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站起來，整理衣袖，輕輕咳嗽，一臉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我本來想著以死報國就算了，沒想到和你小子的一番話引起了始皇陛下的注意?！?/br>
    “你老父親我不才，已被指為日后的太子太傅，以后上朝時站第一排?！?/br>
    “太子？”少的疑惑。

    “還在肚子里呢?！崩系霓D(zhuǎn)身，對著有些茫然的十蓮說，“這位小蓮?fù)?，我們的蓮花都拿錯了，你拿了我的，我拿了陛下的和你的。不過好在陛下什么都知道?！?/br>
    他遞出了一片蓮花，十蓮接過后還有一片在他手里。

    他手里的那片寫著：麗妃曾對我脫口而出萬萬不可殺人皇。其對皇帝有愛，皇帝不妨憐之。

    而十蓮手里那張寫的則是：有女子若蓮，身具鳳命，今你具其形，封后時可引鳳而出。

    十蓮?fù)@位日后的肱骨大臣，不由心想：嗯？他也是那什么二五仔嗎？人族中有我們妖族的人？不然阿略為什么要給他傳花瓣？

    不對，這樣說的話，皇帝也是我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十蓮：連人族的頭頭都是我們的人，就很開心。

    一定程度上講對了。（人族頭頭林行韜）

    那么，為什么林行韜要給還沒出生的孩子安排太傅呢，因為——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亞子，好好毒樹。

    如果有誰最近要高考了，也一定要好好毒樹！

    第195章 神道功德（五三）

    上一回有蛟化龍是在四百年前，當(dāng)時空中雷光陣陣, 每一層電光落下, 便有白蛟長角、增趾, 最后化為真龍。

    當(dāng)時有楚王冊封, 有道人祝禱，有百姓跪地祈禱。

    而如今, 一道道驚雷從空中連綿劈下，電光不絕，猶如一條條長龍垂下了自己的龍尾, 輕易地割裂了天空。

    小猴王幾乎睜不開眼, 隱約看見孔雀公子微動的嘴唇。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四十七。

    他在數(shù)有幾道雷劫。

    他們將目光移到位于雷層之下的人影身上。

    黑蛟在雷光中穿梭，鱗片被電光打落又飛快地重生, 落下的雨都有著微微的紅色。映在人形身上, 就是皮膚的龜裂和愈合, 細細的鮮血從額頭流下，流過挺直的鼻梁，流過疏離意味的嘴角。

    然后鮮血分成兩道從指尖流下。他的腳下，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雨水都打不散的血泊。

    在場的人、妖沒有人說話, 似乎整個天地都是沒有聲音的，就連風(fēng)聲雨聲雷聲都被一雙血紅的眼睛收進眼底。

    陳絕纓穩(wěn)定著手臂，力透紙背，突然間，舉著白紙的文人全部跪了下去，白紙飄落在他們背上。他們馱起了一條畫上的龍。于是陳絕纓從站在高處舉筆作畫成為了彎腰低頭。從發(fā)梢滴落的雨水透到了心底, 有些發(fā)涼，她慢慢挺直了腰，雙腿卻挨在了地上。仿佛有什么重擔(dān)被她跪著的人擔(dān)了去。

    王運和張及人一人握槍一人握戟，默默地對視了一眼，然后低頭，像兩尊收力的雕塑。

    五顆星辰聚在一起，沒有輕舉妄動。

    在北邊，林鈞睿松開制著麗妃的手，屬于帝王的膝蓋一彎，重重砸到了地面，濺起污濁的泥水。

    十蓮一怔，盯著皇帝彎曲的雙腿，等她回過神來，掃視一方，發(fā)現(xiàn)就只有她和麗妃沒跪了。她想說明明是我們妖族的小龍王化龍，你們湊什么熱鬧，但嘴唇上下一碰，死死黏在了一起。

    她仰頭看黑蛟長出分叉的雙角，像極了閃電。于是她覺得閃電劈在了自己身上，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她落到了地上。

    麗妃撫著肚子，那里漸漸大了起來，恰好是人類女子懷孕的模樣。她站著，將肚子靠近林鈞睿的耳朵。

    好像有嬰孩的哭聲。

    不，不是哭聲，是雷聲。

    林鈞睿動了動嘴唇，嚴厲道：跪下！

    沒有聲音，他和麗妃的孩子卻好像聽到了，麗妃被猛然下垂的重量壓下了雙腿。

    雷電覆蓋了整個大楚。

    國運之龍趴在皇陵上頭，那里有一個空空的冢。

    洛江龍王也趴在岸邊，露出水面的銀白龍軀染上了雨水里的紅色，像雪地里的紅梅。

    風(fēng)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是一個人的入道之詞。

    曾有飛雪，送人到來?，F(xiàn)有風(fēng)雨，迎其而歸。

    龍王化作人形，血水流滿了全身，剔透的眼眸里，一條黑龍橫空出世。

    那是一條為天地不容的孽龍。

    沒有百年積累，只有吞食而來的恐怖晉升。一鼉龍，一獅，一象，還有人族的龍氣，那是他的罪孽。

    沒有功德之力加護，只有nongnong的血光。灼灼猩血殷。

    龍王抿了抿嘴唇，唇畔含了點雨和血，他伸出手指，描摹著岸上別人留下的痕跡。

    ［且踏上成龍之路?。堇淆斶@樣回憶著。

    他們身后的落星湖里，蓮花將花瓣連在一起，根莖晃來晃去。她們想要從湖里撈出什么東西，就像當(dāng)初她們想從岸上救回一條黑鯉一樣。一端在水底，一端在岸上。

    龍王勾勒出尾巴的時候，陳絕纓也才畫完一條尾巴。

    而妖海之下，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里。

    隨后有紅光漫天。

    那是一條孽龍，漆黑身軀盤踞空中。

    那是一條孽龍，血紅雙目宛如紅日。

    龍吟聲響徹天地。

    孔雀王翎羽全部收起，這一聲嘯音似乎穿透了他的全身，令他無力地、濕漉漉地趴在了地上。

    大猴王盤腿坐在地上，腿上的金棍隨著風(fēng)滾下，一路滾到了武者們抵在地上的膝蓋，停住。

    三尊僅存的大妖王，一尊表現(xiàn)了臣服，一尊沉默著承認。

    而龍王早就無可奈何，隨他去了。

    最后一尊大妖王——鵬王從天際伸出了一對龐大無比的爪子。

    利爪的爪尖貫穿了一個人，一個很老很老的人。

    這位老人滑了下來。

    嘭。

    孽龍揚了下腦袋，分叉的龍角勾住了老人的衣袍，老人摔在了龍頭上。

    老人伸出了樹枝般的手，握住了龍角，低聲對黑龍說：“啊，師弟，你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據(jù)說是風(fēng)雪交加的一天，空中有一個縫隙，一條奇怪的黑龍將一個人扔了出去。

    黑龍，人，星辰，風(fēng)雪，道觀，孩子，龍王，烏鴉。

    黑龍，人，星辰，血雨，妖海，后人，龍王，妖王。

    黑龍安靜地被他握著龍角，眼中的血紅之光氤氳，暴虐與瘋狂一閃而逝。

    老人說：“其實我也年輕過的，剛做地仙那會兒，多少小姑娘看著我臉紅。”

    “大概是在開元四十年的時候，我掐指一算，算到二百六十年后大楚有變故。所以一百年前吧，想著應(yīng)該是你要回來，就和皇帝一起呼喚你。不能叫你不認得我，又不能比你帥了去，想了想，還是老些好?！?/br>
    絮絮叨叨，在不合適的時候說了好多話。

    就跟遺言一樣。

    他明明是因為呼喚耗費生命的，從最初觀里觀氣運的十年，到一百年前的不知多少年，再到現(xiàn)在的不知多少年。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丶铱纯?？”

    “哼，還不如一開始把叫凌行韜的家伙殺了?！彼难劾铿F(xiàn)了點殺意。

    過了一會兒，他依舊掛在龍角上，灰敗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紅潤的光澤。

    怎么說呢，有點像回光返照。

    但林行韜肯定是愿意這是枯木逢春的。

    卜果子垂垂老矣的面容出現(xiàn)了變化。在初見林行韜時，他是一個清癯的瘦巴巴的糟老頭子，但年輕時也是正清門掌門弟子。一代天驕，也可以算的。

    他年輕時也很瘦，清瘦，很瀟灑不羈的樣子，眼底笑呵呵的，但果真也是英俊的，頭戴玉冠，湛然風(fēng)舉。

    正清門的氣度，他自己也是有的，不知道曾經(jīng)他看著年輕的林行韜時，在想什么。

    ［他望著立在窗前，竹冠束好、道服青藍的林行韜，感嘆他有正清門的高遠風(fēng)度。］

    他說：“還是我來作禱詞，助師弟一臂之力吧！”

    ［作為師兄，我必當(dāng)助你一臂之力?。?/br>
    他起身，靠著龍角，腰背努力挺直。

    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哎，我沒讀過什么經(jīng)典典籍啊，師弟湊合著聽一下吧?！?/br>
    “千尋海殿，萬尋真龍，熟睡蛟龍難喚。白檀焚獻，怪舉手青天非湛然。此間非是龍王廟，那壁廂是哉？”

    “拜吿神天，使野性生靈歡忭。紅日中天……”

    只說了幾句，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意思已經(jīng)傳達了出來。

    孽龍已經(jīng)是龍了，所以這個禱詞不是祝賀成龍的詞。這是祝賀稱帝的詞。

    卜果子想要林行韜再次稱帝。［盡快！盡快成為妖族之主！人、妖將有大戰(zhàn)！只有妖帝之位才能達成你想要的結(jié)果！］

    孽龍飛向地面，將臉上掛著笑容的青年卜果子輕輕安置到了地上，說了五個字：“再多撐一會。”

    卜果子渾身一震，竟是從一條孽龍而非真龍口中感到了莫大威嚴。

    他不知怎么拒絕，他說：“好吧，依你都依你。”

    那是一條孽龍。

    ——那也是妖帝。

    地面上，難以言喻的氣息彌散，繼人族后，全體妖族皆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