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她當時尊重馳厭的意思,只遠遠禮貌地鞠躬感謝了他們幫助找父親的腎源。 想起這些,姜穗咬了咬還沒換完的乳牙。 她在陳彩瓊懷里背身轉(zhuǎn)過頭去。 別管別管!馳家的男人都不好惹,他命硬著呢,都活到后來幫著逼她嫁給馳一銘了。 麻雀輕盈躍上枝頭,歪著腦袋打量她。 姜穗猛然轉(zhuǎn)頭,女孩子小奶音脆脆的:“別吵了!打碎東西的不是他!” 人群安靜下來,跪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頭,看了過來。 彼時夏風(fēng)輕柔,陽光爛漫,落了一地。 第3章 怕呀 麻雀飛下枝頭,空氣沾上了夏天炎熱的溫度。鄭春自然是認識姜家女娃娃的,這小女娃聲音軟糯,只不過一張小臉常年摔傷。 鄭春問:“不是他,那你說是誰?” 姜穗昨天聽見了孫小威他們說話。 “是孫……”姜穗剛開口,陳彩瓊肥厚的手掌捂住她的嘴。 陳彩瓊說:“唉你這孩子,瞎說什么呢?!彼掳蜎_著跪在地上的馳厭揚了揚,轉(zhuǎn)頭對鄭春道,“小姑娘亂說的,不是他能是誰,你看他,不也沒否認嗎?” 姜穗氣得眼眶都紅了,她在陳彩瓊懷里扭來扭去,想掰開女人的手。 然而她小奶貓一樣的力氣對上常年和面的成年女人壓根不夠看。 雖然姜穗沒能說出來,然而吵架的女人鄧玉蓮眼睛一亮。 她叉腰道:“聽見了嗎,不是我們家馳厭摔的,鄭春你欺負老娘初來乍到凈瞎掰!”鄧玉蓮踢了馳厭一腳,“臭小子,還不趕緊說是誰?” 姜穗被捂著嘴,殷切地看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馳厭身上,他干裂的嘴唇舔了舔,冷冷看了一眼姜穗,許久才道:“是我。” 鄧玉蓮睜大眼睛,面紅耳赤,口不擇言罵道:“小畜生!” 姜穗驚呆了,她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映出他此刻的模樣。馳厭目光涼薄,轉(zhuǎn)回頭去,沒再看她。 旁邊也有些小孩在瞧熱鬧,有人沖姜穗做了一個鬼臉:“說謊精!”他比了一個羞羞臉。 陳彩瓊雖然想看熱鬧,可是她更怕姜穗惹出什么事麻煩到自己,連忙一臉遺憾地抱著姜穗走開了。 姜穗這次沒再掙扎。 她透過人群,懊惱地想,原來一個人討厭一個人,是打小就開始的啊。 陳彩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你管他做什么,穗穗啊,鄭春和趙家那婆娘都不好惹,別出聲知道嗎?”她嘟囔道,“那小崽子骨頭還挺硬?!?/br> 姜穗抿住紅艷艷的小嘴,沒有說話。 陳彩瓊沒看出她不開心,又說了很多句難聽話。她放開姜穗,還悄悄掐了一把不知道誰家種在院子里的菜。 姜穗心里悶悶的,她掌心被馳厭劃破的傷口還沒好。陳彩瓊把她送回家,姜水生恰好也回來了。 吃飯的時候,姜水生突然說:“趙家那孩子看著怪可憐的,爸爸從雜貨鋪過來,看見他一個人跪在那里。穗穗,雜貨鋪離我們家不遠,下午你給他送點涼開水喝吧?!?/br> 他失去妻子,因此也疼惜沒有父母的孩子。 姜穗小乳牙啃著胡蘿卜絲,她不太想去,倒不是生氣馳厭撒謊,而是覺得以馳厭對自己天然排斥程度,即便她送了水,馳厭也不會喝。 她想起馳厭干裂的唇,點點頭:“爸爸,下午我自己去,你以后不要拜托陳阿姨照顧我了。” 姜水生連忙問:“她是不是對你不好?” 姜穗斟酌了一下:“我上學(xué)也是自己走路去的,多練習(xí)病才會好?!?/br> “摔了怎么辦?!?/br> 姜穗笑了,眼睛下彎成月牙兒:“我慢慢走,爸爸,我想好起來。” 姜水生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只好同意了。 “那我下午給你陳阿姨說?!?/br> 姜穗松了口氣。 姜水生說到做到,出門之前,給姜穗裝了一個小水壺,又給她戴了一頂暖黃色的小遮陽帽。 姜穗倚在門邊,看隔壁陳彩瓊和姜水生說話。 沒一會兒陳彩瓊臉色都變了,等姜水生走了,她擠出一個笑,過來問姜穗:“穗穗啊,你不喜歡阿姨嗎?” 姜穗搖搖頭,開口:“老師說要自立,阿姨,我爸爸讓我給馳厭送水,我過去了。” 她確實不喜歡陳彩瓊,然而陳彩瓊心毒辣。她現(xiàn)在就是一個思維遲緩的九歲團子,怕陳彩瓊背后使壞,只能避開這個話題。 陳彩瓊黑著臉,看姜穗出門。 她拿著小水壺,慢騰騰往雜貨鋪走。 張叔納涼看見她,忍不住一笑:“穗穗慢慢走啊。”小姜穗走路很滑稽,同手同腳,呆萌可愛。 姜穗笑盈盈地應(yīng):“嗯好的?!?/br> 小女娃聲音軟乎乎的,露出幾顆糯米白牙。 姜穗從小到大都很有耐心,雜貨鋪離她家的距離,別的孩子只用七八分鐘,她得走半個小時。 姜水生支持她走路鍛煉,怕她不合群,也會讓她每天黃昏前出門和小朋友玩一會兒。 姜穗走到大黃葛樹下,被一個蹦出來的男孩子攔住了。 男孩子像個小炮仗,怒瞪她:“姜穗!你要去做什么?” 姜穗抬起頭,遲鈍好半晌才認出他是孫小威。 然而男孩可沒什么耐心:“女孩子真煩,你敢說出去我揍你信不信!” 姜穗心里覺得滑稽怪異,時光太久遠,她都快忘了以后紅著臉給自己表白的霸王少年孫小威是現(xiàn)在這個熊樣。 她聲音細細的,開口道:“哦,信的。” 孫小威啞口無言,握緊拳:“哼,反正我警告你,不許說,不然你完蛋了,我天天往你書包里扔蟲子……你笑什么,丑死了,不許笑!” 小壞蛋,熊孩子。 姜穗不笑了,乖巧點頭。她現(xiàn)在這個弱雞樣,孫小威都打不過。和熊孩子對著干沒有作用,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孫小威一拳打在棉花上,眼前小女娃眼睛清亮水汪汪的,像春天溫柔的湖水,孫小威茫然片刻,一甩頭走了。 姜穗好不容易走到雜貨鋪前,額上出了一層薄汗。 她漆黑的長睫像翅膀打濕的蝴蝶,有氣無力地垂著。 這個夏天小喬木上停著好幾只知了,吵吵鬧鬧叫個不聽。這一年她這具身體像自帶慢速播放,琢磨一件事都要琢磨許久。 以至于姜穗都走他身邊了,還沒想清楚自己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馳厭。 她心里有個秘密。 姜穗怕這個人,非常怕。說不清是為什么,然而她害怕他的眸光,怕他的眼神。 最丟臉的是,她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和他說話竟然還結(jié)巴!隔得遠還好,隔近了她渾身不自在。 姜穗安慰自己,他現(xiàn)在才十二歲,虎落平陽,也不是什么大佬,沒什么好怕的。 她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決定高冷一點,不經(jīng)意留下一瓶水就走。 七月蟬鳴聲中,馳厭聽見拖沓的腳步聲回頭。 粉衣小女孩驚恐地和他對望一眼。 她左腳絆右腳,下一刻臉著地撲倒在他身邊。 頭上暖黃色的帽子咕嚕嚕滾到少年腿邊,他平淡地看了眼她小巧的帽子,女孩細軟泛黃的發(fā)絲鋪了一肩。 姜穗:“……” 她握緊拳頭,臉一瞬通紅。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九歲的身體好難駕馭,好丟臉。 姜穗咬牙,她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然后從脖子上解下水壺。 那水壺在她摔下去的時候,咯得她還沒發(fā)育的小胸脯生疼。 她忍住了沒揉,還記得自己要高冷一點,姜穗一秒進入狀態(tài)冷著臉。 然后馳厭聽見她怯生生結(jié)結(jié)巴巴說:“你、你喝、喝水么?”女孩子水汪汪的桃花兒眼裝滿盛夏顏色。 姜穗發(fā)誓,她人生第一次差點因為羞恥而哭出來。 她恨不得氣惱地捶一捶這具沒用的小身板。 馳厭默默接過水壺,擰開隔空往嘴里倒。 他唇干裂出血了,鄭春不可能讓他喝水,馳厭喝得很急。七月太熱了,換個人估計早就暈倒了。然而這具千瘡百孔的軀體比鋼鐵還結(jié)實,他想暈倒少遭罪都做不到。 沒什么比活著更艱難了。 他一口喝完了,一滴沒浪費。 馳厭把軍綠色水壺扔回她身上,一個謝字也沒說。 他細長的眼垂著,輕輕喘著氣。 姜穗小臉維持著高冷的表情,半晌蹲在他身邊撿起帽子。少年滿身汗水味,離得近了,姜穗還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命真硬。 她拿著水壺,反正也不求這個傲慢少年一聲謝,她又慢騰騰轉(zhuǎn)身離開。 等她走老遠了,馳厭才抬頭。 榆樹下,小女孩像只小企鵝。 偏偏她還自信又認真,是只認真的桃花兒眼小企鵝。 他黑黢黢的目光看了她許久,唇角微不可察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