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一下子笑了。

    “哈哈——”

    頭上的珠翠劃過了令人目眩的光華，卻比不過嘴角壓抑不住的笑意。

    她笑了，而且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大笑。

    無數(shù)雙眼睛睜大，不敢再看，以免自己的驚駭外露，只好盯在女帝的裙面上。

    卻有不少人跟著松了口氣。

    果然女帝是對這三個男人很滿意啊。

    太好了。

    倒在地上的男人忍不住向女帝伸出了手。

    然后，他就被陡然冰冷的視線嚇得渾身發(fā)顫。

    他聽到女帝說：“滾！”

    女帝一籠裙擺，無情地經(jīng)過他們，奔向了小龍飛去的方向。

    她活潑得不像一朝女帝，而像是尚未長大的少女。

    她不顧及其他人的視線，眼里只剩下了一個人的影子。

    群臣這才發(fā)現(xiàn)，那條小龍撞開了一處花叢，在光禿禿的花枝掩映間，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頗有些狼狽地將纏上自己的小龍拉到一邊，又顯露出一絲被發(fā)現(xiàn)偷看的微妙笑意來。

    衛(wèi)信疑惑地問：“那是……那個窺視的天眼道人？”

    大家表情古怪起來，紛紛在想這個天眼道人和女帝是什么關(guān)系。

    張況己陡然一笑，然后咳嗽一聲，瞪了一眼衛(wèi)信。

    ——

    林行韜沒有想到小龍會向自己沖過來，以他現(xiàn)在的法師實力也根本躲閃不了。

    他甚至被撞痛了，發(fā)出一聲悶哼。

    當(dāng)他臉色發(fā)虛的時候，聽到了卿卿的笑聲。

    他略微無奈起來。

    他看著卿卿朝他奔來，越來越近。

    他原本準(zhǔn)備張開手臂，來一個擁抱。

    但是卿卿雖然笑著，眼睛卻濕潤了。

    她收斂了笑聲，用一種難以言明的目光凝視著林行韜。

    她停了下來，像是突然間失去了前進(jìn)的勇氣。

    林行韜猜她是在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林行韜，因為他現(xiàn)在還頂著天眼道人的樣子。

    他正思索著，卻聽到身后傳來他人的聲音：“……回來了?！?/br>
    林行韜轉(zhuǎn)過頭，看到陳珂樂抱著手臂，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視著他，不知站了多久。

    應(yīng)該看了很久吧，以至于身上也都是花瓣和落葉。

    他悄無聲息，抿起的嘴角微微顫動。

    ——陳珂樂回來了，回到了宴席。

    陳珂樂湊近林行韜，輕聲說：“我以前聽人講過一個故事，有個叫周幽王的家伙，為了逗整日冷若冰霜的褒姒一笑，就點燃了烽火臺，諸侯趕來才得知被戲弄了。見到這一幕，褒姒果然笑了。烽火戲諸侯，還挺浪漫的不是嗎？”

    “但是啊，聽完這個故事后，我卻在想，褒姒到底是因為諸侯被戲弄而笑，還是因為她在諸侯中看到了某個趕來的人而笑呢？”

    “你說，她為何而笑呢？”

    她——卿卿為何而笑，又為何而哭呢？

    陳珂樂看著從卿卿眼中落下的淚水，又看到“天眼道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嘆息。

    他做了十年大將軍，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已然高超。

    他想告訴這位天眼道人：她不是因為難以辨認(rèn)來人而停下腳步，只是因為害怕失去、失望、還有不敢置信啊。

    他和林卿卿，在第一眼見到天眼道人的時候，就知道了這是誰。

    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來。

    ——老師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林行韜暗中觀察，陳珂樂暗中觀察。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灰姑娘林行韜，仙女教母龍王，王子林卿卿，三個男人是jiejie，天眼道人可以是南瓜車。

    第182章 神道功德（四十）

    十年前的陳珂樂長得濃眉大眼, 臉頰有點紅又有點紫, 看著憨直又有野氣。在他成為天星降世后，臉上多了扭曲嗜血的殺意。而當(dāng)他拿沙啞的嗓音喊“老師, 你對我可真不好”時, 眼中跳躍的猩紅卻和現(xiàn)在一樣, 透露出略微惆悵與無奈笑意。

    林行韜離他很近，幾乎能感受到他強壯身軀下蘊含的爆炸般的力量。

    第一武將——陳珂樂。

    他二十五了, 十年時光將少年的痕跡從他身上抹去，眉宇間英氣凜冽, 而年少就位列大將軍的經(jīng)歷更給他增添了幾分尋常男人不會有的自信光輝。他抿著唇, 氣勢驚人，開口說話時低沉微啞的嗓音也足以令小姑娘耳根發(fā)紅。

    林行韜看到他身后由宮人仔細(xì)抱著的嬰孩——那是他的孩子，他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

    “她為何而笑呢？”他輕輕發(fā)問, 然后松開抱著的手臂，將掌心攤開。

    一只手搭著一件舊衣服，一只手?jǐn)[著一把玉笛和一塊面具。他出了宴席就是去拿這些東西的。

    衣服是林行韜曾經(jīng)穿的睡衣, 在他離開道觀時裁了裁，給陳珂樂穿上，“沿虛線剪開”這幾個字還在。

    至于玉笛和面具……

    “遇見故人，總會開心的?！绷中许w看了一眼在不遠(yuǎn)處的曾經(jīng)的乞兒們。

    他將白色的面具往臉上一戴。

    其實不管大樂和卿卿有沒有認(rèn)出他，他們都要表現(xiàn)出認(rèn)不出他，起碼讓天道覺得他們沒有認(rèn)出。

    歷史不能改變，他用功德附身天眼道人實際上已經(jīng)出格。

    林行韜，是不存在于這個時空的。

    但是偏偏他們已經(jīng)認(rèn)了出來。

    那么, 一些事情便變得奇怪起來，比如為什么女帝會這么急切地跑向天眼道人。

    林行韜已然想到了辦法。

    他要“裝作”始皇。

    果然，女帝只有見到始皇才會開心成那樣啊。

    天眼道人很有經(jīng)驗不是嗎，所以裝得很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女帝不會因為天眼道人裝作始皇而發(fā)怒，天眼道人也不會獲罪，因為這是故人們——那些乞兒們的心意。

    一切都將合情合理。

    林行韜戴上白色的面具后，將笛子橫在唇邊。

    悠揚吹響。

    ［耳邊的聲響全部如同潮水般消去，只有一陣笛聲傳得很遠(yuǎn)。］

    他吹響了曾經(jīng)節(jié)日里，卿卿跟在他身后，令他脫離出玄妙境界的曲子。

    花園內(nèi)安靜下來，笛聲穿透了青天。

    ［人流漸漸地遠(yuǎn)離了他。］

    他走近了滿是人的地方。

    ［他站在人群里，卻又像站在天外。］

    他朝著大楚女帝走去。

    ［蕓蕓眾生也沒人能夠注意到他。］

    在所有人眼里，天眼道人以絕不屬于自己的姿態(tài)靠近了女帝。

    既成的歷史上，本是沒有人能意識到軀殼之下另有他人。

    沒有人能注意到林行韜。

    林行韜經(jīng)過那三個茫然的男人邊，忽然若有所悟。

    那天，他觸摸到了那種玄妙的境界，原來也是和天道有關(guān)。

    在離女帝只有一步之遙時，他停了下來，將笛子敲出“哆”的輕響。

    ［驀然回首。］

    驟然抬眸。

    ［少女站于燈光黯淡之處，盛服華妝韶顏雅容。］

    女帝站于天光爛漫之處，盛服華妝瑰姿艷逸。

    ［她不說話，只是臉微微地紅。紅色拂向了腮邊。］

    女帝嫣紅的臉頰有淚水劃過。

    ［少女本就不需要說太多的話，一個臉紅便勝過萬千對白。］

    女帝笑中帶淚，拿手捂住嘴，說：“我、朕很高興，很高興……”

    陳珂樂在他們身后握起了方天畫戟，將所有的星光遙遙斬下。

    ［少女一手指天，煙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