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灶上煮好了湯水, 周嬤嬤端了過來還要親自喂她。 宋瑤自己伸手接過了,忙道:“嬤嬤和阿月都快歇著,今日你們陪了我一整天,肯定也累壞了。” 周嬤嬤說并不會,“老奴就跟在娘子后頭,又不用費心思應(yīng)酬客人,娘子肯定是比老奴累的?!?/br> 趙頤寧也道:“這點累算什么,過去我做農(nóng)活都能做一整天?!?/br> 宋瑤對著她們笑了笑,“看來我還是得加強鍛煉?!闭f著就美滋滋地捧著燉盅喝了起來。 輕音聽到正屋的響動,從碧紗櫥里出了來,回稟了今日兩個孩子喝了幾次奶,拉尿了幾次。 宋瑤一整個白天沒看到孩子,心里還是十分掛念的,不過她沒急著看孩子,而是讓輕音去把正屋的門關(guān)上。她要把假山后頭聽到的那件事和眾人說。 分享完了那勁爆八卦后,宋瑤才又捧著燉盅繼續(xù)喝糖水。 屋里安靜極了,就是楚承昭都沒反應(yīng)過來,宋瑤居然不過第一次出面應(yīng)酬,就能聽到這種世家香艷八卦。 看他們都回過神來了,宋瑤才繼續(xù)道:“我當(dāng)時好生氣,想出面撞破他們。后頭我一想不對,那厲景軒或許是色令智昏,但那趙安寧,我卻是打過幾回交道的,不像心中半點成算也沒有。這在別人府里,她光天化日就敢和外男私會,怕是打的就是讓人發(fā)現(xiàn)的主意。而且今日畢竟是咱家辦宴,若是鬧出丑事,只怕咱們也要成為京城的笑話。” 楚承昭沉吟半晌,才道:“趙安寧是勇勤侯府嫡女,即便勇勤侯府沒落了,那也是正經(jīng)勛貴家的姑娘。為什么要冒這種險?今遭若是被人撞破了,他們的婚事肯定是能成,但是她的名聲也毀了。即便嫁入了英國公府,她往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而且且不說以后,光是她搶了嘉平縣主的婚事,大皇子和嘉平縣主就饒不過她。除非……” 趙頤寧冷笑著接口,“除非有什么變故逼著她需要在短時間內(nèi)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去謀一門好親事?!?/br> 趙頤寧上輩子只知道趙安寧得罪了嘉平縣主,所以惹了大皇子不悅,放出風(fēng)來要納她為貴妾,借機(jī)毀了她的名聲。她上輩子還挺奇怪,趙安寧也不是那么沒有眼力見兒的人,怎么會惹來這種禍端——大皇子一個年逾不惑的皇子,都不顧忌身份,要去毀掉一個閨閣姑娘的名聲。可見她真是把嘉平縣主得罪得狠了。 如今前后一連貫,趙頤寧方才知道原來是趙安寧和嘉平縣主內(nèi)定的夫婿勾搭上了。 這無疑是狠狠扇了嘉平縣主一耳光,將她的臉面都打壞了。也難怪大皇子會那般發(fā)作了。 再聯(lián)系到趙武全同她說的趙安寧經(jīng)常出入陳家村的事,趙頤寧更是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 楚承昭雖然不知道趙武全和趙頤寧說的話,但是趙頤寧早就和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稍微一聯(lián)想,也猜出了八九分。 兩人眼神在空中一碰,就都知道彼此心中有了成算。 宋瑤美滋滋地喝完了一盅糖水,終于覺得胃里舒服不少。今天雖然手邊一直有糕點、果脯之類的吃食,午宴的時候更是各色菜肴都有,不過她壓力實在太大,生怕自己行動間露怯,干脆就少說少動,這樣才能一直得體的笑容和挺拔的身姿。 楚承昭看她不過喝了一盅糖水就恢復(fù)了精氣神,不禁就彎了彎唇角。 宋瑤又接著道:“殿下,我把我看見的都同嘉平縣主說了,或許她會遷怒咱家也不一定?!?/br> 楚承昭笑著對他搖了搖頭,“沒事的。咱家和大皇子他們的關(guān)系,本就不能更差了?!甭犃怂维幷f的八卦,他才明白當(dāng)時在門口,她為何那般問他。 宋瑤一片赤子之心,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他并不希望把她的性子全部磨掉。 而且他雖然和大皇子幾個有立場矛盾,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禍不及妻兒,他也不會把上一代留下的糾葛恩怨發(fā)泄到嘉平縣主身上。更何況嘉平縣主到底還是他堂姐,這次還是這種關(guān)系到她親事、名譽上的事,若他真的拿這種事做筏子,或是知道了還假裝不知道,只等著看笑話,連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周嬤嬤一直沒說話,此時才道:“老奴也覺得娘子沒有做錯,嘉平縣主雖然是大皇子所出,但是她生下來便有不足之癥,大皇子妃也因為那次生產(chǎn)傷了元氣,臥病在床。圣上垂憐這個長孫女,將她接到宮里教養(yǎng)。一直到后頭先太子出了事,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心力衰竭,才把她放出宮去。算起來,那時候嘉平縣主都有七八歲了。老奴在宮中的時候,先太子妃還曾經(jīng)抱過嘉平縣主,老奴也接觸過她,覺得她不是那種不分好壞的人,說不定還會記下娘子的好?!?/br> 周嬤嬤知道楚承昭自然是拿回隆讓太子本有的儲君之位的,只是現(xiàn)下他羽翼不豐,年紀(jì)又小,在皇室中除了帝后的寵愛,就沒有依仗了。周嬤嬤并不想看到他孤立無援,是以她還是很樂意見到楚承昭能有機(jī)會和帝后教導(dǎo)出來的嘉平縣主緩和關(guān)系。 宋瑤點了點頭,道:“嘉平縣主記不記恨也無所謂了,我只求無愧于心罷了?!?/br> 他們說了會兒話,碧紗櫥里睡著的懷遠(yuǎn)醒了過來,又開始假哭。 宋瑤趕緊讓人把兩個孩子抱了過來。 懷遠(yuǎn)一個白天沒見著他,看樣子是想她想壞了,窩在她懷里就不肯挪了。 安安平時也很乖巧的,今日也是一直要找宋瑤,也賴在她懷里。 不過孩子長得太快了,從前宋瑤勉強還能一起抱他們,如今卻是根本不可能了。宋瑤就只能讓輕音和飛歌一手拖著一個,自己伸手虛抱著他們。 宋瑤累了一個白天,當(dāng)時還只是覺得稍微有些疲憊,如今閑下來了,就覺得整個人都要散架了。而且若只是身體的疲憊倒也罷了,主要是心累,端著一天了,作為主家,cao心的事也多。幾位王妃、皇子妃和兩位國公夫人說話的時候還會時不時帶上她,她多數(shù)都聽得一知半解。聽不懂的時候,她就笑,端莊地笑,得體地笑,或者裝出一副‘我懂了’的模樣笑,笑得臉都僵了,還不能露怯。 不過看到一雙乖巧又可愛的兒女,宋瑤身心的疲憊頓時就不翼而飛了。 她現(xiàn)在有孩子,有家人,有朋友。簡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跟她得到的相比,她今日這點疲憊再不值得一提了! 看她逗孩子逗得樂在其中,楚承昭對趙頤寧打了個顏色,兩人就到了外頭說話。 楚承昭開誠布公地問她:“趙安寧大概已經(jīng)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侯府千金了,所以今日才會出這種昏招?!?/br> 趙頤寧點頭,“我也是一樣的想法?!?/br> “那你準(zhǔn)備如何?是借機(jī)拿回本屬于自己的身份還是……” 趙頤寧搖了搖頭,“是我的,我遲早都要拿回。但如今若是認(rèn)祖歸宗了,便要被曾氏拘在后院,再不能在外頭行走了。我既然說了要做殿下的幕僚,便應(yīng)該為殿下分憂解難。殿下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到底是她的私事,楚承昭給她提完了醒,見她心中有數(shù),便沒有接著說下去。他進(jìn)屋去看宋瑤和孩子去了。 趙頤寧在外略站了站。 她現(xiàn)在自然是不想離開盛園的,一方面自然是跟楚承昭說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她放心不下宋瑤。而且她覺得宋瑤就好像有魔力似的,看她活的自自在在的,只在她身邊看著,都叫人心里跟著舒坦。 宋瑤是真心實意把她當(dāng)朋友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分享給她。有她在的盛園,趙頤寧感受到了家的溫暖。為了守護(hù)這片凈土,她甚至覺得報仇都不是那么急迫了。 至于勇勤侯府么,現(xiàn)在趙安寧狗急跳墻,趙武全被她提點著去徹查趙安寧出入陳家村一事了,嘉平縣主也知道了趙安寧和厲景軒私通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好戲就要開場了! “阿月,快進(jìn)來吃點心啦!”宋瑤滿是歡樂的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 “來了?!壁w頤寧彎了彎唇角,腳步輕快地進(jìn)了屋。 第64章 喬遷宴辦完了, 宋瑤心頭一塊石頭也落下了。 沒白費她一個月來的努力, 這場宴席不說辦的多好, 起碼是沒給楚承昭跌份的。 晚些時候, 主屋里的人都散了, 楚承昭和宋瑤獨處的時候, 就有些心猿意馬。 正動手動腳的時候,初十在外間道:“殿下,宮里來人了, 說圣上傳喚您呢?!?/br> 今日是他第一次以皇孫身份宴請皇室和勛貴,永平帝要問一問,也在情理之中。楚承昭無奈, 只得更衣穿戴好了,隨著宮人匆匆入宮。 宋瑤看他不怎么高興, 便殷勤地給他選簪子,戴腰帶。 兩人既說好了只有彼此地過,她也不是真的要憋壞她。 只是真的就那么不湊巧,老是被其他事情打斷, 之前是懷遠(yuǎn), 后頭是她勤學(xué)規(guī)矩和背書人脈, 累的實在沒興致?,F(xiàn)在居然連皇帝都湊巧派人來了, 可算是一波三折了。 楚承昭看她乖巧, 臨走之前還背著人偷偷捏了捏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說:“等爺回來,好好收拾你!” 惹得宋瑤又是一陣臉紅, 把他推出了門外。 他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宋瑤等了半個多時辰,見他還沒有回來,就讓人擺了膳,和趙頤寧一起吃了。 飯后,宋瑤已經(jīng)困得呵欠連天,只是還是想等一等他,就在炕上抱著孩子逗弄。 等把兩個孩子都累困了,楚承昭卻還沒有回來,她就讓人把孩子抱了下去,自己拿了針線做。 周嬤嬤進(jìn)來了好幾趟,勸她早些休息。 宋瑤說沒事的,反正她之后就沒什么事了,今天入睡晚,明日白天再補覺也是一樣。 周嬤嬤自然樂得見他們小兩口要好,叮囑了宋瑤不要太晚,便也自去歇下了。 ………… 臘月前的天氣,已經(jīng)是冷的十分厲害了。 夜間起了風(fēng),楚承昭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瑟瑟涼意。 寶慶公公親自打著燈籠送他出宮,路上感覺到了天隱隱要下雪的樣子,寶慶公公忍不住勸道:“殿下今日還是在宮里歇下吧,這萬一一會兒下起雪來,路就不好走了?!?/br> 楚承昭笑著搖了搖頭,道:“盛園離皇宮近,我回去也不到兩刻鐘,便不再麻煩大伴收拾屋子了?!?/br> 皇宮里收拾屋子其實并不麻煩,甚至連寶慶公公都不用動手,吩咐下去,自有一堆宮人立刻就能收拾好。寶慶公公聽他這么說,也就知道了他確實是不想留宿在外頭,便不再多勸。 兩人一前一后地沿著青石磚路慢慢地走,一直到隱隱能看到宮門口了,寶慶公公還是忍不住勸道:“殿下,您聽一聽圣上的話吧,他終歸是為了你好的?!?/br> 今夜永平帝召見楚承昭,一來是為了詢問喬遷宴是否順利,二來則是提起了他的親事。 永平帝想把忠國公世子的嫡女,許給楚承昭當(dāng)正妃。 忠國公是李皇后的親哥哥,也就是楚承昭的舅公。他和楚承昭的關(guān)系本就非比尋常。 但到底楚承昭根基太淺了,說難聽點,雖然有著血緣關(guān)系,但他們多年來都沒有作為親戚走動過,跟陌生人也沒兩樣。忠國公又是個有成算的,隆讓太子去了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中立,未曾站隊。到了現(xiàn)在,他越發(fā)老邁了,也越發(fā)穩(wěn)健了,若不是不加固他和楚承昭的關(guān)系,怕是忠國公府也不會輕易改變離自己中立的立場。 這門親事若是能成,則徹底將忠國公府拉進(jìn)了楚承昭的陣營,成為了他的派系。 忠國公府毅力朝堂數(shù)十年,人脈關(guān)系自不必說,屆時能為楚承昭提供的助益可想而知。而且世子家的那個嫡姑娘,永平帝多方考察過了,樣貌、才情、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他和李皇后商量過后,兩人都覺得可行,李皇后也愿意放低身份,去求一求自己的親大哥,促成這門親事。 李皇后和忠國公兄妹情深,有她出面說項,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 萬事俱備,只差東風(fēng),永平帝便同楚承昭提了這件事,好讓他提前做些準(zhǔn)備。 沒想到永平帝盤算得好好的,楚承昭卻一口回絕了。 永平帝猜著她是估計盛園的側(cè)妃和兩個出世不久的孩子,便放低身段,只如尋常人家的祖父一般勸他。 “承昭,你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如今可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時候。如今你孤立無援,皇祖父老了,你皇祖母也老了。前幾日天冷,我這不中用的身體染了風(fēng)寒,到如今身上也不見好。你皇祖母更是這些年來都過得清苦,身子差了,眼睛也不好了。我們并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從前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叔叔,四方牽制形成了平衡??扇缃衩叭欢嗔四?,他們必定是會調(diào)轉(zhuǎn)矛頭來對付你的。沒有幫手,你要一個人去面對風(fēng)霜劍戟嗎?” 楚承昭一撩袍子跪下了,認(rèn)真道:“承昭知道皇祖父是為了我好,可我要成大事,也不想犧牲身邊人待我的情分。正妃一位,我本屬意宋氏。那本是該她的位子?!?/br> “你,你……”永平帝到底是當(dāng)了多年的皇帝,一番好心好意為他打算,卻被他沒有轉(zhuǎn)圜余地地給拒了,他自然是生氣的,‘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寶慶公公當(dāng)時看他氣的面色發(fā)白,趕緊上前為他順氣,遞上了熱茶。 永平帝閉了閉眼,抿了兩口熱茶,把怒氣強行壓了下去。雖然兒孫們都長成了,但像楚承昭這樣直接敢抗拒他的意思的,還真是沒有旁人了——便是那幾個心懷不軌的皇子,當(dāng)著他的面也知道虛以委蛇,維持著面上的恭敬。 若是旁人這種做派,永平帝早就把人治罪了。 但眼前的是自己虧待了多年的孫子,他還是先替他分析了一波利弊,而后又好言相勸道:“承昭,你聽一聽我的罷,皇祖父總不會害你?!?/br> 楚承昭砰砰連磕幾個響頭,額頭立刻紅了一大片,他卻還是堅定道:“皇祖父之命,孫兒莫敢不從。只有此事,還請皇祖父收回成命?!?/br> 永平帝這還能說什么,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手邊的茶盞都跟著摔碎了。 楚承昭像一支青竹似的跪得筆直,沒有因為永平帝的怒去而退縮半分。 祖孫倆有史以來第一次鬧了極大的不愉快,永平帝揮手讓楚承昭走了。不過到底還是心疼他,讓寶慶公公去拿了治淤血的外傷藥,送他出去了。 寶慶公公知道自己這勸多半也是不管用的——連永平帝那般勸了,都不管用,他又算什么呢?不過一個是他侍奉了多年的主子,一個是他心疼著長大的皇孫,他實在是不想看他們因為這一樁事離了心。 楚承昭拱了拱手道:“我知道皇祖父和大伴都是為了我好,只是這件事是我應(yīng)允了宋氏的,古語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我食言,連修身都做不到,連自己的小家都治理不好,又如何提以后治理旁的呢?皇祖父那里,還麻煩大伴幫忙勸慰一二,讓皇祖父切記要保重龍體?!?/br> “都是老奴該做的,如何擔(dān)得殿下一聲‘麻煩’?!睂殤c公公幽幽嘆息一聲。這皇孫殿下,到底還是隆讓太子的親兒子,連深情這一點,都像極了他的父親。 說著話,兩人就走到了宮門口,楚承昭接過寶慶公公手里的外傷藥,便就此告辭。 寶慶公公一直目送他出去了,才掉轉(zhuǎn)頭慢慢地往御書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