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他身后士卒的士氣,也隨著他江河日下的身體,越來越低落,終于一蹶不振。 回洛陽之后,才得知衛(wèi)邕一家已被下了牢獄。 他單人闖入宮闈,老皇帝從云情雨意之中驚醒,慌張地穿戴了裳服,趕來廣明宮見太子。 皇帝擺出譜兒,氣勢洶洶。 “又來見朕做甚么?信也不留,一個人跑去嶺南抓jian,讓全天下的人等著看咱們大魏太子的笑話!你讓為父有何臉面!” 衛(wèi)綰氣郁不勝,老皇帝你休得這么說他!她的殿下遍體鱗傷地回來,為何作為父親,竟對他如此慘白的臉色,虛弱的身體不聞不問,見面只知興師問罪? 衛(wèi)綰惱火得眼眸幾乎要冒出火焰來。 若不是明知道這是個夢,她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明知是夢,眼睜睜看著殿下漸漸衰敗下去的身體,也難受得晝夜不安。 夏殊則道:“衛(wèi)邕是陛下身邊的老臣了,忠心耿耿,從無逾矩之心,陛下不該因為衛(wèi)綰遷怒于他的。” “你在為衛(wèi)邕求情?” 老皇帝狐疑地揪了揪胡須,燭光昏暗,他幾乎看不清這個嫡子的面孔,只覺得這個嫡子身上的氣息實在過于冷冽,凍得這廣明宮從炎夏五月,變成了冰窟窿似的。 “衛(wèi)邕縱女欺君,損朕之威望,亦辱朕之儲君,豈能放過他?” 夏殊則道:“若臣不再做這個儲君呢?!?/br> 皇帝驚訝得身子后仰,“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滿室燭光里,夏殊則抬起了眼眸,漆黑無瀾,秀逸冷峻的面容,幾乎沒有絲毫人色,皇帝吃了一驚,胸口頓時一絞,“你,你這是怎么了!” “臣活不久長了,故去之后,請陛下念在臣、念在衛(wèi)邕亦有往日軍功的情分上,饒恕衛(wèi)氏一門罪過。至于衛(wèi)綰,臣已親自了結(jié)其性命,已經(jīng)結(jié)案?!?/br> 皇帝被這將死之人還口吻平淡如閑話家常的逆子,攪得腦中嗡鳴,“你、你要朕改立太子?” “國不可一日無儲,改立是應該的,至于是燕王、楚王、齊王,是陛下的事了?!彼麚蔚竭@兒,已近乎油盡燈枯,藏在玄青錦紋長袖之中的手,猶如被抽干了水分的秋日殘枝,枯瘦得沒有半點生機。 衛(wèi)綰也不知殿下在皇帝面前怎能保持他一貫的硬氣,在說完這句之后,便腳步一絲不茍地瀟然而去的。 老皇帝在身后哽咽了,雙眼渾濁地盯著那離去的不再有絲毫留戀的背影,唇舌無意識一碰:“策兒……” 衛(wèi)綰隨著黑霧飄出了廣明宮。 殿下他果然只是硬撐而已,回了東宮,整個人便失去了主心骨,倒了下來。 東宮的婢女全部都在照料著他,晝夜不能離開,他這一睡卻是三日。 這三日之中,沒有任何廢立儲君的消息,衛(wèi)邕在朝臣的聯(lián)名血書下,被皇帝“順應民心”地放了出去,衛(wèi)氏一門無虞。 再蘇醒時,便只剩下回光返照的那么一點跡象了,夏殊則倚著胡床,望著殿外榴火,開得盛如烈焰,比夕照谷漫山延綿的桃花更風華灼灼,可他掌中只有一抔桃花,被風干了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跡象的干花。 他垂下了目光,對身后的韞玉道:“孤是真的克妻么?” 民間所言,完全是玩笑話。他那兩任未婚妻,是被薛家的人害死,他分明自己也知道! 衛(wèi)綰從高臚那里聽來之后,義憤填膺,心想自己當初怎么竟也跟著迷信呢。 可這句話,就因為是假的,從殿下嘴里說出來,意義卻無比沉重,壓得衛(wèi)綰幾乎喘不過氣。 韞玉眼眶微紅,她一貫冷漠,滿臉寫著事不關(guān)己,那還是衛(wèi)綰第一次見她,有如此的動容之色。 夏殊則道:“孤死之后,必定是楚王即位,孤深知他氣量狹小,恐怕不能容人,你帶著孤的令符,到各處去將勢力解散,命他們從今以后,或為大魏之脊梁,或甘于庸碌平凡,選擇在他們,只是有一條,不可向新君尋釁,魏人不可再自相殘殺?!?/br> 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但還時斷時續(xù)的,韞玉俯身跪地,不住地哽咽著。 而那個手捧桃花的男子,卻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仿佛睡去,剪影安詳?shù)锚q如一幅古畫,被裱入了斑駁雕花的窗欞里,凝刻成衛(wèi)綰心中難以磨滅的永恒。 * 夢醒了。 不必月娘提醒,她也知道自己這夢做得太長了,睡的時日不會短。 她醒來,還未下床,月娘便見盥洗的水盆放在了木架上,低聲道:“姑娘,洛陽翻天了!” 衛(wèi)綰拿著毛巾的手忽然頓住,她的身體僵直了,猛然抬起了頭。 月娘自是知道她擔憂的什么,忙道:“三郎和殿下都還安好?!?/br> 衛(wèi)綰點了點頭,胡亂將臉頰擦拭了一番,將毛巾擲入水盆。又想到,月娘敢大聲地說一句翻天了,那便是真的天翻地覆了,相信這芝蘭院的守備已經(jīng)被撤去。 “這是怎么一回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月娘伺候她穿衣,道:“是燕王,帶著人里應外合,殺入了洛陽,闖入了宮闈,生擒了楚王和薛夫人,薛家一干人等,都被下了大牢。那薛夫人的哥哥,才得意了不過幾日啊,轉(zhuǎn)眼便吃了牢飯了,也是人算不如天算?!?/br> “燕王?” 衛(wèi)綰疑惑地想著,這其中,怎么會有燕王的摻和? 月娘說道:“這其中自然也有殿下的助力,否則燕王又豈能輕易地拿下洛陽的駐軍。”說到這兒,她又有些氣不平地道,“還有郎主?!?/br> 殿下、燕王、父親,這三個人秉性各異,立場也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同心戮力的,看來薛氏平日里的得罪的人太多了,四面樹敵,豈有始終高枕無憂的。 只是,他們攻城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她猛地抽了一口氣,“月娘,我睡了多久?” 月娘擔憂不已,手掌捧著她的臉頰,指頭全部伸出來,在衛(wèi)綰面前晃了晃。 五日了?衛(wèi)綰幾乎要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