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芭蕾樂曲似乎引來了女孩子們的歡心，服裝店內(nèi)，美麗的模特們紛紛擺動起關(guān)節(jié)，“咔嚓”，在人們悚然與恍然的目光中，一百八十度地轉(zhuǎn)過脖子。

    原來心理中心的感染者在這里！人們想。

    ［美麗模特基因癥狀變異：僵硬關(guān)節(jié)活化。］

    ［能力進化：走秀、舞蹈。］

    吱嘎吱嘎，她們向著店外撲出。

    與此同時，那三千多被心理中心的醫(yī)生們勉力控制住的感染者們義無反顧地撲向了槍口。

    這是一場戰(zhàn)爭……

    海倫看著感染者們要么死于槍械的攻擊，要么死于自身病癥的惡化，“10000”的數(shù)字尚未動過，但她知道已死亡的人數(shù)一定在一個一個地往上跳動著。

    她還是個女孩，但她已經(jīng)哭出了聲。

    她不能理解連自己都能這么傷心的場景為什么那些手持槍械的家伙那么無動于衷，他們又不是撒旦——撒旦起碼、似乎嘆了一口氣。

    撒旦嘆了一口氣。

    海倫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

    他們并不在意死亡，他們在意的是那個什么新人類成果，就像心理中心的人也把成果看得比感染者們重要一樣。

    ——他們沒有入戲。

    夢想登上百老匯舞臺的海倫很清楚，觀眾雖然會隨著演員的演技和劇情而感動落淚，但有時候，演員的演技再精湛、布景再精致，他們都冷漠著表情，高高在上啊、如隔云端地賞一個矜持的掌聲。

    人類是情感的動物，會見到同類的尸體而恐懼，會見到同類的死亡而憐憫，本來是刻在基因中的東西。

    當(dāng)人類置身事外，當(dāng)人類失去了人類的情感……他們把那個稱為神性。

    ——新人類，是這樣的人類嗎？新人類是這樣的成神的計劃嗎？人類的正確進化方向，是成為神嗎？

    ——神會在意人類“想成為神”這樣的褻瀆想法嗎？所以神拯救世人就是把那些想要成神的人殺死嗎？

    ——神需要人類的敬畏，神需要人類的恐懼。

    ——那人類呢？

    海倫腦海中旋轉(zhuǎn)的想法有許多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她痛苦地晃了晃腦袋，覺得是某個感染者將自己的想法傳給了她。

    她捏緊了傘柄，目光胡亂掃視間突然看到一輛勞斯萊斯中名穿著西裝的貴族青年。

    貴族將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隔著一層玻璃，若有所覺地抬起頭。

    林行韜在這時輕輕揮了揮落在肩膀處的雨滴。

    無數(shù)的雨點飄搖著墜落進建筑與建筑之間架起的燈籠與霓虹燈中。

    瞬間，燈亮了。

    海倫透過淚珠、貴族透過玻璃看著世界。

    霓虹燈的璀璨在雨滴里一片片地重疊閃耀，破碎的繁華。漫天大雨下，城市像被扭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重疊的萬花筒，燈光搖紅，人影莫分。

    “萬眾矚目的舞臺已經(jīng)建好了，海倫?！绷中许w的聲音清晰而guntang地熨燙著海倫的耳垂。

    “不……”海倫下意識地反駁。

    隨即她眼前一亮。

    就像舞臺上重大角色登場總要會哪里射來一束燈光一樣，他們的身后也亮起了一道將他們籠罩在內(nèi)的白色的粗壯光柱。

    海倫的影子投影到了地面。

    她的裙子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就像一件罩在上半身的袍子，她矮小的影子也被拉伸成恐怖的巨大，而她所一直握在手中的傘——由于只被光照了一半，居然像極了一把碩大的鐮刀。

    鳥嘴面具，黑袍，鐮刀。

    鐮刀緩緩地劃過貴族青年的脖頸，青年發(fā)出一聲驚叫：“我才不怕你！”

    ［我不怕你。］海倫記起自己是怎么對撒旦保證的。

    她害怕了，她欺騙了神。

    她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直到撒旦——林行韜伸出手，握在她捏著傘的手指的上面一截，幫助她重新轉(zhuǎn)了轉(zhuǎn)角度。

    鐮刀從貴族青年移到了一個興奮地從心理中心奔跑出來的女人身上。

    “我們找到你的jiejie莉莉了?！绷中许w說。

    莉莉，薇薇安的好友，布蘭多的出軌者。

    也是眾多的懷孕者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林行韜話越來越少，越來越高冷，越來越有逼格。

    奈亞：完了有偶像包袱了。

    第280章 諸神黃昏（九）

    “嗵?！毕裼惺裁礀|西敲在天幕包圍而成的鼓面上, 而一道光從遙遠的高處直直地射到地面。

    人們被強光刺痛了眼睛, 不得不移動步伐轉(zhuǎn)到白光中的一個龐大陰影中去。

    然而這片陰影并不安分，它隨著擺動的白光一起幽幽地晃動著。于是適應(yīng)了光線的人們就看到尖銳鳥喙、袍子、鐮刀的影子折了一半, 從地面升到墻上。

    彎曲的鐮刀精妙地圈起了在幽靈部隊圍剿下幸存的他們。

    原本處在刀尖的貴族青年忍受著鋒芒在喉的恐懼感，轉(zhuǎn)眼間發(fā)現(xiàn)刀尖已然移到一個女人身上, 不由渾身脫力地趴在了勞斯萊斯的真皮座椅上。

    而那個女人——莉莉一下子縮住腳步, 微低著頭顱, 驚懼地望著漸漸逼近的幽靈部隊。

    溫琴問她：“你是從里面逃出來的？”

    莉莉含糊回答：“那又怎么樣，我不需要再回去了?！币贿呎f一邊緊張地掃視著周圍。

    溫琴看了看她平坦的肚子，聯(lián)系她受孕者的身份，問：“你已經(jīng)不被他們需要了是嗎，你肚子里的孩子呢?！?/br>
    莉莉瞪著她：“那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是什么組織？”

    溫琴平靜回答：“我們被命名為特洛伊分隊，全稱是瘟疫公司特洛伊木馬－幽靈作戰(zhàn)隊。”

    聽到特洛伊這個單詞, 莉莉的表情迷惑了一陣，喃喃道：“你們有什么目的？”

    溫琴笑了一下，笑容明媚, 完全不像這支冷酷部隊的領(lǐng)頭者, 她說：“我說的很清楚，我們需要新人類計劃的研究成果?！迸c笑容相反的, 是她冰冷點出的手指。

    槍械嗡鳴著, 將殺機對準(zhǔn)了孤身一人的莉莉。

    這個時候, 那個籠罩著他們卻暫時被他們放在一邊的鐮刀陰影開始了鐘擺般的搖晃。

    莉莉抬起頭，看到光芒中兩個微小的墨點，其中一個墨點越來越近, 像雨點中混入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異類。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知為何，一種血脈上的聯(lián)系令她下意識覺得那個墨點是她的親人，是她的海倫。

    但是，海倫怎么會在那兒？！

    直插入夜色中的高樓頂端，女孩海倫清晰地目睹自己的jiejie莉莉受到威脅，她慢慢挪到了沒有欄桿的邊緣，小心地朝下張望，但她再小心，不方便的姿勢還是使她手中的傘一會左一會右。

    林行韜就站在她的身后，手指尚且殘留著傘柄冰冷的觸感。

    他知道，女孩一定知曉了大雨的奇異之處——這場令全球五十億人變?yōu)橹挥幸蝗f未感染者的可怕大雨，不到萬不得已，她一定不會松開傘。

    女孩也是最后那一萬人之一。

    林行韜也走到了邊緣，坐了下來，兩條腿移出大樓，腳底下是一片燈籠連成的火海，著實壯觀。

    他在這個時候倒想起曾經(jīng)在尚海，他也是坐在大樓的邊緣，奈亞將直播的鏡頭對準(zhǔn)他笑道：［各位，毀滅世界的是他，拯救世界的也是他。］

    然后他以光明天使的身份從拉萊耶的海水里拉起了王雪青和王熙臣。

    好像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王熙臣“根本沒有趙略”的呢喃消失在他朝著林行韜固執(zhí)伸出的手中。

    林行韜曲起一條腿，一只手撐起下巴，一只手打了個響指。

    雨點應(yīng)聲而停，他對著努力往下望的海倫說道：“我是神，海倫，我能帶來死亡，也能拯救世人?！?/br>
    ——那么，你要祈求神的救贖嗎？

    海倫抬起頭，睜大了眼睛。

    她曾經(jīng)問過林行韜許多問題，但林行韜很多都沒有回答。

    她畏懼他、她對于他一無所知、她卻實實在在地被保護在傘下，她并不清楚神明的目的。

    年幼但早熟且懂事的她感覺到自己正在面臨一個重大的選擇，也許是在為整個人類的命運做出抉擇。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資格，但她警惕地分辨著林行韜嘴角的笑意，那也許能在她選擇的下一刻垮塌成無止境的嘲弄。離開他的身邊，她感到了高處與大雨帶來的刺骨寒冷，她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傘，伴隨孤注一擲的勇氣涌上來的是與底下紅色燈光截然相反的冷凝，她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危險的分界線。

    林行韜笑著看著她，指了指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的世界，說：“這是你的舞臺，海倫，神話中最美麗的人類，特洛伊戰(zhàn)爭因你而起。”

    海倫微微一怔，夢想成為百老匯演員的她知道這個故事。

    海倫這個名字，她所知道的，除了那位被jiejie掛在嘴邊的上個世紀最為著名的記者以及那位勵志作家外就是古代神話中的那位人間第一美女。

    這個故事同樣有著世界上最為著名的蘋果之一。

    【蘋果】。

    她抖著蒼白的嘴唇，輕輕念著自己知道的關(guān)于古希臘戲劇的臺詞：

    “金蘋果擺在你的面前，神明在你的眼前，你將為其擇主，權(quán)力，智慧與力量，還是愛情，人類，三神只有一個金蘋果，你也只能三者擇其一?！?/br>
    伊甸園的蘋果，婚禮上的金蘋果，還有末日里代表人心欲望的毒【蘋果】。

    過了一會兒，海倫說：“撒旦先生，我……想要自己拯救下面的人們?！?/br>
    她做出了選擇。

    她還記得那個叫湯姆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他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卻那么卑微地向未知祈求。

    她緊抿起嘴唇，將本就搖搖欲墜的傘從頭頂挪了開來。

    雨一下子澆到她的頭頂，雨點毫無阻礙地從她蓬松的發(fā)頂滑落。

    也許是先前林行韜帶著她在空中的飛翔給了她信心，她居然從樓頂滑落下去，驚心動魄地落在樓與樓之間的長電線上。

    她低低地說著：“神明并不可靠?！?/br>
    她身體里的基因在歡唱，她在纖細的線上奔跑，以黑傘保持平衡，猶如鋼絲上的舞蹈。

    雨滴如同星火點燃了建筑與建筑連接的電線。滋滋滋的紅色炫光中，海倫踮著腳尖踩動靜止的萬花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