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默芳，你也知道，咱們賣的不少都是保健品，雖然我知道你沒拆封，可有的人，一聽這東西從別人那轉(zhuǎn)手過了，就不想買了，你自己想下，要是你買東西，買到別人退貨的，你能樂意嗎？我們這個陽光好流程都很陽光的?！?/br>
    “可是，可是我還沒拆封呢?！绷帜悸曇羧跸氯ィ[隱有點被說服，是啊，要是她買到別人退貨不要的藥物，她好像也會不太開心呢。

    “話能是這么說嗎？默芳，我很想幫你，可是呢，這真的很為難，你說那些日用品，我還好退點，咱們這些藥，每個條形碼都是官網(wǎng)查的到的，到時候我真不好處理，而且呢，你又是總代，你說你一個總代都退款，到時候大家都會覺得我們的產(chǎn)品有問題，是不是這個理。”

    林默芳又慌又亂：“可是我真的沒辦法。”

    “不過我和你是朋友，我一定幫你到底?！眳腔勖仿冻鰭暝谋砬?。

    “慧梅，怎么了！”林默芳忙追問。

    “其實我之前一直沒和你說，咱們總代呢，不僅享受福利，也有相應(yīng)的義務(wù)?！眳腔勖房嘈χ澳惚葎e人拿貨多，你就要做出表率，你要退貨，這總代就得降級了，可降級又影響到貨物價格，再算上補差價的份，你這些貨……我最多只能給你退四萬五了。所以我建議你還是自己留著，賣出去，肯定賺的比這個錢多。”

    林默芳臉都白了：“之前你不是這樣說的?！?/br>
    “可你之前也不是總代呀？你現(xiàn)在就相當(dāng)于公司的合伙人，地位已經(jīng)不一樣了，你自己也知道，你說一個普通的銷售員，吃死工資的那種，和公司的股東，一份子，能一樣嗎？你現(xiàn)在是相當(dāng)于退股，是不是得賠償一些？”

    林默芳被說得糊涂，她翻來覆去地說：“慧梅，我們是朋友，你可不能騙我?！?/br>
    “我怎么會騙你呢？好吧，那我就以我的名義，和公司那頭溝通一下，你還是降級，這些貨……我退給你六萬三好吧？真的只能這么多了，我這都拿自己的錢貼上了。”

    都說到這份上了，臉皮不厚的林默芳只能同意，此刻她的心情是恍惚的，復(fù)雜得就像第一次喝的蘇打水，味道奇妙。

    好不容易，林默芳才重新打起精神，她看著自家好友：“慧梅，今天退的錢實在是有點少?！?/br>
    “不能多了，我真的很為難。”

    林默芳苦笑，她也沒想逼自己的好友：“我不是想說這個，我只是想說……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你放心，我一定還你的！這么多年的朋友，你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種欠錢不還的人?！?/br>
    怎么還要錢，吳慧梅都差點控制不住臭臉了，她的錢放在口袋里，是錢生錢，借給林默芳，連利息都不好意思要的，畢竟當(dāng)年她找人家借錢的時候，也沒給過利息。她深思了很久，決定還是先把林默芳打發(fā)走，就當(dāng)破財消災(zāi)了。

    “默芳，你也知道，我們家阿雄呢，才在首都買房，這可把我們老兩口的錢包都掏空了，這樣，我現(xiàn)在銀行卡里，總共就只有六萬，等等我全部都打給你！做姐妹的，一定在你危難的時候，鼎力支持?！?/br>
    林默芳看著吳慧梅，陡然覺得這個人陌生起來，饒是她這種十足傻子，也已經(jīng)隱約覺得不對。

    倒不是她覺得人家理所應(yīng)當(dāng)借錢給她，可是這可是她的至交好友?。≡儆芯褪?，分明前段時間，吳慧梅還在群里分享心得，說自己如何倚靠陽光好給孩子付了首付，現(xiàn)在眼看就有好幾十萬存款，下一步打算給孩子買輛好車云云的。

    行吧。

    她只是點著頭，說著謝謝出了門，外頭的陽光和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可卻絲毫沒有驅(qū)散寒冷的功能，她覺得真的很冷。

    走到家門口，林默芳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直接愣在了當(dāng)場，被她置頂?shù)膸讉€陽光好產(chǎn)品交流群，都是難得的沒有什么新消息，最新的一條是系統(tǒng)發(fā)的白字灰底提示。

    “您被總代理吳慧梅移出群聊”

    產(chǎn)品是個好產(chǎn)品，可人卻不是好人。

    林默芳苦笑了下，覺得自己這一天，實在是有夠跌宕起伏。

    第207章 萬能的保健品（十一）~（十二）

    出發(fā)的時候,

    雖然心有愧疚和不自在,

    可林默芳說到底是鎮(zhèn)定自信的，人都有個兜底選項,

    對她來說,

    吳慧梅便是這個兜底,

    在此前幾十年，林默芳一直自信，她們是可以為彼此兩肋插刀的朋友,

    哪怕口袋里只剩下五分錢,

    都會愿意全掏出來給對方的那種，而現(xiàn)在,

    她在自己的兜底選項上,

    一下栽倒。

    在剛剛回家的路上,

    公車開得不疾不徐，能叫人隔著車窗看到路邊正行走忙碌的行人。

    那時林默芳頭微倚著窗，是說不清的悵然，她有很多的話想說、想問，卻又忍不住憋回了心里,

    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呢？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理解。

    她開始自我安慰,

    替吳慧梅找起了借口——

    “沒準(zhǔn)是因為她手上確實沒錢呢,

    她不是說了嗎？她現(xiàn)在統(tǒng)共就只有六萬，總不能傾家蕩產(chǎn)幫人吧？”

    “退款也得遵守規(guī)章制度是吧？慧梅肯定也挺為難，她不也按著自己的說法,

    自己添錢給我補了嗎？”

    “要理解，要互相理解，這么多年的朋友了，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嗎？”

    其實還真沒了，林默芳是傻，可還沒傻透呢。她不求自家好友為自己鞠躬盡瘁，可是這明擺著，不就是應(yīng)付她嗎？不說別的，就單說這退貨制度，她以前問過幾回，下線來退，她也一般直接給退了，怎么輪到自己，就因為成了個總代那么麻煩呢？

    還有這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踢人速度，她前腳才出門吧？這后腳，就被踢了，好像生怕她多嘴一句似的。

    手機那又跳出來了條短信通知，是銀行發(fā)來的，就在剛剛吳慧梅往她的賬戶里轉(zhuǎn)了六萬整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隨之來到的，是吳慧梅的微信信息，她發(fā)了好長一段語音，還沒開家門的林默芳站在樓梯處沉默地聽完了。

    “默芳，我剛剛已經(jīng)把錢給你打過去了，你注意查收一下，你也知道，我這生活條件一直就比不上你家，我們這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我這六萬幫不上大忙，就全當(dāng)聊表心意！群那頭，我也是沒法子，公司的規(guī)定就是這樣，你放心，等你想繼續(xù)做陽光好了再和我說，到時候我可以再把你拉到群里嘛！”

    林默芳當(dāng)然可以理解，她可以理解好友不想隨便借錢，也可以理解公司規(guī)章制度嚴(yán)苛，可誰又來理解她呢？

    她的兒子欠了錢，她沒什么想法，就只是想湊點錢幫忙還上，可退貨那頭，要打折，還不是什么都讓退；自己自以為最好的朋友，只能拿得出六萬……

    “默芳？”在家里的裴鬧春一直注意著門那頭的動向，老房子的隔音效果挺差，從林默芳才到家門口他就聽到的，更別提那嗓門老大的長段語音了，看林默芳還不進(jìn)屋，他便主動出擊，開門出來。

    “我回來了?！绷帜加悬c無措，回避丈夫的眼神，側(cè)著身從丈夫和門之間的空隙擠進(jìn)了屋，蹲在玄關(guān)那開始換鞋，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同丈夫解釋。

    裴鬧春也沒問，只是說著別的：“我剛剛打電話給東子哥了，他人挺好，說能先借給我們二十萬；還有長江，也說那頭能幫忙十五萬，不過得得九月過，他兒子八月婚宴結(jié)束，他攢攢錢，收個賬目……”

    演戲要演全套，裴鬧春可不想鬧出個林默芳哪天隨口一問，才知道沒有借錢這回事，到時候再想想第二套方案就難了。

    林默芳越聽越不是滋味，丈夫這些朋友她都是認(rèn)識的，早年她還抱怨過，說這些都是酒rou朋友，每回出去就知道喝小酒花錢，可現(xiàn)在遇到困難了，人家也不猶豫，困難的就說籌錢，三下五除二，幾個電話出去，就已經(jīng)四五十萬借到了。

    她羞愧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

    曾經(jīng)她央著丈夫又是借錢又是幫介紹工作的好友慧梅；還有她每天得意洋洋，說什么制度規(guī)范的陽光好，現(xiàn)下全都不成了。

    “默芳，你也別壓力太大，雖然缺口大，我們可以再想想辦法?！迸狒[春挺認(rèn)真，“你還記得我那個在c城的朋友嗎？就是以前我的好兄弟，阿河，他后來跟兒子到c城去了，我尋思我等等給他寄點你們的產(chǎn)品，過兩天收到了，也好以這個為借口通個電話，阿河家里條件不錯，以前大家關(guān)系也好，看看能不能借來一些?！?/br>
    “……好?！绷帜紝@個阿河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只知道以前和丈夫往來得挺密切，她能感覺到，丈夫為了兒子，也不怕丟臉，厚著臉皮什么人都找上了。

    “鬧春?！绷帜家呀?jīng)換好鞋，和丈夫面對面站著，她難堪地道，“我剛?cè)フ一勖妨?，她說那些產(chǎn)品，只能退六萬三。”

    “六萬三？”裴鬧春忍不住反問，此前兩人一塊在紙張上寫的預(yù)計金額，可要多一兩萬呢，這打折還挺狠。

    “對，公司有規(guī)章制度?！绷帜甲约憾加X得說這話顯得有幾分諷刺，“反正就是我這個級別，如果退出就會降級代理，那相應(yīng)的進(jìn)貨價也不同，簡單解釋就是我當(dāng)初相當(dāng)于趁活動，優(yōu)惠價大量購入的，現(xiàn)在取消優(yōu)惠，退不了這么多?！彼约憾加X得講得荒唐，事實上她買的這些東西又不占用當(dāng)初成為總代的投入貨款，基本都是之后另外買的。

    可如果要這么想，就只能認(rèn)定陽光好的規(guī)章制度有問題了，林默芳到現(xiàn)在還接受不太了這個，只得再度做著自我說服，否則這不是在說，她一直以來，都在吃虧嗎？尤其是，當(dāng)初丈夫和孩子都一起反對過的。

    “你說的這也有道理，我理解?！迸狒[春故意露出了有些糾結(jié)的神情，點著頭，“咱們平時去超市買那些優(yōu)惠產(chǎn)品，好多還是不退不換的呢，這也是很正常的?！?/br>
    林默芳要說的可不止這一樁：“還有，我問慧梅借過錢了，她借了我六萬，剛剛已經(jīng)打我賬戶上了。”

    裴鬧春心里差點笑出聲，恐怕單林默芳替吳慧梅賺到的就不止這個數(shù)了，只是面上不露，帶著請求地問：“你能不能和慧梅說說，多借一點，咱們現(xiàn)在能多借一點是多一點，到時候等我們穩(wěn)過來了，我們兩口子咬咬牙，一定把利息給大家補齊，我也不是說我挾恩求報，只是當(dāng)年你說慧梅多少次要借錢，咱們說借就借的，實在不行，能不能和她談?wù)?，我們到時候頭一個還她，就讓我們中轉(zhuǎn)幾個月就好……”

    “我知道我這想法是有點過分，只是，我現(xiàn)在寧可多借，就怕到時候只差這么點，不過你也別因為這借錢影響了和慧梅的感情，實在不行，咱們把房子抵押出去借錢，總能補上缺口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我再問問慧梅?！绷帜伎嘈?，明知道這根本沒有機會，還要勉強著自己撞南墻是什么感覺？慧梅已經(jīng)說得夠明顯了，要她再拿錢，估計不可能了。

    裴鬧春還在旁邊哄著妻子：“默芳，這回辛苦你了，我知道一直以來，這個陽光好，都是你想做的事業(yè)，為了咱們兒子，現(xiàn)在讓你連這個都放下了，你放心，我這還能做幾年工，實在不行我和單位那談一談，看有沒有退休返聘的機會，我們吃吃苦，遲早把錢還上，到時候，我一定不再反對你做這個，做你堅實的后盾?！?/br>
    看著丈夫，林默芳重重地點頭，反反復(fù)復(fù)地念著：“會好的，都會好起來的?！?/br>
    她相信兒子，也相信丈夫，他們一家子不就是這么白手起家嗎？現(xiàn)在熬一熬，也能度過風(fēng)雨，見到彩虹的。

    ……

    什么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寫在紙張上的計劃，好像隨口說來，輕而易舉就能寫成，裴鬧春隨便念叨幾個人名，為他們一個個在后頭寫下金額，好像隨意能借來個一百左右萬，林默芳那時也說得輕松，退貨七萬八，慧梅借十萬到十五萬，總之湊一湊，也有個五十萬。

    可真的往外開始借，那碰壁是一次接一次的，錢款基本都是打了折，都一個多禮拜過去了，這錢也才湊了不到六十萬，離兩百萬還遙遙無期。

    躺在床上，林默芳她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人老了，熬不住夜，只不過幾天沒睡好，她整個人又是腫，又是渾身不舒服，要不是還有那股勁撐著，沒準(zhǔn)她都能立刻叫喚起來。

    可在家里越是遭受風(fēng)波的時候，他們這些老人家就越不能倒，林默芳只要想到，如果她和老裴在倒，誰能給兒子點幫助，就滿嘴是泡的睡不著覺。

    只是欠錢這兩個字，實在太可怕了。

    林默芳背著丈夫，每天到廁所里，偷偷做的就是搜索什么欠債不還，高利貸之類的詞匯的，一向中規(guī)中矩過日子的她，臉是被嚇白了好幾回。

    她看人家網(wǎng)上說的煞有介事的，什么欠債不還，所有親朋好友被電話轟炸，還有被找上門的，又是潑油漆又是拉白布條，甚至有直接發(fā)生沖突的，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如果欠的是銀行，那基本都是拍賣起訴，還有可能變成老賴，從此以后連做個飛機住個酒店都不行……

    人對越是不懂的東西，越容易被自己腦補出的情況嚇得一佛升天，林默芳便是如此，她沉浸在自己嚇自己的情況中無法自拔。

    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錢，這錢到底要怎么來。

    一個人在缺錢的時候，什么面子便也顧不上了，事實上林默芳又上門找過吳慧梅一回，仔仔細(xì)細(xì)地把丈夫的話又講了一次，還掏心掏肺地和對方回憶往日感情，只是吳慧梅反叫起來了苦，還說什么若不是林默芳先開口，她都要找林默芳借錢了。

    林默芳沒法子，便只能這么回了家。

    “這可要怎么辦呢？”

    “怎么了默芳？”床頭的燈被按亮，忽然開燈，刺目得要人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說話的人是裴鬧春。

    林默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不小心把心里話給說了出來，不過既然丈夫醒了，她也終于是憋不住，想和丈夫好好地談幾句，什么事情都一個人憋在心里，實在壓力太大了。

    “你說說，咱們要是湊不到錢，那可怎么辦呀？”

    “那就把房子賣了，不打緊。”裴鬧春說得輕松，“我和豪杰、曉欣都談過了，大不了咱們一家人，就住在一起，委屈一段時間，等我退休了，到時候估計也能存出點錢，我不用上班，我們就在郊區(qū)那買套小房子，自己住著……”

    聽著丈夫的念叨，林默芳也跟著放下了心，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怎么一個錢字，能要人看清那么多人、事呢?！?/br>
    “這有什么？人家說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我說你就是自己煩自己，人家少借你點錢，也挺正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嘛！我們要互相理解，是不是這個道理？”

    道理她當(dāng)然懂，可心里的坎，誰又能幫忙過去呢？林默芳背對著丈夫，想到好友，心里早就蒙上了重重霧氣，她甚至開始懷疑，這些年自家好友對她的好，到底是不是帶著偽裝的成分，只不過當(dāng)初她能給人帶來好處，便親近一些，現(xiàn)在甚至要借錢了，便直接翻臉不認(rèn)人。

    “再說了，我們也未必借不到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