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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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庚抽出自己的手,嘴角忍不住上翹,等自己做了大官,娘就有好日子過了。還要王善二狗子他們跪在自己面前磕頭求饒。 麥穗不在意陳長庚的態(tài)度,那些太遙遠,陳大娘的才現(xiàn)實。 “娘,如果賣很多錢,能不能買油糕?” “……” “其實我最想吃rou,去年過年都沒吃rou……” “……” 青合縣離陳卓莊不是很遠,不過十來里地,麥穗自打進了城門洞眼睛就黏在一個個攤販身上。 炸糖糕的 賣鹵rou的 還有一家鍋里冒著氤氳熱氣,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陳大娘看著眼睛快要撲到人家鍋里的麥穗,笑道:“那就是餛飩,待會交了貨,娘帶你和崽崽來吃?!?/br> “嗯”麥穗忍著口水拼命點頭,走過好遠還死命擰著身子回頭看。 陳長庚也悄悄咽下口水:“還要買筆和墨” 只是珍繡閣掌柜看到來送貨的陳大娘,露出抱歉樣子。 “對不住,您上次送的還沒出手,這……暫時不收?!?/br> 第7章 陳大娘愕然:“怎么會這樣,難不成有人送的貨比我好,還是價格低?” 掌柜的楞了一下笑道:“陳娘子多心了。” 這就沒法往下談了,陳大娘到底不是底層掙扎出來的人,總顧著幾分自尊不愿追根究底。 “打擾掌柜的,我過些日子再來?!币皇滞现粋€孩子陳大娘轉(zhuǎn)身腳步沉重。 沒有了,餛飩沒有了,麥穗拖拉著腳,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紅柱金字大門。 陳長庚沒有回頭,小手卻微微顫抖,他們家一項收入有危險了。 右手那邊不肯往前走,左邊細瘦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顫抖。陳大娘心里刀絞一樣,她停下腳步艱難做出笑容,轉(zhuǎn)身兩三步回到掌柜面前。 “不知店里什么花樣活計賣的快我回去做些”一邊說一邊從籃子里取出兩塊繡帕“承蒙您照顧兩年,這帕子拿回家給姑娘玩兒?!?/br> 掌柜的連忙推拒:“這話說的,店里生意多虧有諸位支撐,說起來也該是我們道謝才對?!?/br> “您別客氣,有貴鋪這項收入我們?nèi)兆硬藕眠^些。相識倆年,您跟我透個低兒”陳大娘臉頰發(fā)熱,低聲示弱“家里日子不容易?!?/br> 掌柜的嘆息一聲接下兩塊繡帕塞到袖里,他是知道陳大娘來歷的,這年景也是不容易。 “不瞞陳娘子”掌柜的挪了幾步到墻角,陳娘子知機的跟過去。 還在原地的陳長庚眼睛沉了沉,慢慢走到陳娘子腿邊就聽到掌柜的聲音。 “……所以東家是想拖著這邊,萬一店里活計不夠還用你們的……” 掌柜的停了停搖頭:“不瞞陳家娘子,這幾年年景不好,夏收多了四成稅給鹽榆那邊賑災(zāi),結(jié)果還有人不知朝廷恩惠,暴民四起朝廷又派兵鎮(zhèn)壓。咱們這邊還好,聽說洛安那邊要征兵……” 掌柜的微微側(cè)身壓低聲音:“咱們這邊就是加賦稅,縣衙傳出消息,秋收要多加三成稅?!?/br> 陳大娘心里一沉,明明夏收多了四成糧稅賑災(zāi),卻說暴民不知朝廷恩惠,是真的不知,還是根本享不到? 連縣里富戶都辭退繡娘,開始減省日子。 這朝廷上下…… 陳大娘領(lǐng)著兩個孩子轉(zhuǎn)身回家。 娘兒仨走在縣城陳舊的青石板街巷上,攤販們見他們衣著整齊,伸著脖子使勁吆喝。 “撥浪鼓、關(guān)公刀~~~”波浪波浪響不停 “香油、靶鏡、桃木梳~~~”小巧光滑的鏡子反射照眼光芒。 “糖人哎~金雞玉兔大馬猴哎~~~” ‘咕隆’麥穗咽下一口口水,腳尖磨著腳后跟走不動道。 然后是那悠長響亮的勾魂聲:“餛飩,香油餛飩~皮薄餡大一口鮮哎~~~” 氤氳熱氣帶著鮮香勾住麥穗肚里饞蟲,麥穗停下腳步:“娘,咱自己賣繡活好不好?” 陳大娘順順麥穗微微凌亂的劉海,笑容略微低沉:“攤位要錢,咱們東西也不是普通人家用的。” 麥穗聽得不太明白,什么叫東西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大家不都一樣嗎?可有一點麥穗明白了,他們不能擺攤。 “哦”麥穗垂下頭有一下每一下踢舊石板。 陳大娘微微勾唇,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兒子忽然轉(zhuǎn)頭收回目光,那目光……餛飩攤西邊有家散著墨味的書本齋。 陳大娘如鯁在喉。 ‘咕嚕?!砼远亲禹懥两衅饋恚溗肴嗳喽亲舆珠_嘴嘿嘿笑:“娘,咱趕緊回去吧,我想窩窩頭” 好像完全忘了餛飩。 “娘,路遠,咱們早點回吧。”崽崽也細聲細氣開口,好像完全忘了筆墨。 陳大娘心酸又自傲,多懂事的孩子怎么忍心他們委屈。她想起掌柜的話‘你和姚家太太閨中舊識……’ 拐著彎的舊識才對,更何況當(dāng)年……陳大娘淡淡苦笑一下,摸摸麥穗的頭:“咱們可以試試別的路?!?/br> ‘唰’麥穗眼睛亮了:“好!” 拿定主意陳大娘打起精神:“咱們?nèi)ヒ摇?/br> 姚家在青合縣西街占了半條街,在青合縣算有頭有臉的人家。青磚花墻朱門銅釘,麥穗看的目瞪口呆:這門洞扎上墻比她屋子都高大。 陳大娘再次低聲告誡麥穗:“進去不要對別人茶水點心流口水知道嗎?” “知道,我娘教過我?!?/br> 教過你,你到我家第一天還那么丟人,吃了那么多。陳長庚心里鄙夷,并不太相信麥穗,他這時候還不懂麥穗。 姚家很大屋子都嶄嶄新儼然開闊,麥穗驚的張大嘴東看西看,領(lǐng)路的婆子見了眼底就露出幾分鄙夷。 ……陳長庚垂著眉眼臉色冷漠。 姚家太太比陳大娘小兩歲三十五歲,一身綾羅輕點胭脂,頭上淡綠紗堆芍藥并一根小金鳳步遙,耳邊兩簇金制柳葉墜子。 麥穗被晃的眼花:“好漂亮,仙女嘛?” 姚家太太扶著大丫鬟的手出來就聽到這一句,心情不由好起來拿眼去看。 只見一個九、十歲的結(jié)實小丫頭,頭上用紅布條扎了兩個羊角辮,身穿一身黃色碎花衣褲黑圓臉蛋眼睛亮閃閃,看著十分精神。 “這是曹jiejie買的小丫鬟?倒是討喜可愛?!?/br> 曹余香是陳大娘閨名,她沒想到經(jīng)年不見,萬秋說了這個開場白,萬秋是姚家太太閨名。 一邊勸慰自己接受現(xiàn)實,一邊到底酸澀:“這丫頭叫麥穗,是長庚童養(yǎng)媳?!?/br> 到了娶童養(yǎng)媳的地步?萬秋打量曹余香也是一身細布衣裙,漿洗的整整齊齊,頭上只包著一塊素藍粗布,完全鄉(xiāng)下婦人裝扮……說起來還是戶部郎中的女兒。 既然來了就沒準備后退,陳大娘頂著萬秋打量正要開口,萬秋卻先不緊不慢開口。 “曹jiejie請坐”又吩咐“看茶” 丫鬟們悉悉索索往來,不一會兒茉莉花茶配著點心的香味飄蕩在花廳。 陳大娘等丫鬟們上好茶點淡笑開口:“幾年不見第一次上門就是……” 苦澀一笑:“萬meimei知道我女紅還不錯,我這里做了些活計,你看府上能不能用到?!?/br> 萬秋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昔日翰林院大學(xué)士的兒媳,會向自己求助。畢竟當(dāng)日…… 這種怔愣的目光刺人心肺,似乎身上的衣裳都被割成條縷,曹余香挺直脊背。好在萬秋也是經(jīng)過事的很快反應(yīng)過來:“曹jiejie的女紅當(dāng)年在閨中也是有名的,不過……” 萬秋停下話音打量母子三人……其實她們之間并沒有交情。 “……在商言商,我看看?!?/br> 萬秋把曹余香的活計撿看幾樣,不冷不熱笑道:“家里原本用不了這些,不過曹jiejie領(lǐng)了侄兒侄媳婦過來,就當(dāng)見面禮吧我全要了?!?/br> 陳大娘不上不下尷尬起身:“麻煩余meimei。” 陳大娘堅持用交給珍繡樓的價位交易,萬秋合計一回覺得比養(yǎng)繡娘劃算,問陳大娘愿不愿意接自家生意。 麥穗開心壞了,走在路上蹦蹦跳跳:“姚嬸嬸人真好,以后咱們再也不用擔(dān)心活計沒人收,還送咱們這么大一包點心。” 麥穗把懷里點心舉到鼻子前幸福的聞了聞:“娘,現(xiàn)在能吃了嗎?” 在姚家不能吃,在縣里不能吃,現(xiàn)在都出縣城了可以吃了吧。麥穗活多又長得快,所以特別容易餓,肚子早就火燒火燎咕咕叫。 臉陰了一路的陳長庚忽然發(fā)怒,扯著麥穗袖子就想扔掉那包恥辱的點心。 “哎,你干嘛!”麥穗一只手止住陳長庚。 陳長庚眼底泛出血色:“你丟不丟人,不停偷看人家點心?!?/br> 五歲多的陳長庚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心里的話說不出來:他娘原本和姚太太一樣身份地位,可他娘現(xiàn)在日子貧苦不說,還要看人臉色。 麥穗是傻的嗎!沒看見人家太太都不招呼讓管家來跟他娘商量花色樣品,沒看見他娘臨走微微屈膝,稱人家太太嗎? 沒看見他娘在人家審視目光下的尷尬嗎? 他娘為了養(yǎng)活一家子,從平等舊友變成仆婦,他娘原本也是清貴的小姐太太! 就知道圍繞吃的,就知道吃!要不是多她那一張?zhí)畈粷M的嘴,要不是她老惦記餛飩,他娘何至于……陳長庚握緊拳頭。 麥穗不以為意:“我又沒趴上去,就偷偷多看兩眼咋了,我還沒見過這樣的點心呢。” “那人家給你,你就要!” “是啊,反正他們錢多不在乎?!?/br> “骨氣呢!” “骨氣能頂飽嗎?”麥穗抱緊點心寸步不讓“再說咱都上門求人家做生意了,還說什么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