛癢的對白和交流,宴隨并沒有放在心上。 但女人的第六感有的時候精準(zhǔn)到不可思議,掘地三尺都能把蛛絲馬跡挖出來。 比如她到了這一刻,莫名把這兩件事給關(guān)聯(lián)起來了。當(dāng)時在小飯館吃飯的時候,宴連半途關(guān)掉的歌應(yīng)該就是關(guān)淑怡那首難得有……后面未完的歌名她暫時不知。 想當(dāng)時,雖然宴連冠冕堂皇說是嫌電視機的聲音太吵,可宴隨心知肚明宴連是因為傅行此所以才關(guān)的電視機,覺得宴連小題大做的同時,她有些泛醋意,這是她的男朋友,宴連為什么越俎代庖關(guān)心。 看著越來越近的宴連,宴隨終于恍然大悟,傅行此哪里是嚇一跳,他是觸景傷情,宴隨更不是小題大做瞎cao心,她只是太明白什么是傅行此不敢隨意觸碰的回憶。 距離已經(jīng)夠近,正常音量能無障礙對話,宴隨難得在私下相處的時候主動和宴連打招呼:“我以為你早就回來了呢?!?/br> 宴連目光從杜承身上收回來,顯然也對宴隨這聲招呼感到意外,頓了一下才回應(yīng):“吃太飽,散了會步?!?/br> “興致不錯。”宴隨微笑。 宴連意有所指地暼杜承一眼,落下一句“你更不錯”就進了屋。 宴隨把照片傳上校內(nèi)不到二十分鐘,傅行此就給她來了電話,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你唱的哪一出?” “看不出來?”宴隨反問。在發(fā)校內(nèi)之前,她做了最后的確認(rèn),上網(wǎng)搜索了關(guān)淑怡并成功找到那首歌的全名叫《難得有情人》,特別的前奏一出來,她便立刻認(rèn)出這便是餐館里點歌臺播的歌。 傅行此沉默一小下,在忍耐脾氣,過后才開口:“我哪里惹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br> 傅行此又一次沉默片刻:“你回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么?” “對,我就剛才變的卦?!?/br> “不開心你直接告訴我。”傅行此的怒氣已經(jīng)有泄露的跡象,“不管怎樣,不要用這種方式。這不好笑?!?/br> 到這里宴隨把電話給切了,因為再多說一句她都沒法忍住哭腔。 也許是傅行此和宴連的那場被不小心錄下來的爭吵耗盡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耐性,所以面對女友,他并不像往常那般百依百順,宴隨把電話掛了,他沒有回?fù)堋?/br> 第二天,他收拾好心情倒是又來找她了,而且是直接來了她家門口找她,恢復(fù)了從前的溫柔和體貼,哄她,向她道歉,還給她準(zhǔn)備了一大堆生日禮物。他不信她會突然移情別戀,換了任何一個誰可能都不會相信,他們的戀期那么甜蜜,而且最后的離別前她還對他依依不舍。 可宴隨沒有任何松口的跡象,話說得一句比一句絕情,那次對話幾乎用盡了她畢生的尖酸和惡毒,到最后二人的交流又一次臨近不歡而散,宴隨說:“你為什么就這么自信我不會喜歡別人?要是你真的不信,你可以問問宴連,她昨天都看見了?!?/br> 傅行此額角的青筋凸著,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下,甩了手里的禮物扭頭就走。 也許是宴連的話可信度真的很高,至少接下來好幾天,傅行此都沒有再來找過她。 最后一次找她,電話里他語氣柔軟,也疲憊不堪:“不要這樣。有事直接告訴我,好不好?我哪里做的不對,你告訴我。” 宴隨問:“告訴你你就改嗎?” 事情終于有了突破口,傅行此信誓旦旦:“當(dāng)然。” “別再找我?!?/br> “……” 這就是八年前他們最后一次的聯(lián)絡(luò)。 八年的最初,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