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與葉淼一對視,莎娜的眼中驀地迸發(fā)出了求救的淚光,掙扎得更為劇烈。葉淼猛地回過神來,這哪是起色心,分明就是殺人。再這么捂下去,恐怕莎娜馬上就要喘不過氣,窒息身亡了。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用力去扯大王子的手,怒道:“你想殺人嗎?她要呼吸不過來了,快放手!” 然而大王子的蠻力豈是葉淼能撼動的。他大概醉得不清,別說收手,連她的罵聲也充耳不聞。那廂莎娜已經(jīng)在翻白眼了,情急之下,葉淼拾起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柴枝,鼓起勇氣,往大王子的后頸惡狠狠地敲了一記。 木柴“咔擦”地斷了半截。大王子應聲暈倒,趴到了地上。嚇得不輕的莎娜拼命從他身下鉆了出來,跑到了葉淼身后,驚恐道:“他……大王子死了嗎?” “沒那么容易死吧。我留著力,應該打不死他?!?nbsp;葉淼把“兇器”木柴往草垛里扔去,心中也有些忐忑。 雖說救命要緊,但在亞比勒的地盤,把亞比勒的王儲打暈了…… 葉淼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確定他還有呼吸,松了口氣。 這家伙都醉得人畜不分了,明天醒來,應該也不會記得剛才發(fā)生什么了吧? 說起來,今晚可是這個野蠻大王子的成年宴。才和宰相結了親家,宴席也沒散盡,轉頭就在大殿外霸王硬上弓……若他剛才抓住的不是侍女,而是某位貴族小姐,事情一鬧大,免不了會非常難看。不僅女王面上無光,還相當于往宰相和未來的王妃的臉上打耳光…… 遽然,葉淼一頓,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協(xié)調(diào)的怪異之處。 今晚宴席上的酒,都是亞比勒宮廷的梅子酒,并不易上頭。連她這種不常喝酒的人,一杯接一杯地灌進肚子,也不覺得暈眩。 第一次見到大王子時,他就是一副宿醉過后的倒霉樣子,平日絕非滴酒不沾之人。晚宴剛開始時精神也很好。怎么會輕而易舉地被這區(qū)區(qū)幾杯梅子酒放倒? 有點不對勁…… 忽然,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后方傳來,打斷了葉淼的思索:“怎么回事?!” 葉淼微驚,立即轉過頭去。原來,剛才鬧出的動靜竟然引來了在花園散步的女王,以及隨在她身后的二王子和幾個隨從。 看見大王子死狗一樣倒在地上,女王與二王子均是臉色一變,疾步向前。幾個隨從將大王子扶了起來,迭聲道:“殿下,王子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好像暈了。咦?這個地方怎么腫起了一個包?” 葉淼:“……” “哪個大膽狂徒,竟敢襲擊殿下!” 葉淼:“…………” 女王銳利的目光射向了葉淼和瑟瑟發(fā)抖的莎娜,仿佛透過了她們的皮rou,看進了她們的骨頭中,聲音頗為嚴厲:“發(fā)生什么事了?” 葉淼正要回答,二王子卻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什么,脫口道:“公主,你的手腕怎么了?是不是王兄他……” 葉淼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手腕有點兒火辣辣的,低頭一看,五道猙獰的指印扭曲地攀在了她的手腕上,估計是在推搡過程中,被大王子捏紅的。 興許是覺得后面的話當眾說出來不妥,二王子的問話戛然而止了。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大王子平日作風放浪,對視一眼,就知道二王子想問的是什么。 葉淼定了定神,將手腕收到了身后,解釋道:“剛才我和莎娜在花園中吹風,看到大王子喝醉了,站不穩(wěn),就過去扶了他一把。可惜力氣不夠,大王子還是摔倒了。” 之所以這么說,不光是因為她隱約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也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臺階下——不然,她總不能說大王子喝醉了對侍女動手動腳,然后被她一棍子打暈了吧? 果然,聽完這番解釋后,女王的神情緩和了許多,隱含一絲贊許,轉頭吩咐道:“既然殿下喝醉了,就把他送回去房間去,讓他好好休息吧?!?/br> 很快,大王子身邊的侍從,以及剛才陪他喝酒的兩個寵姬趕了過來。侍從扶起了昏迷的大王子,兩個寵姬輕言細語,簇擁著他回寢殿去了。 當其中一個寵姬的聲音飄入耳中時,葉淼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滯——這個聲音好耳熟……不正是在樹后秘密見面的那兩人中,那個被“委托辦事”的女人嗎? 原來她是大王子的寵姬……莫非,那兩人口中所謂“今晚就辦的事”,與大王子不合時宜的丑態(tài)有關? 如果今晚被卷入這件事的不是莎娜,而是某位貴族小姐……如果不是她怕莎娜窒息,在喊人來之前先把大王子敲暈了,恐怕這件事不會那么容易收場。 有人在大王子身邊安插了人,想讓他在眾目睽睽下出丑……這個人到底是誰,又有什么目的? 當晚回到房間后,葉淼處理好了手腕上的紅痕后,叫莎娜也脫掉衣服,讓瑪格替她搽藥——剛才光線昏暗看不出來,其實莎娜的脖子早就被掐出了幾道青紫的印子,還破了皮。沒有去現(xiàn)場的瑪格聽完她們的講述,也是吃了一驚。 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從廁所回來的途中差點被殺死,莎娜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魂,一直在輕聲啜泣。直到被藥水刺激到了皮膚,莎娜才回過神來,幾乎把葉淼當成了自己的祖宗,千叩萬拜。 葉淼笑笑,安慰她:“不必這樣。那種情形,我總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你窒息啊。” “如果不是殿下您幫了我,我就算沒死,大概也已經(jīng)被女王賜給大王子了。” 瑪格好奇道:“是送去做他的妾侍嗎?” “是?!鄙瓤s著肩膀,吸了吸鼻子:“但要是真的去了大王子身邊,有沒有命活過一個月都不知道?!?/br> 葉淼疑惑道:“什么意思?” 有一些話,其實是不能告訴葉淼的。但莎娜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葉淼當成了再生父母一樣的救命恩人。既然葉淼問了,她做了一會兒心理斗爭,終于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其實,在我們王宮,每個月都會有一兩個女人突然失蹤,而且,幾乎都是大王zigong殿里的女人,有的是女仆,有的是寵姬……” 仿佛是敏感的神經(jīng)被狠狠地撥動了一下,葉淼坐直身子,緊緊盯著她:“你說什么?” “據(jù)說是先王后的冤魂在作祟。”莎娜頓了頓:“公主殿下,您知道我們的先王是在戰(zhàn)事中途染病去世的,而且沒有留下子嗣,對吧?” 葉淼點頭。 “其實……先王和先王后,曾經(jīng)有過一個王子。” 葉淼愕然,眼眸微睜。 “我姑姑曾是女王的侍女,這是她告訴我的。其實,先王并不是在戰(zhàn)場上過世的。那會兒正好是戰(zhàn)事修整期,身懷有孕的王后快要生產(chǎn)了,先王就趕回了弗蘭伊頓,探望王后,卻不幸地將在戰(zhàn)場上染來的疾病帶回了王宮,并且感染了王后。最后……不但王后難產(chǎn)過世,剛生出來的王子也沒有保住。還有全屋接生的侍女啊,仆從啊……和王后近距離接觸過的人,也都染上了疾病,在一個月內(nèi)接連死去。最后,先王也去世了?!?/br> 葉淼皺眉:“什么疾病這么厲害?”這都能媲美瘟疫了吧? “我也不清楚。我姑姑說,在醫(yī)書上根本找不到這種疾病的記載。它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隨著先王病逝,它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莎娜回憶道:“就這樣平安地過了幾年,王宮里開始有了‘亞比勒的怪物’的傳聞——當然,侍女長從不讓我們議論這個傳說。最開始,只是傳說有怪物,可沒聽說什么吃人案、失蹤案。到了最近幾年,開始每個月都有女人突然消失。大王子開始納妾以后,失蹤的就幾乎都是他后宮里的女人了。如果真的有怪物,應該不會專挑王儲的女人下手吧。所以,開始有人說是先王后的冤魂在作祟,畢竟她也曾是王儲的女人,更差點兒是下一任王儲的母親?!?/br> 作者有話要說: 3.7的晚上修文,補了一點兒細節(jié)。=3= —— 感謝烏鴉蒼海、不學無術殘廢攻、雋君姑娘們的地雷! 感謝一方陽光姑娘投給專欄的地雷和手榴彈! 啾啾~~~(づ ̄3 ̄)づ 第8章 夜里,葉淼在床上翻來覆去,在想莎娜透露出來的秘密。 亞比勒的先王將怪病傳染給了待產(chǎn)的王后,間接導致妻兒雙亡。一屋子的侍從也慘遭牽連,于一個月內(nèi)相繼病死,且死狀極為怪異,人分明還活著,身體已開始腐爛發(fā)黑,長出疽蟲,臭不可聞。 隨后,這種令人聞風喪膽的怪病突然消失。在貴族的嘩然之中,女王登上了王位,穩(wěn)住了大局,并對外宣稱——先王于軍中病逝,王后因哀思過度,不幸身亡。至于那位剛出生就夭折了的小王子,女王則只字未提。 事情的真相,就這樣被刻意地掩埋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女王的做法,葉淼其實可以理解。畢竟,這怪病既查不出病因,也沒有切實可行的治法。若是向平民大肆渲染它的存在,必定會引起大面積的恐慌和動蕩。 何況,亞比勒那時候正在和其它國家打仗,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大后方。 既然麻煩已經(jīng)自動消失了,女王又何必自尋煩惱? 唯一讓葉淼覺得古怪的是,這場怪病出現(xiàn)和消失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簡直像是為了把先王一家趕盡殺絕才出現(xiàn)的。 除了先王一家三口外,其余受到牽連的倒霉鬼,幾乎都是王后的侍從。 這怪病可以通過日常接觸傳染,如果真的是從戰(zhàn)場帶回來的,為什么沒有在士兵中肆虐,就光由國王傳染給王后這邊的人了? 葉淼的腦海里徐徐浮現(xiàn)出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有沒有可能——怪病的源頭根本不是先王,而是王后?所以受波及的人幾乎都是以她為圓心分布的…… 可這又有點兒說不過去。王后一直待在王宮里,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想遞點什么給她,都要經(jīng)過重重關卡的檢查。怪病怎么可能越過人墻直接沾到她身上? 除非,所謂“怪病”,只是一塊用來掩飾真正死因的遮羞布。 葉淼睜開了眼睛。 身體腐爛,長出疽蟲……如此惡心的死亡方式,的確與她在歷史書上讀過的某種暗魔法詛咒的效果很相似。 然而,發(fā)出這種陰毒的詛咒的人,自己也要付出生命力的代價。先王后加上隨從,人數(shù)接近二十。要真的挨個給下詛咒,施咒者肯定會比他們還短命。 莎娜還說王宮里總有女人失蹤,這與食人怪物的傳說不謀而合。而地底的那只怪物在擁抱她時,曾親口說過自己不吃人。 葉淼回想起圖書館的那雙眼睛。莫非這些失蹤的女人,是被游蕩在王宮中的那只丑陋又惡心的東西吃掉了? 可它看樣子也不是智慧生物,為什么要專門挑大王子的女人下手? 怪病,先王夫婦存疑的死因,被囚禁在廢棄宮殿下的怪物,失蹤的女人,被牽連的大王子…… 無數(shù)的疑問紛至沓來,一時半會,卻無法找到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好奇心逾越了理智,猶如灼燒的鋼線,輕微地碾磨著神經(jīng)。葉淼的腦殼里仿佛塞了一團亂麻。不知不覺,竟歪在床頭睡著了。 翌日。 “阿嚏——” 沒蓋好被子就睡著的報應很快就來了,昨夜降了溫,葉淼從早上起就有點兒蔫。正好今天外面一直在下雨,鴉青的密云低壓,從蛇夫洋刮來的凜冽寒風,仿佛夾雜了刺骨的冰刀。樹葉被晃得噼啪響動。玻璃窗上凝著濕潤的白霧,抹一抹,滿手都是冷水。 到了晚上,雨下得更大了些。正是一個適合窩在房間的日子。 葉淼吃完了飯,看時間不早了,打算去浴室泡個熱水澡再睡覺。 自從身上多出了一枚印記,葉淼便開始有意無意地避免在瑪格與莎娜面前袒露身體。洗澡也不需要她們服侍。只因她實在不知道,假如瑪格問起來,她該怎么回答它的來歷。 起水后,葉淼抹掉了鏡上的水霧,習慣性地轉身,端詳后背。這回,她定睛一看,卻僵了僵。 印記……消失了。 暖色的燭燈下,葉淼的臉色隱隱發(fā)白,單薄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 印記消失的時候,就是她回到那只怪物身邊的時候——當時,為了哄那只怪物送她離開,她這么答應了祂。 萬沒想到,兌現(xiàn)承諾的時間會來得那么快…… 困在地下時她在想,只要可以離開這里,只要怪物不傷害她,再苛刻的條件她都不會討價還價?;氐秸I钪性俚够仡^看,才醒悟過來自己許下了一個多么可怕的承諾。 葉淼一個個扣子地穿好了衣服,推門出去,機械地拿起了放在傘筒里的長柄傘,手壓在了大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真的要去嗎? 她要獨自穿過瀝瀝冷雨、黑黝黝的走廊與庭院,一步一步,回到那只怪物的身邊…… “殿下,您現(xiàn)在要出門嗎?”瑪格走了過來:“外面都這么晚了,還下著大雨,您想去哪里?我也一起去吧?!?/br> “我……”葉淼不忍告訴她真相,只好說:“我都一天沒出過門了,覺得有點悶,想自己出去透透氣?!?/br> 自從知道每個月都有女人失蹤后,葉淼再沒有在黑夜獨自行動過,故而這次連莎娜也有些吃驚,勸道:“可是,公主殿下,您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早些休息嗎?萬一淋了雨,明天發(fā)熱了怎么辦?” 瑪格點頭:“沒錯,有什么事,天亮了再去也不要緊吧?!?/br> 雷霆響聲夾雜在雨水中,扭曲的樹影猶如魑魅魍魎。 這一刻,葉淼苦苦掙扎的心轟然傾斜,搖擺向了拖延的一方。 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想做的事你會排除萬難地完成。反之,排斥的事,就連風吹草動都會成為你撂擔子不干的借口。原本不想出門的想法就占了七八成,兩個侍女的勸阻,給“失約”這個行為增添了許多名正言順的理由,看起來有底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