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他說的“小殿下”是指趙羲。因汴京不可無人主事,趙珣此次代天子留在了皇宮,趙羲則隨行到了這里。 輪著霍家入營地,霍留行被空青與京墨扛上了輪椅。 沈令蓁跟著他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天徹底黑了,四面崗哨燃著火把,禁軍長|槍點地,一字排開,戒備森嚴。 空曠的山腳下,幾十頂營帳一圈圈規(guī)律排布,營帳間隔著約莫十來丈距離,能夠彼此遙遙相望,卻不方便相互交談。 沈令蓁發(fā)現(xiàn),這次的營帳中,有一張有些特別,頂處綴著西羌王室的標記。 那是嵬名王子的營帳。 嵬名赫在汴京當了三個多月質(zhì)子,親眼見證了大齊朝堂前陣子的頹靡,如今這等彰顯國威的盛典,皇帝免不了將他拖上,叫他感受感受大國的涵養(yǎng)。 嵬名赫脾氣一直不錯,倒也不怕吃苦,說作為大齊的臣民,自該入鄉(xiāng)隨俗,恭敬順從地來了。 霍留行與沈令蓁的營帳靠近外圈,離嵬名赫稍遠,目之所及最近處便是薛家。 沈令蓁記得,三年前冬至這夜,薛家負責(zé)的是行宮的戍衛(wèi),但如今,她的姑父薛策卻僅僅被指派負責(zé)營地的守備,而且還是外圍處較無關(guān)緊要的一片區(qū)域。 很顯然,當初二皇子那封認罪書雖在太子的死諫下作了廢,潑到薛家的臟水卻還是起了效用,讓皇帝無法再全心信任薛策。 霍留行見沈令蓁若有所思地望著薛家的營帳,腳下步子都變慢了,低低咳了一聲,跟身后推著輪椅的空青感慨:“這天氣還真是冷啊?!?/br> 空青立刻接話:“郎君是腿不舒服,還是腰不舒服了?” 霍留行露出了“怎么說呢,都不太舒服”的勉強表情,沈令蓁慌忙回神,加快腳步跟他入了營帳。 營帳內(nèi)陳設(shè)簡陋,燈燭昏黃,雖然燒著炭火,卻也不比外邊暖和幾分。 沈令蓁無處下腳,愁眉苦臉又不好抱怨,免得給老天聽見,一生氣就不保佑大齊了。蒹葭和白露在硬冷的床鋪上鋪了悄悄帶來的絨毯,扶著她坐下來,又去外邊取她和霍留行的晚膳。 晚膳是粗茶淡飯,這日子,連皇帝都不敢打只野山雞來壞了規(guī)矩,兩人便也不得講究,隨便用了幾口。 用過晚膳無事可做,又不可能像郊游似的去左鄰右舍串門,但凡不傻的,都老老實實待在營帳。沈令蓁跟霍留行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心底有了主意,提議道:“郎君,離睡覺還有些時辰,我們要不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雖然有點想,不過這地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被人發(fā)現(xiàn)是要遭罪的。 霍留行沉吟著皺了皺眉:“這里恐怕不太合適?!?/br> 沈令蓁嘆息道:“我也知道不合適,但是漫漫長夜,就這么干坐著也太無趣了?!?/br> 霍留行掙扎了一下,揮退了幾個下人:“你們出去?!比缓髲堥_胳膊作迎接狀,無奈地搖搖頭,“那來吧?!?/br> “?”沈令蓁一愣。 霍留行沉出一口氣,不耐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跟我使欲擒故縱這一套?過來?!?/br> 沈令蓁一頭霧水地上前去,被他一拉,跌到了他腿上。 眼看霍留行摁著她腦袋就要親上來,她慌忙奮力躲開,跳了起來:“郎君這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霍留行莫名其妙:“不是你說要不成體統(tǒng)的嗎?” 沈令蓁反應(yīng)過來,“哎”地跺了下腳:“郎君成日里在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跟郎君下盤棋罷了!” “……” 霍留行扭曲著一張臉:“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怎么下棋?” “我有辦法。”沈令蓁指著地上一方矮桌道,“我們在這幾案用燭油畫個棋盤,然后去外頭摘些細草,分別結(jié)成環(huán)與三角,然后就可以在這上頭對弈了?!?/br> 霍留行剛想說,這么麻煩,還不如親嘴解悶,話到嘴邊一頓,看向沈令蓁的眼色一變:“你從哪來的辦法?” 她方才根本不曾在外逗留,哪里知道附近長了什么草。如此經(jīng)驗老道的樣子,分明是曾經(jīng)在這里做過同樣的事。 她上回來南郊,是跟爹娘一起,誰能陪她做這么麻煩又不守規(guī)矩的事? 沈令蓁被他這眼神瞧得底氣全無:“我三年前在這兒玩過……” “跟薛玠?孤男寡女,半夜在營帳?”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是跟阿玠哥哥,但不是單獨,阿娘和蒹葭她們都在呢。他是我姑表哥,也不好說是外男……” “哦,”看她解釋得頭頭是道,霍留行沒找著這個茬兒,又換了個茬兒,“他倒是很有耐心,這么無聊的事也肯陪你做。” 沈令蓁這下有些生氣:“郎君覺得無聊就不要陪我做,何必這樣陰陽怪氣地踩人家一頭呢?” 霍留行一噎,臉色鐵青地說:“我陰陽怪氣?” 她脖子一縮,小聲嘟囔:“三年前我都沒及笄,也不認識郎君,郎君與我置這個氣,本就是無理取鬧?!?/br> 他被氣笑,臉色更難看:“我無理取鬧?” 聽他聲音越發(fā)高,沈令蓁無意引起外頭這么多人注意,退讓一步:“好,是我從前做得不對,郎君要罵我,回去再罵,現(xiàn)在還是不要惹事了?!彼龕瀽灥刈卮查?,“我們早些歇息吧。” 霍留行看著她委屈隱忍的表情,一下xiele氣。 只有吵架講不出道理來的人,才會重復(fù)對方的話來作反問??雌饋眍H有威勢,其實就是草包子。 他剛打算講點什么緩和氣氛,卻聽京墨來報,說皇帝身邊的楊公公來了營地,把鎮(zhèn)國長公主請去了行宮。 沈令蓁心里一緊,也忘了跟霍留行賭氣,小聲道:“還召請了誰,只有我阿娘嗎?” “方才頭一個召請了沈副使,等沈副使回到營地,又召請了薛將軍,現(xiàn)在薛將軍剛返回崗哨,便輪著了長公主。小人瞧著,接下來興許還有人陸續(xù)應(yīng)召?!?/br> 沈令蓁看向面露思索之色的霍留行,問道:“這冬祭的節(jié)骨眼,圣上打的什么主意?阿娘會不會有危險?” 霍留行搖了搖頭:“不會。” 看這輪流召請的形式,皇帝絕不是要威脅誰的人身安全,而更像是想與大家商談某件重要的事。 這一出本身倒不是在打壞主意,但麻煩的是,霍留行今夜必然也要離開營帳一趟,到時就不能給沈令蓁當火爐了。 照她眼下的身體狀況,夜里若是失去了他這巨型湯婆子,恐怕還真熬不住。 他嘆了口氣:“好了,不吵了,先上榻,我給你暖暖,一會兒不知什么時候就輪著我了?!?/br> 沈令蓁見他這是休戰(zhàn)的意思,也不再計較方才那幾句口舌之爭,上榻后跟他悄聲抱怨:“怎么就非要挑今夜呢?” 的確,皇帝意欲召人一個個私下談話,原本在汴京皇宮也可以,但今夜對皇帝來說卻有一項特殊的優(yōu)勢:那便是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輪流入宮期間,他們沒有機會彼此交換意見。 既然大家只能全憑臨場發(fā)揮,而無事前商討的可能,皇帝自然能夠得到最真實的答案。 這個盤算,實則妙得很。 霍留行把她抱在懷里暖她身體,跟她解釋了幾句,搓著她的手道:“我走之前,會叫蒹葭和白露進來照顧你?!?/br> 沈令蓁點點頭闔上了眼。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后,霍留行便被召進了行宮。 這二更天都快到頭了,皇帝還是精神奕奕的,瞧見霍留行搖著輪椅進到宮室,朝他招招手:“留行啊,辛苦你大冷夜跑這一趟了?!?/br> “陛下言重,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榮幸。” 皇帝一笑:“這么說,你猜到朕召你來所為何事了?” 這時候裝傻反倒不真誠,霍留行說:“不止是微臣,滿朝皆知,陛下近來正勞神于儲君之位該落誰家的事?!?/br> 皇帝長嘆一口氣:“可不是嘛,他們說的對,儲君是國之根本,空缺這么久,該有個結(jié)論了。今夜召你來,朕正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 霍留行斟酌了一下,正要作答,忽見楊公公大驚失色地匆匆奔了進來。 這位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老人,輕易不會慌神,這個樣子,怕是出了大岔子。 皇帝不太爽利地道:“何事驚慌?” “回稟陛下,嵬名王子的親信趕來行宮報信求援,說王子身邊的西羌仆役好像要對他下殺手!” 霍留行眼睛瞇起。 皇帝眉心一跳:“他們西羌自己人要對他下殺手?”皇帝愣了愣,迅速反應(yīng)過來,“快,傳令下去,營地戒嚴,務(wù)必全力保護嵬名王子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 精蟲上腦霍留行,陰陽怪氣霍留行,無理取鬧霍留行——成語大全顧了之。 第63章 圣令下達的時候,沈令蓁正擁著被衾坐在床鋪上。 她白日在馬車里睡了不少時辰, 其實壓根不困, 霍留行走后不多時,便翻來覆去再無睡意,因身處陌生地方, 心里不安, 干脆坐了起來。 蒹葭和白露進來添炭火, 見她沒有再入眠的打算, 便替她穿戴好了外衣,把裘氅與絨毯都往她身上堆,免得她著涼。 沈令蓁斜倚著床欄,百無聊賴地看著炭盆里噼里啪啦炸開的火星,正|念著霍留行何時能回,忽然聽見外邊傳來一陣sao動聲。 鎧甲摩擦,撞出轔轔清響,似是很多人在來回奔忙, 一邊窸窸窣窣低語著什么。 沈令蓁隱約覺得不對勁, 給蒹葭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外邊探探。 蒹葭拉開營帳帳門, 看到身穿赤色鎧甲的禁軍分成幾支小隊,像在四處搜查。附近不少人也在同一時刻被驚動,帳門前都是代家主前去詢問情況的仆役。 蒹葭逮了名落單的士兵問這是怎么了。 那士兵急匆匆地要去別處,拋下一句“嵬名王子不見了”便跑沒了影。 沈令蓁已經(jīng)整理好衣裝下了榻,在帳門后聽見這話, 眼皮一跳。 比起諱莫如深地藏著掖著,士兵這樣直截了當?shù)幕卮?,更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若是單純的失蹤,他們不應(yīng)該把消息放出來。 沈令蓁直覺大事臨頭,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這冬祭的大日子,誰有膽子對西羌的王子不利?而這位維系西羌與大齊和平的質(zhì)子,若是真在南郊出了事,又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后果? 外頭出動的禁軍數(shù)量越來越多,幢幢人影投射在帳子上,壓在人頭頂,籠罩得人心慌氣短。 沈令蓁六神無主地站在帳門邊,聽見一門之隔外傳來一個青澀沙啞的男聲:“殷殷?” 像是薛玠的聲音。 薛玠不必跟他父親一樣在營地外當值,原本應(yīng)當身在營帳內(nèi)。 沈令蓁隔著門急聲道:“阿玠哥哥?你怎么出來了,禁軍找到嵬名王子了嗎?” “還沒有。我聽說霍將軍去了行宮,擔(dān)心你一個人害怕,來跟你說一聲,你好好待在里頭,別出帳子?!?/br>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也快些回去,免得在這節(jié)骨眼招惹是非。” 沈令蓁將今夜在場之人掰算了一輪,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哪家朝臣有這動機暗害嵬名赫,所以她現(xiàn)在更怕無辜的人被牽連進來。 薛家本就執(zhí)掌兵權(quán),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已然岌岌可危,不能再出岔子。 薛玠“嗯”了一聲,難得與她說上兩句話,欲言又止地還要講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實在不合時宜,只好說:“那我回去了,你萬事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