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既然助你入道，那也愿意助你得到自己的道。”

    林行韜皺了下眉，有些不大相信這樣的好心。

    “你還記得我在道宮之下鎮(zhèn)壓了什么嗎？”

    ——世界本源。

    世界本源，大道也。使天地法則重臨。

    “鎮(zhèn)壓天道的一部分，聽得厲害嗎？當(dāng)時我不過是天師，就算我百年天師……”

    “我在成為地仙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將要迎來天道懲罰?！?/br>
    “我大概知道，自己是十之八九會死的。而我一想起自己已經(jīng)成仙，竟也坦然受之?！?/br>
    所以虞不遮并未急著去往仙界，所以虞不遮那么坦然地迎接死亡，更甚至于說，所以他才沒有在成為地仙后殺林行韜。

    ［他似乎不認(rèn)為林行韜配做他的對手了，轉(zhuǎn)身欲往裂縫而走。

    一個身影在裂縫處張開手臂，他竟未遠(yuǎn)走。］

    “那道令你離去的天縫出現(xiàn)得那樣早，那樣恰巧，除了你的關(guān)系也有我的關(guān)系。”

    “你助我破開天縫，一償夙愿，我卻令你早早離去……你看，我是有理由幫你的?！?/br>
    說到這里，虞不遮臉上有了些不一樣的波瀾。

    “……其實我啊，想看看你能不能站在世界的最頂端，看看你能不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畢竟我死時我的道也停在了成仙上，無法再進(jìn)一步?！?/br>
    虞不遮就在林行韜的后頭，不退一步，也不進(jìn)一步。

    而林行韜終究是要往前進(jìn)的，這短暫的回頭與停留并不能阻止他。

    之前的話聽著讓虞不遮成了一名奇怪的熱心人，只有這最后一段顯露出他的幾分不甘和真心來。

    “倘若你死了，就和我一起留在這里，等等看有沒有下一個像我們這樣的過來，將我們從死亡里短暫地拉回，看看沒了我們的世界是什么樣的?！?/br>
    “我或許也不是真正的我，可能只是天道造出來的擁有一點虞不遮的思緒、迷惑你的幻影罷了。”

    “但是林行韜，陛下?！?/br>
    “看看虞不遮的道，然后成為天仙，如何？”

    “——我想看著你，越來越高?！?/br>
    ——

    尚在姬氏當(dāng)政的時候，道統(tǒng)林立，而正清門為天下道門統(tǒng)領(lǐng)，正清門掌門為國師。

    姓虞的嬰孩出生在某個不值一提的小道門中，在父母仆人欣喜的呼聲中，他睜開了一雙非同一般的眼睛，開始觀察這個以后將被他改變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虞不遮嘴上：嘚吧嘚吧嘚……（有點虛偽的樣子）

    心里：快看穿我的逞強，信我。（虛偽之下，是真心嗎）

    信虞哥成天仙得永生。

    第202章 神道功德（六十）

    虞不遮出生的時候, 臨朝已經(jīng)下了一連三天的雨, 而當(dāng)他睜開眼，烏云盡消。

    瑰麗的霞光透過小道觀的窗戶, 映在他毫不懵懂的眼里，金光在他纖長而軟的睫毛間流淌, 讓這個出生后不哭不鬧的嬰兒像極了天上來的仙童。

    然而天上的霞光萬頃與他并沒關(guān)系，那不是生來帶有的異象。

    他的父親——一名老道長激動地抱著他走到觀外, 十里內(nèi)高高低低的廟宇道觀升起蒙蒙香靄，恭賀這終來的晴天。遠(yuǎn)處的市集上有飛奔著玩耍的孩童以及聊著天的大人。

    虞不遮的目光并未投向凡塵俗世，他仰著頭, 看到云中之仙。

    一群仙人踏著霞光采擷著數(shù)里的晴意, 偶爾用深潭一樣的目光掃過底下的人世。

    這一幕在虞不遮眼中凝結(jié)成了永不褪色的光。

    簡直像是上天的啟示, 讓他覺得這個世間是有仙人存在的。

    “正清門不愧道統(tǒng)之首，門中人會求雨止雨之法，即便有龍王從中相助也實非我等所及?！崩系朗扛袊@著, 微微沉吟, “你在此時出生, 天云不遮, 不如就叫不遮吧！”

    從出生開始虞不遮就展露了他的天賦，他過目不忘，不記事的年紀(jì)的事也牢牢記得，他聰慧無比，七歲時就遍讀小小道觀中的所有經(jīng)典，他從不胡鬧玩耍, 心中自有想法。

    “天之道，極則反，盈則損?！彼p輕念出這一句話，抬起頭，看向?qū)γ鏈厝峥粗母改浮?/br>
    他將書本合上，然后往前一甩。

    書頁嘩啦啦地翻折，他經(jīng)過父母，邁開了腳步。

    “我要成仙！”

    尚只有八歲的虞不遮從燃著香煙的爐子后繞到爐子前，立下了對此時的他過于遙遠(yuǎn)的宏愿。

    然后他抬腳又落下，腳底沾上青泥之時，已然入道。

    七歲遍讀經(jīng)典，八歲入道，他是修道的天才。

    父母知他天賦可貴，自然不會拘他在小小院落里，于是他小小年紀(jì)便踏上了游歷尋道之路。

    他花了整整四年，終于在十二歲時入王都。

    這個時候的他，終于不像在家中那般沉靜懂事，而是帶了些許少年意氣。

    少年有意氣，便會相爭。

    在王都一條滿是石板的路上，他第一次殺人。

    對面是王都里的大戶人家，據(jù)說和當(dāng)朝皇室有點親戚關(guān)系。他如此不管不顧地用稚嫩的手指挑起了王都里錯綜復(fù)雜的線，甚至挑斷了一根。

    這本是不可思議的，他能夠殺掉那個有護(hù)衛(wèi)的人只是因為他十四歲——法師大成。

    誰會想到會有這樣的天才，常人二十歲法師已然值得稱贊。又有誰會想到有這樣的愣頭青，說殺人就殺人。

    當(dāng)真人的暴怒一擊迅疾而至的時候，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死死地蹙起眉頭，仿佛真人的厲喝對他來說過于刺耳。

    嗤！

    真人的攻擊是無數(shù)把鋒利的小劍，如同箭羽飛落，跟在虞不遮身后的仆人一聲不吭就被削成了兩半。

    林行韜走到他的身邊，跟著捂起了耳朵。

    他聽到府邸前石獅子扭曲的喘息聲，聽到旗桿在風(fēng)中的顫抖喊聲，聽到仆人的血液流淌的細(xì)碎響聲，聽到無數(shù)小劍相碰撞的當(dāng)啷樂曲，聽到這個街道轉(zhuǎn)角牽著爺爺?shù)氖值男」媚锏逆倚β暋?/br>
    他聽到虞不遮從急促猛烈到平靜遲緩的心跳聲。

    還有天地發(fā)出的近乎憐憫的嘆息。

    最后，他聽到虞不遮說：“不過如此?！?/br>
    于是，所有的小劍全部停留在了半空中，發(fā)出滯澀的宛如拿指甲劃拉的尖銳聲音。

    隨后，那些小劍全部朝著它們來時的路飛去，刺穿了一個在空中施法的真人。

    前臨的這一年，王都里下了一場劍雨，死了一個紈绔子弟，一個仆人，一個真人。

    而一切的罪魁禍?zhǔn)?，是某座山某座小道觀出來的少年。

    林行韜俯下身，看到虞不遮蒼白的面頰有一道血緩緩流下。

    虞不遮抹去血痕，站起來，成為臨朝最年輕的真人。

    十二歲成法師，十四歲成真人。

    修行之路比他想象中簡單太多，他想象中的修道者也過于不堪，于是他的神情帶了點厭倦，襯著唇邊薄薄的血色，叫他分外冷酷。

    以及有點說不清的危險迷人。

    轉(zhuǎn)角處的小姑娘顯然被他吸引住了。

    小姑娘紅著臉問：“你在我家門前做什么？你要到我家來玩嗎？”

    虞不遮左邊，是小姑娘的家，牌匾上一個凌字。

    牽著女孩的老人帶著他進(jìn)了府，凌家替他擋下了接下來各方的試探。

    紈绔的死成了各方勢力渾水摸魚的引子，王都一時動亂。

    這一動亂，就亂了四年。

    由于殺了不該殺的人，虞不遮不能大搖大擺地行走在王都的街上，令林行韜有些沒想到的是，這個年紀(jì)的他常會悄悄去青樓喝酒。

    關(guān)于叛逆的大事就在江上小舟、歌酒相浸、絲竹諧鳴中被草草決定了。

    虞不遮展現(xiàn)自己的天賦，助凌家替代姬家，而凌家以虞不遮為國師，為其提供成仙坦途。他這樣將計劃說出，年輕俊美的臉上帶有些微沉淀下來的驕傲，而對面的凌家人呼吸急促，眼中滿是野心。

    在他十八歲那年，他隱約感覺到天下道門的衰落，他時常望著天邊，皺眉不語。這個時候的虞不遮雖然一心成仙，但身邊充滿了俗世的東西，權(quán)力傾軋，美色吸引。

    年底，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叛開始了。

    凌家的軍隊并不特別厲害，臨朝的兵馬也沒那么弱小，一切都是因為飛在空中的少年。

    十八歲天師。

    手掌輕合，便有人仰馬翻，一片又一片。

    ［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便已是天師了。］林行韜還記得虞不遮對他說的這句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虞不遮的前半生比林行韜的來得璀璨耀眼。

    他合該驕傲，于是他闖入正清門，問正清門第八代掌門：“正清門可知如何成仙？”

    ［“我原以為正清門第八代掌門會知成仙之秘，結(jié)果那人說寧死也不告訴我。”］

    由于一直有傳言正清門是當(dāng)今世上唯一知曉成仙之秘的宗門，而且正清祖師就是一名仙人，所以在事與愿違的時候，虞不遮第一次出奇地憤怒了。

    他殺了大半個正清門，想要逼出正清祖師。

    ［“我滅了大半正清門，這才確認(rèn)那位地仙祖師已不在?！保?/br>
    十八歲之前，他其實殺得很少，十八歲之后，他要殺人，人擋殺人，殺到無人可擋。

    殺得鮮血滿地之時，他突然一怔。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兩張深深刻在他記憶里的臉孔，那在他出生之時他以為是仙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