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中央的老樹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看著小樹人來的方向，突然，他不斷變換，參天大樹急速縮小，很快就化身成為了一個兩米多高的樹人，頭上枝椏纏繞，樹身青棕，根莖粗壯，最少十小樹人的五倍之大。

    一頭熊獸縮在了旁邊的地上，看著老樹人的變化，也跟著抬起了身子。

    “主人，是小樹神回來了嗎？”

    老樹人看著遠處：“是啊，是他回來了！”

    他的聲音淡漠，并沒有多少高興。

    熊獸忍不住道：“您真的決定了嗎？其實您完全可以吞了小樹神的，這樣，您就可以繼續(xù)活下去了！”

    老樹人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遠方……，

    第63章

    老樹人今年一百零六歲，有自己的名字，角。因為他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剛好從地里挖出來一節(jié)尾獸的角，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是的，樹人也是分雌雄的，雖然老樹人有時候也會想，為什么樹人族不跟植物一樣，雌雄同體，或者孢子繁殖，多好？

    可惜了，老樹人確確實實是有父母的。

    比起小樹人三四歲就被趕了出去，老樹人直到十歲才被母親趕走了領(lǐng)地。

    因為那時候，南方的那塊地已經(jīng)容納不下他和他母親的同時生長了——至于他父親？那位早在他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

    離開家九十幾年，老樹人有時候也會回憶起他的母親，記憶里，她的皮膚顏色跟他一樣都是青棕的。

    尤其最近，老樹人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崩壞，他的枝蔓變得脆弱，催化能力也在降低，他突然無比想念起母親，想念起兒時南方的那塊土地。

    那里的冬天，是溫暖的！

    可惜，北地的冬天，永遠都是冷得叫人發(fā)抖的。

    老樹人這樣想著，那邊小樹人已經(jīng)催著大白跑了過來，看到他，激動地直接跑了過來！

    “爺爺！”

    老樹人偏偏頭，爺爺？這什么稱呼？

    樹人族跟人族糾纏千年，彼此間的稱呼都還算熟悉，爺爺？老樹人瞧著小樹人，他以前可不會這么喊的。

    小樹人不知道老樹人的心思，激動地圍著他看，只不敢上去抱他，焦急道：“雪貂說、說你……”他有些忌諱那個死字，塔山說了，這種不吉利的話說多了可能就會變成真的，他不想叫老樹人死?！盃敔?，你是哪里不舒服?。垦醺艺f完，我就急忙趕回來了?！?/br>
    老樹人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也在仔細打量著小樹人。

    不得不說，小樹人的狀態(tài)讓他吃驚。

    他記得，小樹人現(xiàn)在才六歲，還是幼年期，可是他卻已經(jīng)長出了六根粗壯的根莖，外皮堅硬卻富有光澤，頭上枝椏繁盛，葉片翠綠欲滴。

    老樹人心頭一動：“你找到自己的領(lǐng)地了嗎？”

    樹人族一生最要緊的，就是找到自己的領(lǐng)地，只有擁有了自己的領(lǐng)地，才能夠活下去。

    流浪了三年，小樹人的狀態(tài)卻還這么好，看來，他找到自己的領(lǐng)地了。

    老樹人心里說不出個什么滋味，眼前這個小東西才不過米來高，是他的同族，按理來說，他該為他高興的。

    可是……

    雙眼環(huán)顧了四周，那里是一望無際的蒼翠的樹木，里頭還有無數(shù)的動物……

    “爺爺？”

    小樹人有些遲疑的喊道。

    許久沒見，看到老樹人，小樹人是真的開心，要不是記憶里老樹人就不喜歡他太親熱，這會兒他早就撲過去了。饒是如此，他的眼睛也一直沒有離開過老樹人，自然也就看得清楚，老樹人對他冷淡的態(tài)度和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心里不是不難過的，可小樹人一想起書上說的，對長輩要尊重，而且，老樹人是他長輩，他還要、要死了，自己該對他好點的。

    因此哪怕老樹人對他不冷不熱，他依舊熱情笑道：“我一直都很想回來看看您，但是外面的山路太難走了，我都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回來的路了……還好這次有雪貂在前面帶路呢?！?/br>
    幾只小的雪貂在回到山谷后就離開了，只剩下大雪貂，慢慢走到熊獸旁邊，靜靜趴著，哪怕現(xiàn)在小樹人提起它，它也只是懶洋洋的抬了抬頭。

    老樹人冷淡著說道：“你長的很好，看來你在外頭過得不錯。”

    小樹人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這多虧了阿年他們，都是他們照顧我的?！?/br>
    阿年？

    老樹人有些不解，小樹人趕緊跟他解釋道：“是我在外面遇到的人類！”

    話音剛落，老樹人已經(jīng)咆哮道：“你居然跟人類混在了一起？！”手臂枝蔓急射而出，瞬間裹住了小樹人把他拽到了跟前：“你跟人類混居一起了？你幫人類做事了？”

    小樹人都嚇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樹人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爺爺，你弄疼我了！”

    老樹人的力道太大了，小樹人脆弱的身子根本受不住這樣的緊箍，下意識根莖甩了過去。

    老樹人叫這一拍反而回過神來，放開了小樹人，稍微平復(fù)了下心情，怒道：“我記得我曾教過你，人類是不可相信的……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小樹人低著頭：“我記得的，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他們……可是后來相處久了，我知道阿年他們不是那樣的人！白燁雖然兇，但現(xiàn)在對我也挺好，還有阿鷹白巖他們……”

    “哼！”老樹人冷笑：“人類能有什么好人？”

    小樹人很委屈，你都沒見過阿年他們?！盃敔敚麄冋娴膶ξ液芎煤芎?！”

    老樹人聽著他極力為白燁他們辯解，目光中止不住更透出幾分失望來。

    他居然對人類那么親近……

    熊獸突然咆哮起來：“主人，他已經(jīng)被人類蠱惑了，他不會留下來的，不然，您還是……”它沒說下去，只是看著小樹人的眼神里帶著兇狠。

    小樹人敏銳的察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但更抓住了一餓關(guān)鍵詞：“爺爺，您是要讓我留下來嗎？”

    老樹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復(fù)雜，直叫小樹人差點以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當(dāng)了，才聽的他幽幽道：“我是四十五歲的時候才來到這里的?！?/br>
    看著遠處的山林，他聲音嘶啞。

    “南方雖然肥沃，但是樹人很多，好多地方都已經(jīng)被占據(jù)了。我有四個兄弟姐妹，但是只有最大的找到了自己的領(lǐng)地，其他的都在流浪，尋找可以棲身的地方?！崩蠘淙搜矍八坪跤指‖F(xiàn)起了曾經(jīng)的那一幕，“我十歲離開母親，一路在外尋找，可是卻一直沒找到適合我的地方……我曾經(jīng)有過另一個領(lǐng)地，但是很快，就有邪惡的同族驅(qū)趕了我。人類把那種樹人叫做木神?！?/br>
    “我不斷的走啊，走啊，靠著動物的幫忙，我越走越北，這里的樹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可惜，適合我居住的地方也很少。”

    老樹人看著小樹人，“我在北地度過了五個冰冷的冬日，尋找能生存的地方，終于有一天，我在這里找到了溫暖的山谷，這里的土地肥沃，低下有熱氣涌動，哪怕是冬日，還有水潭不會結(jié)冰……我當(dāng)時都樂壞了，就扎根在了這里，將這里作為了我的領(lǐng)地。”

    他指著那片大森林，告訴小樹人：“這里以前都是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是我，拜托了飛鳥和動物們找來種子種下去。這里以前也沒有動物，是因為植物多了，食草動物才會來，然后，就是熊獸雪貂他們……”

    被點到名字的熊獸和雪貂抬頭。

    老樹人的眼神留戀地在它們身上掃過，回到小樹人身上，又變的淡漠：“我花了六十年的時間才將這里從一無所有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心血。我要死了，等我死后，如果沒人打理，這些的植物根本無法繼續(xù)活下去。小樹，我養(yǎng)過你，在這冰天雪地里，我養(yǎng)了你三年多，教會了你怎么樣運用能力，現(xiàn)在，我送你樹人最重要的東西，領(lǐng)地，只要你答應(yīng)我，好好照顧他們，只要你留在這里，幫著它們繼續(xù)活下去，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我死了，我的木晶也會是你的?！?/br>
    小樹人都聽著都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記憶里兒時的樂園，居然都是老樹人在六十年里建起來的，老樹人還有那么多的過去，他對這片土地的感情那么深……可就算這樣：“爺爺，我、我跟阿年他們說好的，我要回去的……”

    老樹人勃然大怒：“這里溫暖肥沃，難道還比不上要你回去當(dāng)牛做馬的人類那里？你知道一個樹人活下去要用多少能量嗎？人類供得起你嗎？現(xiàn)在他們對你好，可后面，當(dāng)你吸收的能量越來越多，土地越來越貧瘠，那些人類，就會徹底放棄你，然后殺了你，取走你的木晶！”

    小樹人打個哆嗦，下意識反駁：“不會的，阿年他們才不會這么對我?！?/br>
    老樹人帶上了幾分嘲諷道：“為什么不會，人類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他們沒什么區(qū)別?！彼浪蓝⒅淙说难劬?，他緩緩道，“別以為我在騙你，我親眼見到過的。我的第二個兄長，被人類哄著幫他們種植，二十年時間，將他們從一個小部落變成了一座城……可你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嗎？”

    小樹人怯懦地搖著頭。老樹人哼了一聲，“他們砍掉了他的根莖，頭顱，然后用斧頭砍開了他的身體，掏出了里面的木晶，然后把他的身體燒掉了，木晶，則被放在了城市的中央！”

    小樹人幾乎都能看到那樣慘烈的畫面，身子不由自主的抖起來。

    老樹人沉默了一會兒，見他嚇得狠了，才又慢慢收回了怒容，拉著小樹人讓他看：“我活了一百多年了，有過自己的領(lǐng)土，有過和我心意的追隨獸，我夠了，我不在意死去。但是我想要把我的這篇領(lǐng)地一直一直地繼續(xù)下去……你還小，這塊土地對你大有裨益。答應(yīng)我，留下來，幫我好好經(jīng)營這片土地，照顧好雪貂熊獸他們！”

    小樹人聽著他的話，視線在遠處森林界限邊停留了好一會兒，低著頭道：“爺爺，您一定要我來嗎？您為什么要死了呢？你有沒有辦法不死??？”

    老樹人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怎么？你不愿意留下來？”

    小樹人低著頭，沒有說話。

    “呵！”老樹人的眼神瞬間就變了，突然，他的枝蔓再次射出，幾下就把小樹人給捆了嚴實。

    “爺爺！”

    小樹人驚叫。

    老樹人卻已然沒有了耐心：“我只想要我的這片土地繼續(xù)維持下去，我已經(jīng)做出了退步，你卻連這點事都不肯答應(yīng)我！你母親當(dāng)年想要吃了我，我看你可憐才沒殺了你，現(xiàn)在看，你果然是木神的后代，完全不懂的感恩！”

    小樹人徹底呆住了：“爺爺？”

    老樹人瞧了瞧旁邊的熊獸，它已經(jīng)站了起來，咆哮著撲向同樣沖過來的大白。

    “我本來不想這么做的！”

    老樹人這樣說道，身上無數(shù)根莖伸出，瞬間，就將小樹人包裹個嚴嚴實實。

    “爺爺，你要干什么？”

    小樹人只剩下了哭喊的力氣。

    老樹人悠悠嘆口氣：“自然是，吸收了你??！”

    第64章

    老樹人的根莖密密麻麻纏繞著小樹人，明明看著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的根須，此刻卻仿佛鋼針一般，刺穿了小樹人堅硬的外皮，然后一路向著里面延伸而去。

    小樹人從沒有那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內(nèi)脈絡(luò)走向，已經(jīng)喘不過氣來，真?zhèn)€人都顫抖起來。

    阿年一直很好奇，樹人跟人類有什么不一樣，他也曾看過書上人類的器官圖，但是從來沒有心里也挺好奇，樹人也有心臟嗎？

    現(xiàn)在他知道了，樹人的心臟，可不就是木晶嗎？

    根莖慢慢朝著他的心口而去，小樹人可以感受到自己身體越來越虛弱，他頭上原本繁盛的枝葉迅速干枯，由綠轉(zhuǎn)黃，慢慢掉落。

    小樹人感受著生命力慢慢從自己身體里離開，傷心、難過、痛苦，他幾乎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才能勉強問道：“爺爺，你把我找回來，就是為了吃了我嗎？”

    小樹人的生命力不斷被吸取到自身，老樹人的身體舒展了許多，頭上枝椏不斷生長，看著掙扎的小樹人，他淡漠地說道：“當(dāng)然不是……開始叫你來，我是真的想要把這邊留給你繼承的。人類不都是這樣嗎？把我珍惜的，交給人好好保管，幫著把我的領(lǐng)地打理好！你在人類那里呆過，應(yīng)該知道??！”老樹人有些可惜道，“可惜了，你不答應(yīng)??！”

    小樹人眼淚流了下來：“你騙我，如果你真的把我當(dāng)成繼承人，不是應(yīng)該對我好嗎？為什么會我才不答應(yīng)你就要殺了我……我還叫你爺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根本不在乎我……”

    比起死亡，最叫小樹人傷心的，還是老樹人對他的冷漠和狠心。

    老樹人嗤了一聲：“你是蠢嗎？我都說了，我根本不是你的爺爺！”他滿不在意道，“誰知道你的母親是從哪里被驅(qū)趕來的，一身血腥氣，不知道弄死了多少生物，到這里的時候都快撐不住了，還當(dāng)我是北地從來沒見過她這種人的土包子，毀了我半片森林，還想要吃了我……”

    小樹人都呆住了，他的母親是這樣的人嗎？

    老樹人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我還把她剩下的半顆木晶埋進了土里來滋養(yǎng)我的森林了呢?！?/br>
    小樹人低下了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爺爺……我知道了，是我母親想要殺死你，你還手也是應(yīng)該的。”大自然里，本來就是弱rou強食，這是常理，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嗚~

    老樹人眼里劃過一絲驚訝：“你倒是想得開！”

    小樹人嗚咽著，沒有應(yīng)答。

    阿年說過的，身處于世界，就要遵循世界的規(guī)則。為了生存，不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費盡心力。在生死面前，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合力爭斗都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