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盡管那時候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親已經(jīng)被貶成了最低等的選侍, 隆讓太子的母親成了大耀最尊貴的皇后,可那時候的大皇子也從來沒把上一代的恩怨牽扯到這個三弟身上。 可允讓不僅是個嬰兒時就與眾不同,等他稍微大一些, 他的與眾不同就表現(xiàn)得更加淋漓盡致了。 允讓五歲進上書房,當時上書房里還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剛開始的第一年, 允讓還沒表現(xiàn)出什么??蓮牡诙觊_始允讓就表現(xiàn)出了極高的讀書天賦,不論是背誦還是習(xí)字,都表現(xiàn)出了不符合年紀的優(yōu)秀,當時的太傅都幾乎日日都和永平帝夸贊他。 到了第三年, 允讓的功課上頭已經(jīng)完全碾壓了最年長的大皇子。不僅如此, 允讓的模樣長開了一些, 酷似年輕時的永平帝, 因為這個, 永平帝對他和其他兒子就開始不同了。 大皇子也不是沒有懸梁刺股地苦讀過,可任憑他怎么刻苦用功,就是無法超越這個比自己小了五歲的弟弟。 后頭永平帝都看他太辛苦了, 勸他說他已經(jīng)夠努力了,但這世間的事,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允讓的母親取代了大皇子的母親,大皇子沒有恨他;允讓在學(xué)業(yè)功課上將他完全比了下去,大皇子也很沒有恨他;允讓得到了永平帝的格外喜愛,大皇子也沒有恨他……可永平帝的那句話,卻讓大皇子第一次對隆讓感覺到了嫉妒和憎恨。 憑什么呢?憑什么就有人生來就如此不同,以至于旁人再怎么努力,都無法企及? 大皇子不相信,于是越發(fā)努力。如是又過了十年,世人都只知道天賦異稟、頗有治世之才的三皇子,而不知他這個埋頭刻苦追趕他腳步的大皇子。 后來文武百官上書請立太子,永平帝就封了允讓為太子,改名為隆讓,以示他與其他皇子的不同。 隆讓太子,可是說是大皇子的童年陰影,前半生的最大夢魘。 一直到他身死,大皇子才終于才從這個夢魘中解脫出來。 所以大皇子怎么也沒想到,十八年后居然還會再次見到隆讓太子。 他瞪大了雙眼,面色煞白,嚇地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楚承昭上前,將襁褓重新替懷遠掩好,冷冷地看著面色大變的大皇子。 或許是那個孩子太像隆讓了,以至于大皇子此時看楚承昭,也覺得他的眼神和隆讓太子很像很像——那種平靜的,仿佛看穿了一切,勝券在握、如同猛獸蟄伏時的眼神。就好像他當年和弟弟們設(shè)計讓隆讓太子去徹查兩淮貪腐大案,臨行前隆讓太子看他的眼神。 那時候大皇子便知道此番不成功便成仁,只要隆讓太子能活著回來,絕對不會放過他! 可最后是他成功了,隆讓太子明明已經(jīng)死了……除非他又托生回了皇家,來找他報仇了? 大皇子又嚇得后退了幾步,連后腰撞在了桌上都不自知。 “大皇兄?”二皇子扶住了大皇子,出聲詢問道:“怎么了?” 大皇子哆嗦著嘴唇,斷斷續(xù)續(xù)道:“他回來了,他回來了……”而后便不顧眾人,立刻失魂落魄、腳步踉蹌地往外走去。 二皇子蹙起眉頭,看著一母同胞的兄長嚇得落荒而逃。他覺得十分蹊蹺,有心也去看看懷安。 這時候周嬤嬤從偏廳過來了,楚承昭就讓趙頤寧和周嬤嬤把孩子抱到偏廳給女眷們看了。 幾個皇子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卻也誰都沒說什么。沒了大皇子這出頭鳥,他們又都像無事發(fā)生過一般,坐回了主桌之上。 花廳內(nèi)宴席開始了,偏廳內(nèi)也開始上菜了。 趙頤寧抱著孩子跟在周嬤嬤后頭,入了花廳后,他就開始打量廳內(nèi)眾人,果然,她看到了坐在一邊的曾氏和趙安寧。 楚承昭和趙武全雖然不對付,但勇勤侯府和安毅侯府兩家卻是世交。他果然是看著老侯爺?shù)拿孀樱o勇勤侯府也下了帖子。 她隨著周嬤嬤抱著孩子給眾位太太小姐,余光卻一直沒離開這兩個上輩子的仇人。 她看著趙安寧壓低了聲音到曾氏耳邊道:“誰能想到那楚承昭竟是隆讓太子的遺子,今遭我本不想來的。幸虧母親讓我來了,不然這么大的事,我們府里缺席了,可越發(fā)在人前說不上話了。” 勇勤侯府的如今比安毅侯府還沒落,安毅侯府的世子再不像樣,好歹老侯爺還活著。京城豪門誰不賣老侯爺幾分面子。勇勤侯府有從龍之功的老侯爺可是過身了多年的,現(xiàn)在的勇勤侯一事無成,連帶著曾氏和趙安寧,雖然說起來好聽——是侯夫人和侯府嫡女,可那些個有實權(quán)的人家,卻是看不上她們的。 也正因為這樣,曾氏才會來參加楚承昭這侯府庶子在外宅舉辦的洗三禮,為的不過是多參加一些交際應(yīng)酬的聚會。 不過任憑曾氏百般計算,也沒想到今日居然遇上了這樣的大事。 她警告地看了趙安寧一眼,讓她不要再多言,同時她心里也想起了上回在相國寺的事情,那次她沒想到楚承昭居然會有這種造化,對他施了一些手段,雖然最后她裝作誠心愧疚地道了歉,也不知道楚承昭有沒有記恨上她……不過那件事到底是趙武全惹出來的,楚承昭要記恨,多半也是算到那個廢物身上…… 這么想著,曾氏的心就定了不少。 這時候周嬤嬤和趙頤寧抱著孩子也走到了曾氏和趙安寧面前。 曾氏先看過了安安,和藹地笑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看著就叫人歡喜。相比之下,我這份禮物就有些拿不出手了?!?/br> 曾氏給兩個孩子準備地是一對雙魚玉佩,兩個孩子一人一個,正好可以合成一副完整的圖案。 玉佩的材質(zhì)并不是多好,就是普通的玉,一對也不過百十兩銀子。 原先曾氏想著這樣的玉佩,去襯楚承昭外室的孩子,是絕對綽綽有余的,誰能想到楚承昭還能有那樣煊赫的身份呢,連帶著他的外室都成了皇孫側(cè)妃,這兩個孩子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不過幸好這種情況也不止發(fā)生在曾氏一個人身上,其他來的賓客也是如此。 周嬤嬤就也笑道:“夫人準備的玉佩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這模樣精巧的,老奴覺得已經(jīng)極好了?!?/br> 這些都是場面上的話,曾氏就也跟著笑,而后又偏過臉去看趙頤寧抱著的懷遠,自然又是一番夸獎。 “這孩子看著就是個沉穩(wěn)的,和他jiejie一樣,都是個有福氣的?!?/br> 說著話,曾氏的眼神也落到了趙頤寧身上,看她一身男裝打扮,看著像個身形纖薄的半大少年,但是沒有喉結(jié),手腕脖頸這些地方也生的很秀氣,能看出是個英氣精神的小姑娘。 曾氏看她能和周嬤嬤一起親手抱孩子,想來也是得楚承昭重用的人,便繼續(xù)道:“難怪兩個孩子長得這般好,便是你們府里的人都看著比旁人長得好。這么好看的姑娘,真是把我家安寧都比下去了,這便是給我當女兒,我也是極歡喜的。” 趙頤寧心道給她當女兒?上輩子她確實是給她當了女兒??伤窃趺磳λ?,先是用她頂缸,毀了她的名聲。而后干脆把她囚禁在院子里,說她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不好的風(fēng)氣,得好好改改,等改好了,她在為她張羅婚事……如是便困住了她十余年,一直到她身死。 趙頤寧目不改色地看著眼前這個上輩子折磨了自己一生的繼母,她對她一直是有些畏懼的,覺得她手段高,心思重,她上輩子試圖對付她,都被他四兩撥千斤地給化解了。 可如今看她,離開了勇勤侯府的內(nèi)宅,她也不過是個普通婦人——兩個眼睛一個鼻子,討好奉承著未來新帝的孩子。連帶著她這么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外人,都費盡心思變著花樣地夸著。 這樣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果然,她的決定沒有錯。站到高位之上,根本不用和她斗什么,她自然就輸了。 趙頤寧撇了撇唇,諷刺一笑。 她這一笑,唇邊兩個梨渦漾開,英氣的面容變得柔和無比。 曾氏一驚,莫名覺得眼前這男裝少女眼熟無比。 不過也不容她細看,周嬤嬤和趙頤寧抱著孩子走到了另一邊了。 午膳之后,洗三禮正式開始,由周嬤嬤充當收生姥姥主持。 下人在后院的產(chǎn)房外設(shè)了香案,香案上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再擺上盛有以槐條、艾葉熬成湯的銅盆和艾葉球、梳子、雞蛋等其他禮儀用品。 隨后就需要本家長輩按著尊卑長幼往盆里加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錢幣添盆。 今日之前,楚承昭的本家本是安毅侯府,這道工序自然本來是楚清源和鄭氏來完成的。如今卻是今非昔比了,永平帝沒有到場,自然是一眾皇子來做了。 大皇子走了,二皇子便帶領(lǐng)著其他弟弟給兩個孩子添了盆。幾個皇子心思各有不同,但也不是出手小氣的,一人撒了一把金錁子,很快就撒了滿滿一盆。 其他賓客也跟著添了一些銀錁子和銀票,一時間盆里和茶盤里都快放不下了。 添盆之后,周嬤嬤拿起棒槌在盆里攪動一番,再說一串吉祥話。而后便給兩個孩子身上拍了一些水。安安和懷遠出生后不過是用惹帕子擦洗,如今才算是第一次遇上了水,立刻都大哭起來。這便是所謂的‘響盆’了。 隨后周嬤嬤點著的艾葉球象征性地在孩子頭上灸了一下,再用梳子再兩個孩子頭上比劃兩下,用雞蛋往他們臉上滾一滾,拿秤砣和鎖頭比劃幾下…… 一連串寓意吉祥的舉措伴隨著各種吉祥話后,周嬤嬤使人把娘娘碼兒、敬神錢糧連同香根一起請下,送至院中燒了,洗三禮便算完成了。 本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場簡單儀式,但因為如今兩個孩子身份今非昔比,賓客們都格外賞臉,辦得格外熱鬧。 楚承昭和周嬤嬤各自邀客人回去花廳和偏廳。 一般來說,洗三禮結(jié)束后,賓客們也該散去了。 如今卻是一個人都沒提出先走,其樂融融地繼續(xù)回了廳內(nèi)喝酒的喝酒,品茶的品茶。 周嬤嬤還要招待女眷,便讓趙頤寧先抱著兩個孩子先送回宋瑤那里。 趙頤寧是做慣了農(nóng)家的活計的,很有一把力氣,她一手一個抱得毫不費力。 剛繞過一個垂花門,趙頤寧迎面就遇上了一個方臉大眼的錦衣公子。 她目光一閃,低下頭去就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喂,那個誰,洗三禮結(jié)束沒有?”趙武全熱的臉上全是汗,一邊以手扇風(fēng),一邊攔住了趙頤寧的路。 趙頤寧低聲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后便要徑自繞開他離開。 “你怎么回事???我問你話呢,你看到我就埋頭走算怎么回事兒?” 趙武全憋了一肚子的氣。他本來就和楚承昭不對盤,今日本是不想來的,可他繼母和meimei都來了,他爹也說他和安毅侯世子有交情,兩家的祖父一輩那更是莫逆之交。如今安毅侯府最有出息的就是楚承昭了,一定要讓他來。 趙武全硬著頭皮來了,本是準備隨意待會兒就走的。誰知道后頭圣旨就來了…… 他真的要憋屈死了!死對頭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孫,這種事情誰能接受的了?! 尤其是圣旨之后,趙武全看著親爹也到楚承昭面前阿諛奉承,說一些當年隆讓太子多么多么出色,多么多么厲害的話……他臊地恨不能找個地洞鉆了。 后頭洗三禮開始了,他就趁著人多,借口出恭,躲到了恭房。 忍著臭味在恭房里等足了半個多時辰,趙武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出了來。 趙頤寧被她攔得沒辦法,只得抬起頭道:“洗三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客人們都回了花廳和偏廳?!?/br> “你早這么說不就完事兒了?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趙武全不爽楚承昭,連帶著看他府里的人也十分不順眼。而后他看到了趙頤寧手里的孩子,他說:“你抱著的就是楚承昭的孩子?給我瞧瞧。” 楚承昭抱著孩子去花廳的時候,廳內(nèi)眾人都快把這兩個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了。 趙武全雖然知道龍鳳胎世間罕見,卻也不以為意——嬰兒嗎,都是丑丑的,愛哭的,能好看到哪里去? 反正他是不稀罕看的。 不過現(xiàn)下沒有旁人,他倒是生出一些好奇了。 趙頤寧側(cè)過身子躲開他伸出的手,伸出食指在他手肘麻xue上一點,嚴肅道:“這位公子,請你自重!孩子之前已經(jīng)被抱到廳里去過了,也結(jié)束了洗三禮,公子在那時候都沒想著去看孩子,顯然對他們并不關(guān)心。眼下這種時候,便也不方便看了?!?/br> 趙頤寧面對曾氏和趙安寧的時候,還能平心靜氣,但對上趙武全,卻很有些憤恨。 這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大哥,上輩子就任由曾氏拿捏她。她和他說曾氏的壞心思,他還不以為然,只覺得她想多了,一心以為曾氏是好人,甚至在明知道趙安寧并非王氏所出之后,還待她如親生meimei一般,把她都比了下去。 趙頤寧知道趙武全或許并不算壞人——畢竟他只是被曾氏養(yǎng)廢了,養(yǎng)的心智不全,不懂思考,不辨善惡,可他是她親大哥啊,不僅沒有幫她,還成了曾氏的‘幫兇’,叫她如何不怨他呢? 趙武全沒想到這么個矮到他下巴的少年,居然還有這種身手。他捂著發(fā)麻的手肘,他正想出言教訓(xùn),卻對上了趙頤寧怨懟的灼灼眼神,他莫名心虛道:“你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沒想干嘛,不給看我不看就是了!” 趙頤寧垂下眼睛,壓抑住翻飛的思緒,“公子沒事的話就請讓開,我還有事在身?!闭f完她也不等趙武全回答,用肩膀頂開了他,徑自離開了。 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趙武全聞到了混合著藥草的香味,還憑著練武之人遠超常人的感覺,發(fā)現(xiàn)她肩膀的觸感格外地軟和。 ……這是個姑娘啊。 趙武全搔了搔頭,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 趙頤寧抱著孩子快步回到了主屋,主屋里宋瑤早就伸長了脖子在等兩個孩子回來了。 她一進屋,宋瑤就趕緊道了謝,接過了孩子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