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機電廠不會永遠荒廢，就像姑娘們的眼神不會永遠發(fā)亮。

    機電廠很快被重新收購，空地不復(fù)存在。

    李文瀚于是有了新的追求，他在某一瞬間突然發(fā)現(xiàn)，陸萌這丫頭長大了，這個過去總跟在自己與陸行州身后的小家伙不知何時開始有了女人的顏色。

    她漂亮得猝不及防，像天上抓不住的月亮，清清涼涼的坐在那里，不說話也美好，而那些過去的姑娘，所有的姑娘都比不上。

    千禧年，機電廠門口那堵寫著“抓住機遇，加快發(fā)展”的灰墻轟然倒下，李文瀚對姑娘們的熱情也一并消失在了那個車間的記憶里。

    陸行州沒有變過，從過去的冷淡，到現(xiàn)在的入佛，幾十年如一日，理所當然的不解風情。

    李文瀚將陸行州送回青大家屬區(qū)，離開前，看著他問：“老陸，如果說，我是說如果，章悅喜歡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你，你會怎么想?！?/br>
    陸行州臉色平靜，顯然沒有真的認真去想。

    他低頭看路，只在李文瀚望向自己的時候，回頭回答一句：“文翰，你要自信一些?，F(xiàn)在時代不同了，眼睛雪亮的姑娘里難免也會有一兩個瞎的?！?/br>
    李文瀚難得聽見陸行州的俏皮話，此時回過神來卻被氣樂了，“呸”上一聲表示，再你媽的見吧，臭流氓。

    第二天陸行州起得挺早，他昨晚拉著愛玲讀了半夜佛經(jīng)，整個人看上去神清氣爽。

    剛走進辦公室，林又夕果然飄然而至。

    他看著陸行州的臉，做出神秘的表情，上下打量一陣，輕聲發(fā)問：“陸老師，我聽說，您昨兒個被人輕薄了。”

    陸行州微微皺眉，看著眼前的人回問：“林老師，你真的明白輕薄這個詞的意義嗎?！?/br>
    林又夕松一口氣，點頭答是：“我其實也不相信，所以才來問您。沈小姐平時雖然做事隨性，但實在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情?！?/br>
    陸行州沉默一瞬，又問：“你說的那個輕薄我的人是沈黎的母親？”

    林又夕摸著腦袋，后腦勺的三根長毛翹起，笑起來像個孩子：“風言風語向來掐頭去尾，陸老師你可千萬不要放進心里去?！?/br>
    陸行州很少會將研究之外的事情放進心里去，他對于旁人的評價向來表現(xiàn)平平。

    他只是因為林又夕的一番話思緒漸遠，看著窗臺上的一株綠植，難得地想起了沈妤那雙水亮的眼睛來。

    那眼神中的驚艷與畏懼讓他有些疑惑。

    ——畢竟女人從本質(zhì)上來說都是怪物。

    趙源曾經(jīng)這樣說，他那時看著李文瀚和陸行州的眼神有些憂郁，因為在他的眼里，自己這兩位好友一位過于浮夸，一位過于寡情，總有一日情根深種，會被女人磨去半條命。

    陸行州沒有談過戀愛，他只能將沈妤與李文瀚曾經(jīng)的紅紅、盈盈、蘭蘭做比。

    他不知道她們的眼睛是否也和沈妤一樣，有著深黑的瞳孔，分明的輪廓，乍一看，有如窗外的夜色，裝著一片星星。

    但他想，她們總得有一些可愛，不然男人們怎會甘愿為她們寫長長的詩集，為她們彈小兒麻痹的吉他，為她們不遠萬里買能甜到心里的進口糖呢。

    陸行州這樣的猜測流于表面，只是因為他沒有真正談過戀愛。

    所以到最后，他也無法將沈妤與誰真正的做比，在他腦中，沈妤還是只成為了沈妤。

    張愛玲抱著收上來的作業(yè)本放在陸行州面前，看著他笑：“陸老師今天氣色不錯。林老師之前來過，應(yīng)該也跟你提起了那個傳聞。這種事情，學(xué)校里時有發(fā)生，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時間一長，它們自然就散了?！?/br>
    陸行州手指輕敲桌面，有些意外張愛玲與林又夕的默契。

    他點點頭問：“我會的。不過，我有些疑惑，為什么在這些人眼中，我會是一個受害者。男女之間的事情，單一歸責一方，難道不會有失公允？”

    張愛玲有些驚訝，坐下來，臉上露出一絲贊許：“陸老師您會這樣想，實在難得。不過，這個社會本來就不是公平的。您剛剛回國，還沒有體會到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想法。在現(xiàn)在這個大環(huán)境里，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親女人本就是原罪。長相普通的被當做婚姻的滯納品，長得好看的被默認為放蕩，大家似乎也對這樣的想法習以為常。說到底，各人自掃門前雪，只要不涉及自己的聲譽，哪里有心思去管別人的瓦上霜。”

    陸行州聽完張愛玲的話，眼神低垂下去。

    他攤開手中的作業(yè)本，看見上面一行熟悉的字跡。

    那是沈黎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第三道計算題的答案“二十八”此時正用黑色水性筆圈出一個小小的圓。

    旁邊小心翼翼地寫著一句——二十八歲的女人并不老。

    陸行州難得地笑出聲來，像是又看見了沈妤那雙情緒復(fù)雜的眼睛。

    沈黎走進門來，看見陸行州的模樣，放下點名的冊子，靠過去偷看了一眼，忍不住皺眉小聲嘟囔：“陸老師，這是我mama寫的，不是我。”

    陸行州眼神平靜，嘴唇抿成一條線，輕咳一聲，點頭回答：“不用擔心，我看得出來?！?/br>
    沈黎于是又抬頭看陸行州的臉，在那一瞬間，竟意外的感覺到了一絲溫和的情緒。

    他低頭思考，想起之前劉知怡的話，免不得全身冷汗四溢，站在原地開始大喊起來：“陸老師，我mama這樣實在不應(yīng)該，我會好好監(jiān)督她，不讓她再有機會染指我的作業(yè)本的?！?/br>
    陸行州于是也順口答應(yīng)：“嗯，那你也告訴你mama，如果下次再讓我在你的作業(yè)本上看見她的鬼畫符，我是會家訪的?！?/br>
    沈黎被這一句話嚇得兩眼發(fā)黑。

    回到家里，將這句話轉(zhuǎn)達，沈妤也開始變得心神不寧。

    她害怕極了。

    沈妤平日里雖然并不排斥家中安排的相親，但從本質(zhì)上而言，她更喜歡的，其實是書中的那些人物。

    她愛好看美人，因為那讓她身心愉悅，有如感受世界的善意，也讓她為自己筆下的角色找到合適的映射，但那僅僅是一種喜好。

    就像你喜歡看狗軟絨的毛發(fā)，但你不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為一條狗。

    沈妤從不熱衷將多余的熱情放置在人際交往之上。

    她對自己所住的一畝三分地其實更有依戀，“家”對于大多數(shù)女人而言，是一個平凡而狂熱的概念，越到夜深人靜，越能給她們以溫暖。

    沈妤剛剛回國時，她的母親劉處長伏地痛哭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