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染姝拾掇好，要跨出內(nèi)室的時候，腳下反倒有些遲疑，她對著鏡子轉(zhuǎn)了個圈，有些不自信的問：“好看嗎？”

    “好看。”低沉而又復(fù)有磁性的聲音響起，不知何時起，康熙立在了門口，含笑望著她。

    姜染姝被那目光燙了一下，忍不住紅著臉收回目光，有些扭捏道：“真的？”

    康熙點頭。

    “那走吧?！苯炬ь^挺胸走在前頭，恨不得踏出正步來。

    她看向康熙，對方身上穿著的衣裳，也改成了漢人制式，跟她用的同樣布料，花紋也類似，一瞧就知道是同一匹布上出來的。

    馬車骨碌碌的向前，在青石板上壓出規(guī)律的節(jié)奏來。

    “外面是什么樣啊？”姜染姝問。

    她有些緊張，甚至在這一瞬間，她想好了，若是跳車離去，自此打這世間翱翔，不管是山窩窩也好，土村村也罷，總有她一席容身之地。

    雖然配備的有侍衛(wèi)，但是跟她的速度比起來，還有有些不夠，她肯定能夠跑贏他們。

    可然后呢，她就像是一朵枯木一樣，慢慢的腐朽在天地間。

    捏緊手中的帕子，她終究是沒敢，她縱然力氣很大，也學(xué)過幾日武打，可真要給一些勢力斗爭，她肯定拼不過。

    而這張臉，若是出了皇宮，她除非劃花，要不然保得住嗎？

    林林總總的想了很多，就聽到康熙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外頭跟宮里頭比起來，散漫了些，但是充滿了煙火氣，過幾日明瑞、胤祧再大些，便帶他們出來瞧瞧?！?/br>
    他甚至有些憧憬：“到時候我們兩個一人牽一個孩子，旁人瞧了，必然艷羨朕有這樣的福氣?！?/br>
    姜染姝的心漸漸的就定下來，要說是逃離皇宮，在宮里頭也是做得到的，她一直沒逃，何嘗沒有她自己的想法在。

    她目光復(fù)雜的看向康熙，愛不愛他，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身處其中的皇宮，面前的男人，都深深的絆著她，讓她無法割舍了。

    “糖葫蘆哎~又大又圓的糖葫蘆咯~”

    “客官，瞧瞧這驢打滾，多黃嫩的顏色，香甜著呢?！?/br>
    “這香飲子不錯，怎的還煨著爐子呢，香甜！再來一碗，我?guī)Щ厝ソo婆娘！”

    ……

    好似就一個轉(zhuǎn)彎的功夫，市井氣鋪面而來，姜染姝頓時忘了所有，糖葫蘆、驢打滾、香飲子，她到底選哪個。

    第168章

    姜染姝亮晶晶的小眼神轉(zhuǎn)向康熙，還不等她開口，對方就喊了一聲梁九功，沖著小販指了指，示意他去買。

    看著對方手里提著的小紙包，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出門呢，簡直興奮到爆炸，這些小食物也就看個新鮮，驢打滾她嘗了一小口，略有些粗糲的口感，嚼了嚼又吐出來。

    至于糖葫蘆，她拿著看看就成了，這外頭的東西她也不敢吃。

    因為眼睜睜看著小販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抓了一把沒洗過的山楂丟到糖鍋里，她能吃得下就怪了。

    康熙含笑道：“回去讓御廚做給你吃，莫惦記了?！?/br>
    點了點頭，姜染姝還是有些遺憾的，在宮中三年，她到底被養(yǎng)叼了，一些看著不那么干凈的東西，真真無法下口。

    她飄了。

    望著小吃流了半天口水，最后無奈的眼不見心為凈，讓梁九功拿下去了。

    一路前行，她看見了深宅高院，看見了低矮民房，那些木制的結(jié)構(gòu)有新有舊，在陽光下就像是一幅畫卷，漂亮極了。

    慢慢的出城了，外頭能瞧見小麥的影子，姜染姝瞪圓了雙眸，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來到了現(xiàn)代。

    無窮無盡的小麥，綠油油的鋪滿整個視野，零落村莊被大樹掩蓋，點綴其中。

    “竟一點沒變?！彼锌?。

    康熙點頭笑：“是這樣的，這小麥啊，永遠(yuǎn)不能變?！?/br>
    外族覬覦中原已久，最艷羨的便是這份安居樂業(yè)，只要你踏踏實實愿意去干，總有那么一份田地在等著你。

    漸漸的越來越荒涼，房屋也漸漸的更加低矮破落，出現(xiàn)頭大身子小的兒童在田埂上亂竄，而面黃肌瘦的農(nóng)民正在地里薅草。

    看到他們的馬車后，小孩子擠擠挨挨的湊近了些，卻也不敢真的過來，只遠(yuǎn)遠(yuǎn)的，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過來。

    姜染姝不忍直視的轉(zhuǎn)過臉，她覺得有點點惡心，小孩子應(yīng)該是干凈明媚的，可眼前的孩子都不是，他們臉上全是一道道黑泥，鼻間凝結(jié)著鼻涕，不時還去舔一舔。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埋汰的幼兒，想到他們身上破爛的灰青棉襖，心里又生出幾分悲哀來，這尚是京郊呢，若是遠(yuǎn)處呢。

    戰(zhàn)火初歇，那些地方，又該是什么樣子。

    她沉默了，康熙已是。

    兩人在心里頭對比著胤祧、明瑞和這幾個孩子的區(qū)別。

    一個不過半人高的孩子背上，還用麻繩纏著一個小嬰兒，對方怏怏的趴在他身上，一點精神氣都沒有。

    而胤祧二人呢，他們吃穿自然不必講，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盡數(shù)在懷?，F(xiàn)下在上書房混了年余，已經(jīng)會背《詩經(jīng)》了。

    “農(nóng)桑一事，事關(guān)重大啊?！敝挥谐燥柎┡耍拍芙惺⑹?，如今這滿目瘡痍，如何稱得上盛世。

    這一次出行，還沒有到地方，就給姜染姝上了一課，原本就是去游玩，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我能去村里瞧瞧嗎？”

    親眼看看，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情形，免得做起決定來，屁股決定腦袋了。

    康熙皺了皺眉，顯然是有些不大贊同的，禧貴妃金尊玉貴的，哪里能貴腳踏賤地，村里頭他是見過的，必然埋汰的緊，若是污了眼，又該如何。

    看著她眼中晶亮的光芒，要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成?！彼f。

    既然這么說，馬車一個轉(zhuǎn)彎，就往村落里去了，這是一個大村落，瞧著有兩里地方圓，房子高高矮矮的，一眼就能看出貧富差距來。

    馬車一進村，徹底便轟動了。

    村長、里正趕緊過來，看到隨行的下人都穿著錦衣，頓時驚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貴人，貴人來此不知道有何事？”顫顫巍巍的老村長跪在地上，看著他一跪，圍觀的人也趕緊跪下。

    康熙皺了皺眉，回身撩開馬車簾子，輕聲道：“下來吧。”

    村長起身，就看到一個女人穿著漢家衣裳緩緩下了馬車，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神女，老年人納頭就拜：“竟不知神女駕臨，罪過罪過?！?/br>
    姜染姝挑眉，趕緊叫起：“老爺子客氣了。”

    在這個時代，人均壽命三四十，那么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著實是個寶了，理論上來說，他活到這個歲數(shù)，是可以見官不拜的。

    村長拄著拐棍起身，帶領(lǐng)著貴人往村里走去，他有些猶豫，卻還是求道：“您瞧瞧我們村，個個都是踏實能干的，這是趙麻子家，他家里頭艱難，婆娘老早就沒了，一個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拉扯大八個孩子，還能建起來這房子，全靠起早貪黑的干活，那是他家大兒，今年十五了，端的叫個眉清目秀，可惜了，一直說不上媳婦?！?/br>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看到人，就介紹一下。

    姜染姝發(fā)現(xiàn)，他沒有說過村里可曾出過秀才，一般有這種人，那是叫個大加贊賞的，就跟見到市狀元一樣，過個許多年，也都值得吹噓的。

    “村里，可曾有人識字？”她問。

    村長搖頭：“以前村里窮，現(xiàn)在日子起來了，卻也出不起束脩，娃們都不識字，不是整日里瘋玩，就是上地干活。”

    光宗耀祖的事，誰不想呢。

    姜染姝沉吟片刻，跟他商量道：“若是我出錢建一座學(xué)堂，這村里有多少人能少呢？”她想到掃盲班了，不管如何，簡單認(rèn)幾個字，學(xué)幾個數(shù)，還是很簡單，問題這能幫上許多忙，日常生活會變得便利起來。

    只是古代奉行愚民教育，想到這里她看向康熙：“可以嗎？”

    康熙直直的盯著她，眼神意味不明，在姜染姝忐忑以為，這事情已經(jīng)不行的時候，就見他點了點頭。

    村長登時跪下，涕泗交加的呼喊道：“神女一片菩薩心腸，老朽拜服?！闭f著深深的作揖，高興的手舞足蹈。

    姜染姝命人將他攙起來，客氣道：“村長不必如此，只有了學(xué)堂，大家都要勤學(xué)奮進才是。”

    要不然白費她一片心意了，我種花基建狂魔的基礎(chǔ)，不就是無數(shù)人才累積而成，辦眾人所不能辦，為眾人所不能為。

    等到姜染姝說要離去的時候，村長帶著村民夾岸送她，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卻忍不住笑彎了唇角。

    “皇上，您介意嗎？”她直白的問。

    康熙搖頭，誠懇道：“會有一些麻煩，但是朕能承擔(dān)?！?/br>
    必然當(dāng)禧貴妃做了這樣的事，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收買人心的，這些事最后都會化為好感，讓她五個孩子上位的更方便。

    可現(xiàn)在孩子都還小，壓著禧貴妃連點事都不能做，未免太過殘忍。

    “你放手去弄，朕給你兜著?！彼粗粡埌准堃荒樸?，其實比誰都通透，只往村子里走了一遭，便能一陣見血的看出來癥結(jié)，著實讓他心儀。

    姜染姝隨口應(yīng)了一聲，開始在心里頭盤算，這最難的是招募西席，這對她來說不成問題，就是不知道村民愿不愿意放手讓孩子們讀書，畢竟農(nóng)活忙的時候，能幫著看個場也好。

    就怕遇上這樣的糊涂爹娘，可轉(zhuǎn)念一想，有這樣糊涂的，自然也有不糊涂的，沒道理為著幾個糊涂的，把所有人都一口否定了。

    “我想了，建個大學(xué)堂。”姜染姝淺笑，其實現(xiàn)下書院不少，村里一般都是小學(xué)堂，她想了想，左右學(xué)校多少都不嫌多，能多來一個都是好的。

    “這學(xué)生入學(xué)堂，可以不拘男女嗎？”姜染姝咬了咬唇，帶著試探問，“左右農(nóng)人不講究這個。”

    都要下地干活，禮教大妨根本立不住腳，而且，她擔(dān)心纏腳之風(fēng)的問題。

    在現(xiàn)代的時候，她有幸見過一次，著實觸目驚心。

    這樣女孩子可以讀書，可以下地，自然就能自我些許，不被家里頭愚昧的思想控制。

    康熙皺眉，頗有些不贊同。

    姜染姝細(xì)細(xì)說道：“其實這教導(dǎo)孩子，大多數(shù)都是女人來的，女人自己都大字不識目光短淺，能教出來什么好孩子？”

    她循循善誘，偷換概念，叭叭的小嘴不停，念叨的康熙頭都大了，只好妥協(xié)：“成成成，只是形成默契，不要明文規(guī)定，朕暫且瞧瞧，還沒想好呢?！?/br>
    姜染姝笑吟吟的點頭，感謝她穿越來的是康熙朝初期，很多制度都還不完善，禮教也沒有后期嚴(yán)苛，初初建朝三十多年，打從祖宗上帶來的習(xí)氣還未完全漢化。

    漢化。

    這兩個字，一時竟讓人槽多無口，不管多愛這個名族，封建禮教對于女人的壓迫都是實打?qū)嵉?，由血淚組成。

    希望從這個小小村落開始，大清的女人，能活出不一樣的自己。

    “到了?！笨滴醮蚱扑某了肌?/br>
    姜染姝回神，看向面前的山道，有些窒息的問：“要爬上去？”

    看著對方含笑點頭，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若是論最不愛哪項運動，非爬山莫屬，這時候可沒什么纜車，也沒規(guī)律整齊的青石板，山路崎嶇難行，就算是護國寺門前的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