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句話李齊慎也沒讓她說完。十九歲的郎君年輕氣盛,一時上頭,一把抓住謝忘之還沒收回的手臂,上前半步,直接把女孩壓在了墻上。 這下不是剛才轉身的機緣巧合,結結實實是李齊慎先動手的,謝忘之被圈在石墻和他之間,敏銳地感覺到面前的郎君不對。和她的印象不同,此刻的李齊慎不像是貓,倒像是被觸犯了領地的豹子或者老虎,死死地盯著她,給人的感覺陡變,何止不可憐,簡直是兇猛暴烈。 有那么一瞬間,謝忘之甚至覺得李齊慎要咬死她,但她又知道他不會這樣。她有點矛盾,看李齊慎時睫毛都在發(fā)顫,呼吸急促,聲音卻盡可能輕軟:“長生……” 李齊慎是一時沖動沒錯,但他生來隨心所欲,想要的東西哪怕捏碎也得握在手里,覺得干脆坐實也無妨。然而頂著那雙澄澈的眼睛,他久違的良心又蹦跶了兩下。 他稍作思索,一手仍按著謝忘之的手臂,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對著顏色淺淡的嘴唇碾了上去。 視線被隔絕的瞬間,謝忘之感覺到微苦的香氣拂面而來,還有李齊慎簡直是咬牙切齒的聲音:“……誰要當你阿兄?!?/br> 下一瞬唇上壓上來什么東西,同樣柔軟,但比她的涼一些。那是李齊慎的嘴唇,這一下結結實實,確切地讓謝忘之感覺到,這會兒控制住他的人不再是當年那個略顯單薄的少年,而是個嘴唇微涼的男人。 謝忘之自認不是那種死守規(guī)矩的,不至于被抱或是被親一下就要去跳曲江,何況晉江有的是規(guī)矩,這一下能不能被放過都是問題,遑論做些什么。李齊慎就算只敢在腦子里想點兒有的沒的,也早晚被抓進大理寺,三堂會審以后就得在牢里蹲著。 但她聞到身前這郎君染在領子上的香氣,微微的苦,一瞬間居然有些恍然。 好在李齊慎沒再逼她,廝磨片刻就放過了,再度拉開距離。他抬手,在女孩略微泛紅的唇上輕輕撫過,拇指指尖到嘴角時點了一下,像是暗示她不夠乖。 “……笨?!崩铨R慎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聲音里帶著三分微微的啞,“連張開嘴都不會?!?/br> 第84章 隔窗 “……那你就會了?!” 謝忘之瞪了李齊慎一眼,不顧還被抓著的那只手, 一把推在他肩上, 另一只手抬起, 手背抵在剛被折磨過的嘴唇上,遮了下半張臉。這么一遮, 那雙眼睛格外明顯, 眼瞳里倒映著姿容冷麗的郎君, 蒙著薄薄的水霧,偏偏濃長的睫毛顫著, 硬生生顫出幾分欲說還休的風情, 微翹的末端撓得人心里發(fā)癢。 李齊慎一時不察, 真被推開幾步:“……不算會?!?/br> 謝忘之準備好了說他,但他居然來這么一句,把喉嚨口的話全堵了回去。她也不能怎么樣,只能盯著李齊慎看,期盼他有點羞恥心。 可惜李齊慎生來沒長這玩意,渾然不覺, 一臉茫然地盯回去, 盯出點可憐巴巴的感覺, 好像剛才被按在墻上占便宜的人是他自己。 雙方互相盯了一會兒, 對著李齊慎那張臉, 謝忘之實在沒法把話說出口, 總不能指著他鼻子大喊“你占我便宜你不要臉”。她只好忍住羞惱, 又瞪了他一眼, 猛地別過頭,聲音悶悶的:“我要回家了,不然我怕我阿兄著急?!?/br> “好?!崩铨R慎順桿爬,“我陪你過去。” 他硬要跟著,謝忘之也不能打他,轉身,悶頭往窄巷外邊走,一面走,一面絞著袖子,抓得骨節(jié)都微微泛白。若是讓人這么按在墻上輕薄,還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傻,但李齊慎不先開口,她好歹也有些貴女的矜持和女孩的嬌怯,實在沒法主動問。 李齊慎卻完全感覺不到女孩的羞澀,只以為謝忘之是懂了,沒再開口逼她。他這人雖然胡來,但面對謝忘之還是得珍之重之,剛才是一時沖動,最過分也就到此為止,既然謝忘之暫且沒回應,他不多問,只默默做好了挨幾個巴掌的準備。 兩人各懷心思,一言不發(fā),悶頭走出窄巷,過了街就是謝府的馬車。 “……到了。不用陪我過街了?!敝x忘之倒沒抽李齊慎,只抬手摸摸猶自發(fā)燙的臉頰,低著頭,“就到這里吧?!?/br> “好?!崩铨R慎點頭,“過街時當心?!?/br> 沒聽到想聽的話,謝忘之弄不明白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有點失望。她暫且說不清自己對李齊慎是什么心思,先前從未想過那些心潮澎湃和輾轉反側從何而來,只以為是故人久別重逢時該有的,但剛才讓李齊慎輕薄了一通,她好像忽然明白了深埋于心的東西。 那是只有愛侶之間才能有的廝磨,熱切深沉,隱約含著謝忘之不曾觸碰的東西。 但她……并不討厭。 謝忘之猶疑片刻,只輕輕“嗯”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 剛邁出一步,背后突然傳來李齊慎的聲音,語氣平和,顯得莫名鄭重,像是準備要說什么重要的事:“等等。” “……怎么?”謝忘之心頭一緊,總覺得李齊慎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她心跳都亂了一瞬,強定下心神,“你、你還有話要說嗎?” “有?!?/br> “那……說呀?!敝x忘之在心口按了一下,緩緩轉身,沒敢抬眼看李齊慎,“我聽著的。” 李齊慎看著她,看著那張漂亮的臉,用目光描摹,從雅致的眉眼一點點勾勒到優(yōu)美的下頜。按理他該試著伸手,反正用手碰碰臉頰,光明正大,大大方方,橫豎都算不得脖子以下,奈何有人自個兒心里臟,看什么都臟,他只好作罷,順帶后退兩步。 “我剛剛沒嘗到味道,不甜?!彼裆珳厝幔凵褚矞厝?,說出來的話卻不解風情到了極致,偏偏他還是真的迷惑,“女孩的口脂,原來沒味道嗎?” 謝忘之:“……” “……我今天,沒有涂口脂?!彼塘艘粫?,忍不住了,一把推開李齊慎,褪下腕上的玉鐲,直接朝著眼前的郎君砸過去。 她羞惱到了極致,生平第一次這么喊,“李恪衡,既然想吃甜的,東市這么多糖攤子呢!” 喊完,謝忘之還惱著,看都不看李齊慎,扭頭就跑。 她手上實在沒什么力氣,饒是惱成這樣,一個鐲子砸過來也不痛不癢,不像生氣,倒像是借故發(fā)脾氣,等著人去哄哄。李齊慎信手接了鐲子,微微一怔,沒追上去,看著謝忘之上了謝府的馬車,就真不能追了。 他只能低頭,盯著手里猶帶體溫的鐲子,眉眼間浮出迷惑的神色。看了一會兒,李齊慎忽然把鐲子拿起來,湊近鼻尖,極輕地嗅了一下。 ** 馬車上一路沒說話,回謝府也沒有,謝忘之一貫話少,就算心潮涌動,也沒被看出什么異樣。拜月是女眷的事兒,到了夜里,謝忘之跟著王氏,在祭月的臺子前行完禮,再之后則是中秋的家宴。 折騰一大通,這個中秋節(jié)就算是過了,等她回自己的院子,沐浴完,差不多到了亥時,收拾收拾就該說了。 謝忘之沒熬夜的習慣,沐浴后直接換了寢衣,綠珠替她理袖口時卻突然小小地“哎呀”了一聲。 “怎么了?”謝忘之莫名其妙,“哪兒不妥嗎?” “……這倒沒有?!本G珠想了想,剛才伺候謝忘之沐浴時太著急,她也不太記得事兒,“娘子,奴婢記得,您出門前戴的是對鐲,這會兒奴婢想起來……先前摘鐲子,好像只有一只?” 謝忘之心里一緊,當即想起鐲子砸的是誰。過了小半天,她早就冷靜了,乍想起來,面上又是微微一紅,不由輕咳一聲:“我記得,是在東市弄丟了?!?/br> “那奴婢明兒去記個檔?”丟只鐲子而已,以長安謝氏的財力,無所謂,就怕被有心人撿著,綠珠揣摩著謝忘之的神色,“娘子還記得大概丟在什么地方了嗎?” 謝忘之剛想讓綠珠別去說,反正肯定落在李齊慎手里,沒必要記上去,但她忽然又有點惱,賭氣一般:“記得,在得月樓附近,讓只貓叼走了。” “……貓?”綠珠愣了,轉念又覺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然謝忘之這么說,她就這么記,“奴婢知道了,娘子可還想要些什么?” “不用了,下去吧?!?/br> 綠珠應聲,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出去,臨走前順帶滅了門口的兩盞燈,再替謝忘之關上門。 燈一滅,屋里立刻暗下來,桌邊倒還是亮的,燭火在燈罩里跳動,明明滅滅,照得燈罩上畫的蝴蝶真像是顫著翅膀飛行。謝忘之盯著燈上的蝴蝶看了一會兒,輕輕一嘆,走了幾步,在榻邊坐下。 坐了一會兒,她忽然聽見了窗那邊的聲音,不響,但有規(guī)律,不太像是風聲。 謝忘之覺得奇怪,信手扯了榻邊搭著的大袖衫,松松地披在肩上,單手攏著,起身去窗邊。 就寢的屋子不算太大,尤其是屏風分割出的內間,走了沒幾步,就到了窗邊。靠得越近,窗上的聲音就越清晰,間隔有致,不輕不重,像是有人刻意敲響,且敲窗的人教養(yǎng)不錯。 謝忘之以為是謝勻之,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關系又好,但畢竟要避嫌,隔窗相見反倒是最好的方式。她沒想太多,信手一推,把窗打開。 然而窗外哪兒有什么謝勻之,謝忘之一向不留人守夜,院子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她一驚,轉念又覺得謝府有守衛(wèi),閑雜人等混不進來,大概是剛才心思亂,誤把風聲聽岔了。 謝忘之沒想太多,剛想關窗,忽然聽見輕輕的一聲“喵”,再就是一個漆黑的貓頭。黑貓抖著耳朵尖尖,一只前爪搭在窗框上,扒拉兩下,另一只爪子也搭上來,用下巴和兩只前爪卡住,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她,頗有幾分天真。 “煤球?”謝忘之心里一軟,還以為黑貓是從郡王府里一路跑到這兒來的,趕緊伸手摟住煤球的肩,想把它抱進來。 但她沒能抱動,正想著是煤球又吃胖了,還是自己手上真這么沒力氣,窗后忽然冒出個人影。眉眼冷峻的郎君隔窗而立,雙手掐著煤球的中段,難怪謝忘之剛才抱不動。 “……你怎么來了?!”謝忘之驚了,手一松,最先想的果然還是李齊慎的安全,“都宵禁了,府里還有護衛(wèi),你怎么進來的?” “翻墻。坊門不算高,避開守衛(wèi)也不難。”李齊慎收手,改成懷抱煤球的姿勢,和它一起看著謝忘之,居然有點委委屈屈的感覺,“我來是想問你,你的鐲子,還要嗎?” 謝忘之心說都什么時候了,怎么還念著這鐲子,她看看四周,確定院子里真沒人,也不會有人路過,但畢竟不安全,她心急如焚,壓低聲音:“既然能翻墻,那快回去吧,讓人看見就不好了?!?/br> “我就這么見不得人嗎?”李齊慎繼續(xù)裝可憐,抱著煤球的手在它背上揪了一下。煤球懂了,在主人懷里扒拉扒拉,叼出個玉鐲來,正是謝忘之先前拿來砸李齊慎的那只。 李齊慎任由懷里的黑貓叼著玉鐲,站得不近不遠,隔著一扇窗,注視著謝忘之,語氣低柔,“還是說,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第85章 偷香 謝忘之當然明白,本能地退縮:“我……” “不明白嗎?”偏偏李齊慎不懂少女心思, 硬要把事情攤開來說, 坦坦蕩蕩, “我對你……” “不許說!”紅暈迅速漫起來,一直漫到眼尾, 謝忘之又羞又惱, 一時都忘了禮儀, 只顧催李齊慎回去,“都這個時候了, 你該回去了, 否則、否則被護衛(wèi)抓到……我看你怎么辦。” 后半句越說越小聲, 一聽就是女孩害羞,情急之下胡說的。李齊慎絕不可能被抓到,但他樂得配合謝忘之,點點頭:“那話繞回來,這鐲子你還要嗎?” “……自然還要的?!敝x忘之應聲,單手扶著窗框, 伸出另一只手, 去取煤球咬在嘴里的玉鐲。 煤球離得稍遠, 位置又不高, 謝忘之不得不稍稍探出上半身, 又因為垂眼看鐲子, 自然而然地微微低著頭。這一低頭, 事先解開的長發(fā)順著肩頭流瀉, 在夜色下襯得她膚白如玉,一截頸子優(yōu)雅漂亮,仿佛啜水的鴻鵠。 李齊慎心里微微一動,在她拿到鐲子的瞬間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極快地湊上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不要緊,我等你開竅。”他貼著謝忘之的耳朵開口,這一聲很快,也很輕,若是旁人看,會覺得郎君和娘子只是無意間擦了一下,“這鐲子還給你了,秋狝時記得戴著聘禮來?!?/br> 他滿意地瞄了眼謝忘之燒起來的耳朵尖兒,松開她的手,退開幾步,融入夜色里。謝忘之都來不及看,這人就不見了,想來是原樣抱著煤球跑了。 夜風徐徐地吹過來,若不是手里還拿著還回來的玉鐲,簡直像是場迷夢。 謝忘之用手背試了試臉上的溫度,轉身回了梳妝臺附近,拉開抽屜,想了想,沒把玉鐲放回去。畢竟煤球咬過,得洗一洗,但這么晚了,她也不想去外邊喊人,弄得侍女大半夜的還睡不好。 猶豫片刻,謝忘之把玉鐲放在桌上,從抽屜里取出另一個盒子。這盒子精巧,打開后露出的是一對鐲子,足金打造,環(huán)刻著吐谷渾的花紋,但不顯得富貴俗氣,反倒因那圈似鳥似云的花紋,有種近乎吊詭的異域風情。 謝忘之拿起鐲子,指腹撫過上邊凹凸起伏的花紋,試探著在自己手腕處比了比。這鐲子看大小是成年女子戴的,謝忘之腕子偏細,當年收到時太大,如今倒是勉強能戴,估計能有些“皓腕約金環(huán)”的味道。 ……聘禮。 想到李齊慎先前突如其來的一句,再聯想到自己現下在干什么,謝忘之整張臉紅起來,顧不得收拾,手里的金鐲胡亂一塞,連抽屜都不關,急匆匆地回身,一頭栽到榻上,還拿被子蓋住了臉,像是只扎進樹洞里的小松鼠。 她悶頭埋在被子里,不敢抬頭,想著自少時到現在,和李齊慎相處的時光,一樁樁一件件捋下來,終于明白了當年執(zhí)意要學箜篌,獨自在窗前撥弄十四弦時,想的究竟是什么。 謝忘之從被子里抬頭,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回應李齊慎:“我……我也喜歡你的?!?/br> 話說完,她又羞起來,一頭悶進被子里,死死抱著榻上陪.睡的軟枕,悶得頸后都出了細細的汗,死活不肯抬頭。 ** 李齊慎突然來這么一下,謝忘之胡思亂想,輾轉反側大半夜,子時快過才精疲力盡睡過去,第二日早起時自然有些疲倦,整個人懨懨的,洗漱時一言不發(fā)。反倒讓紅云心下忐忑,直盯著謝忘之看,生怕自家娘子出了什么問題。 綠珠就比她放得開,也沒注意這些細節(jié),只按謝忘之的意思細細清洗玉鐲,擦干后收好:“娘子,這玉鐲怎么回來了?” 不提還好,一提,謝忘之臉上又紅起來,頓了頓才答:“昨晚……那貓送回來的?!?/br> “貓?”綠珠心下存疑,但她本著侍女的本分,不會懷疑謝忘之,只點點頭,“奴婢替您收好了?!?/br> “好,我知道了?!?/br> 綠珠應聲,想了想,又想起什么:“娘子,秋狝要帶去的東西,奴婢不敢隨緣做主,您來挑一挑?” 謝忘之微微一愣,分明昨晚李齊慎最后也提到過,但她輾轉了一晚上,忘得干干凈凈,讓綠珠一提,才想起還有這么件事。 秋狝多在**月,今年也是如此。且皇帝自前幾年起,秋狝若是在驪山獵場,隨后都會與蕭貴妃一同住在華清宮避寒,一直到快過年才會回大明宮,以便過年時接見進宮朝拜的人。 既是要在華清宮長久地住一段,得帶人隨行,除了伺候的宮人,朝中要員當然逃不脫,以謝忘之阿耶的職務,也得陪著住在華清宮附近的別院里。阿耶去了,子女自然也可隨行,故而驪山獵場的秋狝最為聲勢浩大,適齡的娘子還能憑觀察騎射,看看中意哪家郎君,保不準能成就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