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不過月余,但凡參加立法的都熬脫相了,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大把大把掉頭發(fā),神情飄渺,步履凌亂,個個看著都跟要‘飛升’似的。 忙的連飯都顧不上用,一群人——包括大沖真人和孟央在內(nèi),都徹底魔怔了,好在苦刺的到來‘解救’了她們…… “人都抓住了,交差審?fù)辍斪右呀?jīng)拔的差不多了,不過咱們終歸有些打草驚蛇,跑了大半。我只給你送過來九十三人?!笨啻檀掖亿s到晉江城,說了這樣一番話。 “辛苦了。”姚千枝接過她遞上來的名單,仔細(xì)看著,口中問道:“他們應(yīng)該往咱們軍里按釘子了吧?找著幾個?審過沒?能連根拔起嗎?” “軍里人不多,咱們查的嚴(yán)。到是文官那邊有不少,釘子都是學(xué)問人,全讓我抓了。不過,有幾個領(lǐng)頭的嘴挺硬,我給扣下了,準(zhǔn)備仔細(xì)審審,就沒送過來,說不定有用呢?!笨啻袒卮稹?/br> 姚千枝沉吟半刻,便應(yīng)了她,“那行,你留著吧,這些人也夠使了。” 將將小一百呢! “遵命?!笨啻坦響?yīng)下,交差完畢,她就告辭準(zhǔn)備離開,誰知姚千枝一把攔住了她,“先別走,留這兒看場熱鬧吧,人都是你送過來的,怎么都得看著他們平平安安‘走’了,才好放心嘛!” “走?往哪走?十八層地獄嗎?”聽姚千枝如此調(diào)侃,苦刺那么沉默的性格,都忍不住想笑。 姚千枝就拍拍她肩膀,“你送來的,你送‘走’,不拘哪里,算是有始有終?!?/br> “是?!笨啻绦θ菸?,鄭重應(yīng)諾。 她的出身——半胡。還是土匪窩里‘那樣’出來的,知曉她底細(xì)的不在少數(shù),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她亦不覺得怎樣,畢竟,姚家軍高層里,跟她來歷相同的人確實(shí)挺多。 然而,自女四書興起,她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畢竟,像孫、陸兩人所言,什么‘不守婦道、yin婦該死’之類的,打擊面全能沖著她來。 那一條一條的,幾乎全是給她‘量身打造’的! 全能按她身上。 按照那書里的話說,但凡她有點(diǎn)臉兒,就根本不該活,早應(yīng)該脖子拴石頭,自己沉塘了! 當(dāng)然,苦刺是武官,堂堂四品提督,到她面前說三道四,到?jīng)]誰傻的‘自尋死路’,但偶爾支言片語,指指點(diǎn)點(diǎn),尤其是景郎那廝,前段日子五月初五過節(jié)的時候兒,還自個兒親筆抄了‘女四書’全套送給她做禮物…… 把苦刺給氣的?。?! 半宿沒睡著覺,轉(zhuǎn)眼清晨就過府把景朗給‘請’過來,看她審問豫州細(xì)作了。 聽說那天,景朗吐的都沒人樣兒了,渾身癱軟,兩眼發(fā)黑,還是苦刺派人把他‘抬’回衙門的。 虧——她是肯定沒吃,然而,終歸還是委屈,姚千枝特意把她留下,讓她‘送’人走,就是給她個機(jī)會,讓她出氣的。 苦刺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多謝大人?!钡偷蛻?yīng)聲,她抬頭看向姚千枝。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 六月六艷陽天,正午時分,紅日高升。 晉江城外十里坡,官道旁一處桃花林邊,暖風(fēng)徐徐吹過,香氣陣陣,花瓣隨著風(fēng)緩緩四散飄落,枝條…… 紋絲不動! 呃……沒辦法,不怪風(fēng)不大,實(shí)在是桃樹林里全是人吶,烏烏鴉鴉,摩肩接踵,擠的風(fēng)都吹不進(jìn)來,就連那略粗大些的樹枝上,都站著幾個半大小子,吱吱喳喳的說話兒。 “啥時候來???不是說就今天嗎?咋還不到呢,這都等一上午了!” “你這算啥?我天沒亮就來了?。 ?/br> 還有那官道兩邊,早就被數(shù)日前得著鳴鑼通知的百姓們,三層外三層的圍住,正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呢。 “哎呦,武神娘娘說要埋人啊,還要燒書,說個甚的不是好玩意兒?我前段日子聽我二嬸她表妹的小叔子說,那幾個拐姑娘的不都判了刑嗎?罰了整整二十兩,咋還要?dú)⑦郑俊?/br> “拐姑娘?我舅舅他小姨子說,不是殺人了嗎?” “不對啊,不是說他們指著武神娘娘鼻子罵她不貞烈,讓活劈了呀?” “劈了?那今兒埋的是啥?大胯???” 一言而出,圍觀眾人轟然大笑,還有那性情機(jī)靈的小子,兜著瓜子花生的零嘴兒,手里拎著水壺四處售賣的。 一包零嘴,一茶熱水,不過一個大子兒罷了,到還有不少人捧場兒的。 吹著徐徐暖風(fēng),嗅著桃花香氣,磕瓜子喝熱水兒,百姓們到不像來圍觀燒書埋人,反而像郊游似的。 熱熱鬧鬧的聊著閑磕兒,桃林里,就見那站樹梢的小子突然高聲嚷嚷,“哎啊哎啊,那邊官道有人來了!好多輛囚車還有大兵,奔著這邊來了!” “哪呢哪呢?”百姓們興奮的踮著腳看。 人群里,就有書生看不過眼,低聲絮叨,“本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鬧遭了一通,那受傷的婦人聽說都好了。功名罰了,科舉禁了,板子打過還罰了白銀,這就可以了嗎?怎么還要?dú)⑷思??那是活生生的人命??!?/br> “更別說,人就算了,那書是招誰惹誰了?都是圣賢所著,流傳百年,貧民百姓家里想供個念書人不容易,好好的書籍,怎么能燒呢?” “這是天理不容的事??!姚總督真是太,太……”那書生似乎想說兩話狠話,然而,顧及著姚千枝的行事作風(fēng),終歸還是沒敢。 不過,他這意思到底還是傳出來了,周圍百姓們都聽見了,興奮表情為之一頓。 這書生所說的話,確實(shí)是一部分人所想。正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今天姚千枝要?dú)⒌募?xì)作里,哪怕無人做官,但什么童生、秀才、舉人……不少都是有功名的,就算被各地府臺給抹了,然而,百姓們終歸還是習(xí)慣敬畏讀書人。 更別說,近來姚家軍還四處派人查抄書籍,今日還要燒…… 這真的是…… 一般百姓家里,有本掛歷都算沾文氣兒了。三字經(jīng)、百家姓什么的,更是得好好保存留著傳家,這會兒武神娘娘竟然要燒書? 這cao作太犀利了,他們不是很能理解。 幾句話說的百姓們靜了音,人群里頭,突然有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推開人群站出來,掐腰指著說話的書生,“呸,你這窮酸下三爛,我看你才天理難容呢!人家武神娘娘早就四里八鄉(xiāng)派人通知,今兒要?dú)⒌倪@些個,全都是胡人派來的jian細(xì)了??!” “他們宣揚(yáng)那些個破爛歪理,就是讓我們自個兒殺自個兒,把你們老娘、姐妹,媳婦、閨女都拴脖子套鎖,讓她們跟你們離了心,日后胡人在往過打,不就省心了嗎?” “讓你們家里女人不能出門,不能跟人笑,讓人碰手碰腳就沉塘,爺們死了不讓在嫁,日后,你們讓抓了壯丁,有個差錯沒了腦袋,家里誰管?地誰種?老子娘、崽娃子誰養(yǎng)活?門都不讓出,不把女人當(dāng)人看?誰耐心給你們當(dāng)畜生?” “信了書里的那套,好啊,胡人都不用殺人了,人家打進(jìn)來尋著女人就摸摸手腳,碰碰臉蛋,你們自個兒就能把人殺光了??!” “這樣破書,叫個什么‘圣賢’,我看就該燒,燒干凈了才好呢!”胖婦人瞪著眼睛,一邊伸手推搡人,一邊破口大罵。 那說話的書生瘦的跟小雞子似的,胖婦子幾乎大他一倍,被推搡兩下,他都站不住了,‘哎呦哎呦’的喊疼,嘴里還艱難說著,“那也不能大埋活人,那不,不是上邦大國所為,實(shí)在太殘暴了!” “殘暴你爹的腿兒!”胖婦人旁邊,穿紅裙子的小姑娘跳起來打他的臉,一雙杏核眼里盈滿了淚,“你跟胡人講究仁慈寬容,你是有病嗎?你當(dāng)你站的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萬人坑!”她打手指著腳下土地,一字一頓的說。臉上表情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她死死盯著書生,“你知道萬人坑是什么意思嗎?你知道這里面埋了多少人嗎?他們都是活生生的,都是讓胡人殺的,他們都有親娘老子,婆娘妹娃……” “他們都死了,你欺負(fù)他們留下的家眷,你寬恕害他們的人,你咋那么大臉呢?你憑啥啊?”紅裙子年紀(jì)小小的,激動起來聲音特別尖厲,很是引人注意。 就有那積年的老人嘆著氣,“唉,男娃子,你不該這么說啊。那書不好就該燒,胡人細(xì)作就該殺,沒有什么殘暴不殘暴的道理。” “人就算了?!睍浖t著臉不甘的喊,“但是,不能把圣人書……” 只是,還沒等他說完,紅裙子上前就踢了他一腳,“什么書??呸呸呸,把女人用各種破爛理由殺光了,晉人就絕種了,圣人個屁?他自己能生娃娃?。课铱此揪褪呛四穷^的,專寫這玩意來害人!要不然,我咋沒聽說過胡人不讓女人二嫁,非得捆在家里呢!” “疑?我咋聽著有點(diǎn)道理,那個惠啥玩意的,別不是個胡人吧?”胖婦人大聲嚷嚷。 圍觀百姓們面面相覷,隨后,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小聲開始討論起來。 而那書生,不知紅裙子踢了他哪兒,反正這位直挺挺的倒下,直接撅過去了。 “哎呦,你看看,你看看,說不過人家小姑娘……竟然還能昏過去,這年紀(jì)輕輕的,氣性咋這么大呢?!崩先饲浦挠膰@了口氣。 旁邊有熱心腸的接話,“這算啥?以往還有氣死的呢,來來來,過來幾人搭把手,快緊找個沒太陽的地兒,讓他緩緩就好啦。” 隨著他的叫喊,就有幾個大小伙子走過來,拽胳膊抬腿把書生抬起,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不知去向了。 等等他的命運(yùn)…… 書生(被迫)走了,百姓們的興致未減,就著這事你一句我一句,惠子的身份來歷,不停的變動著。 從大賢到亂.倫,從亂.倫到j(luò)ian細(xì),從jian細(xì)到胡人……戶籍都給改了,百姓們還是樂此不疲。 直到鳴鑼開道,百余姚家軍端坐俊馬,押著數(shù)十輛囚車過來,無數(shù)書籍被扔進(jìn)深炕里,有個穿著朱紅盔甲的女將站在剛搭起的高臺上說話時,百姓們的注意力才轉(zhuǎn)移開來。 站在人群后頭,胖婦人和紅裙子對視一眼,眼神示意老人,她們?nèi)齻€悄無聲息的離開人群,默契往外走。 剛剛穿過桃花林,耳邊突然傳來巨大的叫嚷聲,紅裙子下意識的回頭望,就見不遠(yuǎn)處的深坑里,火光沖天。 第一百零九章 桃花瓣夾雜著灰塵, 無數(shù)被查抄出來的書籍在火光里快速消失。 風(fēng)卷殘?jiān)疲掀饋碜阌腥f余本的女四書和烈女傳——被通通付之一炬。 這萬余本書, 其有三分之二是苦刺辛辛苦苦從各處查抄來的, 余者三分之一, 則是姚千枝覺得數(shù)量有點(diǎn)少,燒起來怕場面不夠壯觀好看。于是, 就加班加點(diǎn)兒, 逼迫旁人們寫的。 至于那些被逼迫的旁人們——就是今天這場‘大戲’的另一個主角——那些細(xì)作讀書人。 不是喜歡嗎?不是信奉嗎?那就好好的抄, 仔細(xì)的寫吧! “你們逃脫不了, 肯定是要死的,不過, 死和死是不同的,被打昏了放進(jìn)土里, 不知不覺的是死是死。餓個三、五、七天, 割脖子放血,嘴里塞糠, 大頭朝下插坑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埋, 同樣是死?!泵鎸σ阎换盥?,命運(yùn)不能回轉(zhuǎn)的豫州讀書人們, 姚千枝陰森露出一口白牙,“我還有很多手段,沒對你們用呢,所以, 想不想在有限的時間里活的好點(diǎn),得個好死……就得看你們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啦!”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把一眾萎靡憔悴的讀書們?nèi)藝樛炅?,姚家軍的形?zé)審罰有多厲害,他們是吃足了苦頭的。完全不想在嘗試什么‘新鮮玩意’,死是肯定要死的,他們根本不奢望能逃得了,那么在死之前多吃飯,少挨打…… 干唄,反正就是寫字抄書而已,他們善長。 擼胳膊挽袖子,一天九個時辰,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百余讀書人足足抄了三千多本書,每一本里,都有他們的血淚! 女四書、烈女傳……嚶嚶嚶,惠子太坑人了,沒事寫那么多字干什么?? 他們是瘋了嗎?沒事跑到充州宣揚(yáng)這些破玩意,沒得到半點(diǎn)好處不說,命還搭進(jìn)來了。這就算了,天天睜眼閉眼抄這破爛玩意兒,他們腎都疼?。?! 救命啊! 讓他們死吧! 求活埋! 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讓豫州讀書人們深刻認(rèn)識到他們的‘不足和淺薄’,流淚懺悔不該搞事后,今日,他們站在了深坑前,看著他們付出無數(shù)精力抄寫的書籍,在熊熊烈火的焚燒里化成飛灰,隨著暖風(fēng)飄揚(yáng)而起。 心里似是悲喜交加,隱隱的心疼里加夾著痛快淋漓,恨不得仰天長嘯…… 他們已經(jīng)半瘋了。 被捆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孫紹站在巨炕前,眼睜睜看著書籍被焚燒,nongnong黑煙升騰著撲人口鼻,他怔愣愣的站著,不知是怕還是薰,滿臉都是涕淚。 轉(zhuǎn)頭,他目光惶然游移到陸遠(yuǎn)身上,就見他兩股顫顫,似是站都站不穩(wěn),還要身后姚家軍挾著,仔細(xì)瞧瞧,他褲襠一片水漬,黃呼呼的。 像是尿了! 真的,真的要死了??!驚惶的看著這一切,孫紹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轉(zhuǎn)頭,張嘴想說什么,突然頸間一陣巨痛,眼前發(fā)黑…… 在徹底昏死前,他似乎感覺到有人推了他一把,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翻滾著掉進(jìn)還燃燒著的深坑里,耳邊,是同伴們慘烈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