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長庚你怎么了?”麥穗睡意朦朧的鼻音在胸前響起,伴隨的還有她用手摸索陳長庚那里不對。 一定是剛才僵直肌rou顫抖,驚醒了麥穗。風不知從何而起,吹得院里枇杷、海棠索拉拉響,陳長庚忍住喉音,低聲:“沒事,有點冷?!?/br> “哦”依然睡意朦朧,麥穗閉著眼睛往上拱了拱,反過來把陳長庚抱在懷里,替他掖好被角“還冷不?” 陳長庚在麥穗懷里睜大眼睛,怕淚水流出來被她發(fā)現(xiàn),喉頭哽到疼不敢說話只能輕輕搖頭。 麥穗安心:“那就睡吧”陳長庚點點頭,麥穗沉入夢想。 烏云不知什么時候爬滿星空,陳長庚在麥穗溫暖的懷里閉上眼睛抿緊嘴,任淚水橫流。 刷拉拉又一陣風,冷雨沙沙拉拉打在地上、樹上、屋頂上。 jiejie,jiejie,陳長庚心里一遍遍喊著,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第62章 第二天麥穗醒來發(fā)現(xiàn)陳長庚不對勁:“你怎么了,眼圈發(fā)紅還有點腫。” 陳長庚摸了摸干澀的眼眶:“可能昨晚受涼有點風寒。” “這邊天氣也真是的,要冷就狠狠冷下雪唄,偏偏陰不陰陽不陽下雨?!丙溗胍贿呧洁?,一邊把陳長庚按在被窩里,下床給他拿衣裳。拿來衣裳也不顧自己還是單衣,先給陳長庚穿上,嘟囔也還在繼續(xù)。 “下雨就下雨,大雨、暴雨、中雨,哪怕是小雨也行,偏偏三四滴貓尿似得裹在風里讓人難受。” 陳長庚靜靜聽著妻子絮絮叨叨,然后把被子給她披上,把人重新放回床上:“外邊冷,jiejie再睡會兒?” “不,醒來就睡不著”麥穗掀開被子下床“你要緊不?我讓錦兒給你熬點姜湯喝,再不行我陪你去醫(yī)館看看?!?/br> “沒事,要是難受我去找昨天的大夫?!?/br> 兩人下床姜采萍領著錦、繡兩個丫頭進來伺候,姜采萍收拾床鋪,錦兒整理衣裳,繡兒伺候熱水。 麥穗一邊洗臉一邊奇怪:“順子呢,今天怎么沒跟著?” 姜采萍疊被子的動作僵了一下,麥穗不能生她那兒敢再讓順子扎眼,笑了笑略微有些局促:“他姥姥想,我讓他爹送回去了?!?/br> “哦,那怪可惜的,家里有個孩子多熱鬧。”麥穗取了澡豆,細細在臉上清洗。 姜采萍悄悄看一眼陳長庚,連忙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只假裝自己忙碌收拾床鋪。 陳長庚淡笑:“既然夫人喜歡,就接來給夫人玩?!?/br> “哎……”麥穗想說人家外婆想就別搶,結果不小心澡豆弄到眼里,連忙用清水沖洗。繡兒手忙腳亂提起銅壺傾水:“夫人用這個干凈?!?/br> 陳長庚淡淡瞟一眼繡兒,繡兒嚇的渾身雞皮疙瘩,越發(fā)小心伺候。姜采萍連忙到:“夫人喜歡是順子福氣,奴婢一會兒就接來?!彼桓艺f自己也喜歡兒子在身邊,就怕日后麥穗想起刺心。 小兩口吃完飯,麥穗送陳長庚出門,院里落葉濕噠噠沾在地上,鵝卵石幽幽泛著暗光,一陣裹著零星雨滴的風直往人衣領袖口鉆,濕冷濕冷的像是黏在皮膚上往里滲。 麥穗打個寒顫,抬手給陳長庚系緊披風帶子:“別騎馬了青石板滑的很?!?/br> 陳長庚抬頭方便麥穗系帶子:“嗯” 麥穗回頭吩咐錦兒:“去巷子口給大人雇頂轎子”轉(zhuǎn)過來又囑咐陳長庚,“要是難受別忍著,記得請假去醫(yī)館?!?/br> “嗯,jiejie在家也要保暖”轉(zhuǎn)頭吩咐姜采萍“給夫人把火盆點起來。”最后抱抱麥穗在她鬢角輕吻一下,把麥穗推回屋里才出門。 冷風裹著雨滴,刷拉刷拉卷著院里枇杷海棠沒有停歇,綠葉片片飄零幾乎落盡,風雨才意猶未盡收斂起來,不過太陽依舊不知躲在那里。 陳長庚下值回來,姜采萍接了韁繩卻不敢說話,不過七八天臉頰就瘦削下去,眼眶也塌下去。姜采萍悄悄透口氣,去馬棚拴馬。 麥穗向來不拘小節(jié),可陳長庚這么明顯她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拉著他的手坐到火盆旁:“長庚你怎么了,是不是孫進財欺負你?” jiejie擔心自己,陳長庚紅著眼睛搖頭。 “是上官為難你?” 搖頭 “同僚排擠你?” 搖頭 麥穗急了:“那什么事讓你為難,跟jiejie說jiejie幫你?!?/br> 陳長庚抬眼看麥穗,這樣溫暖的jiejie越發(fā)讓他心疼,沉痛垂下眼,火盆里炭塊明明暗暗。陳長庚低低開口:“jiejie還記得前幾日我去一貼堂給你取藥?!?/br> “記得,怎么?” 從胸口緩緩吐一口氣出來,似乎能把疼痛吐出來,只是疼痛太過巨大,那口氣顫巍巍卡的哆嗦:“蘇大夫故意叫我過去,我……”他要用自己豎起一道墻,替麥穗遮擋四面八方的傷害。 “你怎么了?”麥穗焦急的幾乎趴到陳長庚面前。 “我……”陳長庚痛苦萬分,真的痛,他替麥穗痛“我不育?!?/br> “什么!”麥穗驚的幾乎站起來“胡說什么!” 陳長庚拉住麥穗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緊緊抱在懷里,懷里的充實減淡那熬心熬血的痛苦。 “真的,我十二歲翻越嶺,后來在軍帳打地鋪過冬,連著又去北漠伏擊渾漠汗,大半年時間傷了根本。jiejie知道我本來小時候身子骨就弱,還是你來之后才不生病的。” 竟然是這樣,麥穗如遭雷擊腦子一片空白,半天伸出胳膊環(huán)抱陳長庚:“沒事,別怕” 崽崽不怕。 竟然不能有孩子,酸澀嗆到鼻腔,麥穗眼眶紅了淚花漸漸沁潤。輕輕拍著陳長庚后背重復安慰:“沒事,不怕。” 屋里安靜下來,靜靜的只有彼此呼吸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幾息,一塊木炭‘啪’一聲爆開,亮紅火星在火盆里濺開。 紅閃閃艷麗奪目。 麥穗忽然笑了,從陳長庚懷里抬起頭:“就這事讓你愁的吃不下睡不著,瘦了好幾斤?” 這還不是大事?陳長庚呆愣。 “笨蛋”麥穗笑著點點陳長庚額頭,呆愣的陳長庚像不倒翁一樣來回晃腦袋。麥穗笑著雙手穩(wěn)住,眼睛看著他眼睛,溫柔而包容:“生不了咱們抱養(yǎng)不就完了,抱養(yǎng)也挺好,想要男孩兒抱男孩兒,想要女孩兒抱女孩兒?!?/br> “自己生沒法挑,抱養(yǎng)就可以挑自己喜歡的,雙眼皮的、單眼皮的、白的、黑的、聰明的、乖巧的,都可以去挑” “善堂里那么多沒爹沒娘的孩子,咱們抱回來養(yǎng),爹娘在天上看見了只會高興,看咱們積德行善做好事?!?/br> “生的話一次只能生一個,抱養(yǎng)可以一次抱幾個,孩子們也能作伴。我跟你說小時候我家可熱鬧了,吃飯的時候手慢都搶不到”麥穗想起一屋孩子慢慢高興“走出家,村里小孩兒都不敢惹我,叫我哥揍他。” “咱們也養(yǎng)好幾個男孩兒女孩兒,走出去那就是村中一霸”麥穗笑容漸次明媚起來“喜歡大點的咱養(yǎng)大的,喜歡小的咱養(yǎng)小的,想養(yǎng)幾個就養(yǎng)幾個多好。” “我給孩子們做衣裳,你教他們讀書,閑了他們在屋里屋外歡笑跑鬧?!彼坪跻呀?jīng)看到滿屋的孩子歡鬧,麥穗笑容燦爛。 ……陳長庚忽然覺得那天晚上痛哭的自己,就是個傻瓜。 手指撫上麥穗笑容,陳長庚問:“jiejie不想要自己親生的嗎?” 麥穗已經(jīng)想好了,拉下陳長庚手指握在手心,笑著說:“想” 怎么能不想,她還記得二妞大肚子時,二狗前前后后跟著,一條胳膊總是護在二妞身后,遠遠看見玩鬧的孩子,總是要么躲開,要么大聲呵斥,就怕孩子們跑起 來撞到二妞。 二妞臉上幸福的光澤讓人羨慕,麥穗也想大著肚子和人分享:今天孩子踢我了,明天孩子翻身了。也想寶寶給肚皮兒頂出一個小包,跟孩子爹分享,也想陳長庚伸長胳膊圍著自己緊張。 忍下眼里最后一點澀意,麥穗笑道:“說不想是騙人的,不過我娘說女孩兒家是草籽命,落在哪兒在哪兒長,不過不管在哪兒都得要強。” “既然送子娘娘不給咱們孩子,咱們抱養(yǎng)也一樣的,再想想鄉(xiāng)下老話‘叫爺不養(yǎng)爺’自己生的養(yǎng)不好又能怎么樣?把孩子養(yǎng)好才是真的。” 陳長庚伸開雙臂把麥穗緊緊抱進懷里,臉頰蹭著她發(fā)髻。 ‘叫爺不養(yǎng)爺’自己生的又能如何?孩子養(yǎng)好品性最重要,枉自己讀那么多書,依然不如麥穗堅強通透。 “jiejie不會因為這個扔下我吧?”雖然是問句,但陳長庚知道麥穗不會拋下他。 “說什么傻話呢?”麥穗想出來教訓陳長庚,可惜陳長庚雙臂緊緊抱著她出不來“咱們是拜了天地的,要過一輩子?!?/br> “一輩子,怎么能輕易變。” 這幾天心情壓抑痛苦的陳長庚,仿佛春回大地草木復蘇,微微笑:“jiejie,記得你今天的話,這輩子你不能拋下我?!?/br> “嗯”麥穗點頭,又說“蘇大夫一人說了也不見得準,咱們再找找其他大夫” 蘇興文是煙州第一婦科圣手,陳長庚沉默。麥穗會錯意以為他多心,連忙解釋:“盡人事聽天命,蘇大夫不行咱托人找關系請?zhí)t(yī)來看,太醫(yī)也說不行,天下這么大總能找到名醫(yī),如果天下大夫都說不行,咱們收養(yǎng)幾個也不耽誤什么?!?/br> 陳長庚笑:“jiejie說的對?!卑讶司o緊抱在懷里。等明年天下事定,他就帶著麥穗踏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尋醫(yī)訪藥。 這一次陳長庚學會麥穗積極態(tài)度,有她陪伴游歷天下多么恣意瀟灑,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看,換一個角度,苦苦求醫(yī)路就是和心愛之人游山玩水。能醫(yī)則醫(yī)不能醫(yī)挑選有緣的孩子善加培養(yǎng),人生有什么好憂愁的。 “jiejie我喜歡你”心悅你,得你是我此生最大幸運。 麥穗笑瞇瞇捧著陳長庚臉:“乖” 十一月十五,黃翠容挎著小包袱不請自來:“表嬸你得救救我。”麥穗正忙著招呼人盤炕,黃翠容看的稀奇,“這是什么?” 是炕,陳長庚受寒壞了身體,麥穗自然不能再讓他受冷。不過對別人不用細說,麥穗笑道:“我們北地人冬天不睡熱炕難受,你這是怎么了?”又對跟著進來的錦兒吩咐,“去給表小姐倒杯熱茶” 麥穗領著黃翠容到西廂,黃翠容放下包袱圍著火盆烤手:“表嬸真舍得,這里好暖和?!?/br> 麥穗笑著坐下指指包袱:“還沒說你這怎么回事?” 黃翠容膩到麥穗身邊,晃著她胳膊求助:“我娘要給我說婆家,表嬸也知道鄉(xiāng)下能有什么好人家?!?/br> 黃翠容母親雖然是曹大舅唯一的女兒,可惜是庶出,再加上她出嫁時曹家正艱難。曹大舅七選八選,才選了離京城三十多里地的一戶地主,倒是吃穿不愁,可相比曹家今日地位就差遠了。 “表嬸兒~”黃翠容還膩麥穗“你跟表叔說說,看他手下有沒有年紀合適的校尉?!?/br> 嘿喲,還要有官職的,不過麥穗也不反感,人往高處走嘛,而且陳長庚確實有這便利。 “我跟你表叔說說倒行,但是一條婚姻大事得彼此看對眼,牽線可以成不成看你們造化,別指著你表叔以官壓人說你好話?!?/br> 黃翠容眉開眼笑:“只要表叔肯牽線就行”到時候使出百般手段,不由他不愿。 這邊黃翠容住下沒兩日,姚茶來看麥穗新炕,光滑平整的磚炕燒的熱乎乎的,姚茶用手摸著羨慕:“好懷念青合的日子” 麥穗笑:“坐上去試試,今天才暖好?!?/br> 黃翠容先活潑潑脫鞋上去:“姚家jiejie快上來,我還沒坐過炕呢?!?/br> 姚茶也跟著脫鞋上去,一上去熱氣順著腿腳蔓延全身:“真舒服,難為你在這兒也能找到盤炕匠人?!?/br> 麥穗最后一個上去,坐到被窩里:“這哪兒有,采萍找了兩天沒找到,我托廖將軍在軍營找的,可惜你住的木樓,要不給你也盤一炕。”軍營都是北地漢子,有會盤炕的。 說話功夫錦、繡兩個丫頭端著茶水干果放到炕桌上,黃翠容捏了幾顆熱板栗:“大冷天坐熱炕,吃茶說閑話,你們也太舒服了?!?/br> 麥穗笑:“這邊是濕冷其實還不顯,到北地大雪一層一層,坐在熱炕上才叫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