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的話語：

    “想象窗戶之外永夜中的群星！那是眾神之神閃耀的魂魄，它們無時無刻不對著你所居住的屋頂眨著眼睛，你同樣能在居所打開的窗戶注視到這一切，倘若你想要采摘黎明時分果園花圃中的芬芳或者在陽光下穿過噴灑著七彩噴泉的廣場，那就對著天空伸出手，將魂魄凝聚成的星辰拉扯到諸神所在的深淵里，即便下一次黃昏降臨，用你的魅力讓他們不覺得唐突地永遠(yuǎn)蜷縮于那冰冷的所在！”

    聽完這么一長串，林行韜發(fā)出一聲驚起世界的恐怖尖叫聲，那些待在房間里的基金會成員紛紛聲音顫抖地跟隨他們的博士絮絮叨叨：“啊……光明的存在……振翅橫越虛空之行……混沌迷霧重塑神形……”也有人咽著口水小聲詢問：“你們怎么了，你們被什么東西騙到嚇到了嗎？”

    隨即奈亞就發(fā)出一聲做作的冷笑，干脆地將嘗試著以對待收容物的方式對待林行韜的人全都攆了出去。

    從那以后，林行韜保持著被布蓋住、躺在墊子上的姿勢，每天聽奈亞在這個房間激昂地贊美，再也沒有其他人來到他的身邊，偶爾會有陌生的氣息從窗口匆匆一瞥，接著匆匆逃走。

    林行韜一直以為奈亞的贊美是無窮無盡的，就像傳聞中他贊美自己那毫無心智的主人一樣。林行韜從一開始的認(rèn)真分辨到后來的不以為意，這樣的狀態(tài)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奈亞沒有轉(zhuǎn)圈，而是坐了下來，大笑著念一段特殊的文字。

    “當(dāng)人類仰望宇宙，他們有時會看見世界的真相，來自于宇宙，超越光與暗的領(lǐng)域，直達(dá)于難以仰止的太虛?！彼艘幌聲?，像往常一樣將另一只手伸進(jìn)布里搜尋著胡亂飛舞的白色rou芽撫摸，“他們會看見諸神的魂魄，無形吹奏者的魂魄，偉大的奈亞拉托提普。哈哈。”

    他的手指往上，撫過林行韜大概是脖子的地方，停頓一下，隨即一把掀開布。

    “奈亞拉托提普的人類化身通常是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瘦高，面帶爽朗笑容的男子。當(dāng)所有過克蘇魯神話的人都知道這個化身，那么這個化身將全無意義。”他說著，將林行韜移到膝蓋上，“嗯？你并不這么認(rèn)為，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出了你的不認(rèn)同，林行韜，你喜愛著人類的化身而永遠(yuǎn)對千面之神的其他外貌轉(zhuǎn)身以對，我并沒有在苛責(zé)與怨懟，起碼這具人類的化身得到了你和部分人類的偏愛——那些人類的名諱無需提起。”

    在他說話的時候，林行韜這才發(fā)覺自己先前躺在一個巨大的搖籃中，如果奈亞不分晝夜的贊美其實(shí)是在為新生的神明講故事，那他顯然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聒噪打攪了新生兒最為重要的睡眠——更何況林行韜意識到那些故事中有一部分都是他在念誦自己的事跡——贊美的分明是他自己。

    林行韜開始跳下，這一回這跳下的行為沒有受到阻止，奈亞露出思索的模樣，任林行韜嘗試突破大門。

    忽然間他從搖籃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快速經(jīng)過林行韜旁邊，打開了門，旋即用腳抵住門，將正待用力撲出的林行韜關(guān)在房間中。

    他在門上方的透明處露出那張黑暗神祇一般富有魅力的英俊面孔，神色卻不如同黑法老般的高傲，而是帶有溫和意味地提醒道：“我得去遙遠(yuǎn)的地方參加一場葬禮，你留在這里，當(dāng)有人敲打巨鼓、吹響喇叭、點(diǎn)亮火炬，我會帶著禮品回到你的身邊——以林博士的名義，我將宣稱那不是一袋黃色的橘子——也許是諸神所喜愛的蘋果——除了年少時將你留在家里一整天的母親，我期盼你期待另一場歸來?！?/br>
    他又對著圍過來的基金會的研究員吩咐道：“你們并沒有取悅神明的能力，除非你們將自己的鼻孔變成心形去對準(zhǔn)匍匐在地上并翻滾的祂……”

    聲音逐漸遠(yuǎn)去，幾個研究員贊嘆道：“林博士的冷笑話越來越出色了?！?/br>
    “還記得那個m發(fā)在聊天群里的表情嗎？”

    “你是說那個‘連鼻孔都是愛你的形狀’？”

    他們輕松地談笑著。在這個時候，林行韜發(fā)現(xiàn)自己能自如地行動了。

    他喊道：“奈亞?。?！”

    響起的是沉淀在恐怖曲調(diào)中的瘋狂嘶鳴，林行韜發(fā)出的聲音在一瞬間抵達(dá)數(shù)個宇宙，至高、猛烈、足以粉碎大腦，被這人類無法接收卻依然傳達(dá)到的恐怖所震懾，這個宇宙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與嘴邊的調(diào)笑，手指痙攣了一瞬。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有什么在喊？”

    “他在喊什么，可以翻譯的那個收容物在基金會嗎？”

    他們驚慌失措地將視線投向博士剛剛離去的房間。

    他們覺得大概、肯定是那個被博士視若珍寶、幾乎寸步不離的【sua003】在呼喚博士。

    “博士有事離開了，我們應(yīng)該要按照資料對【sua003】進(jìn)行收容，資料里是怎么說的？”

    他們的精神愈加緊繃，隔著門，他們看不見那個“匍匐”在地的“神明”，卻能注意到整個房間變化的氣氛。

    這個變化鮮明地產(chǎn)生在他們的腦海，就像啄木鳥在啄食朽木、食尸鬼在啃食墓碑、神明的觸手在禮貌地敲門，房間里滴滴答答走著的時鐘投下長針與短針的陰影，這個影子隨時將會變作長短不一的手臂將什么東西托舉出來，或者說破開朽木、破開墳?zāi)?、蠕動出房間。

    正當(dāng)他們這么想的時候，大樓外五角星形狀的整塊天空驀然一暗，一片濃稠的灰白之霧從天際流淌下來，簡直是奶油倒進(jìn)了模具里。

    “當(dāng)心收容失效！?。　笔杖輰＜覀兇蠛?。

    林行韜停止了用rou芽敲門，他仔細(xì)地聆聽著人們沉重的、兇險(xiǎn)的呼吸聲，其中有一個呼吸聲特別地清晰，仿佛從未從林行韜的耳邊離開過。

    低沉而不祥的笑聲一下子爆發(fā)出來——這個聲音屬于奈亞，但并不是那個聲稱自己前去“參加葬禮”的奈亞，而是在銀匙之門前引誘著人們做出瘋狂假設(shè)的那一個。

    他并沒有說什么，似乎僅僅是在禮貌地用這一陣無禮的笑聲來回應(yīng)林行韜不會得到剛才那個奈亞回應(yīng)的呼喚。

    林行韜轉(zhuǎn)而打量起這個奈亞精心布置的房間。

    這是一個很西方的房間，即便現(xiàn)在林行韜視角不對，他也能清楚地辨認(rèn)。

    十七十八世紀(jì)的古典家具，無處不在的金絲鑲邊顯示出家具的昂貴精致；同時這也是一個很溫馨的房間，頂部懸掛著的一堆木質(zhì)玩具在搖籃和小床上微微地打著轉(zhuǎn)，剛剛奇怪的聲音有一半來自于此。

    毛茸茸的地毯鋪在地面直到寫字桌前停止，桌下塞著的毛絨玩具堆在一起，擠出一只毛絨狗耳朵。

    林行韜對這個房間很熟悉，當(dāng)然是熟悉的，因?yàn)檫@完全借鑒了子爵府路易斯房間的擺設(shè)，每一處設(shè)計(jì)無不滲透著父母對于小兒子的寵愛。

    不知奈亞出于什么心理這樣布置。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桌上擺著的照片，那里原本應(yīng)該是一幅畫，準(zhǔn)確地說，是一幅全家福，子爵，子爵夫人，奧德蕾，盧卡斯與路易斯，甚至包括著那只拳師犬。

    林行韜伸出一根rou芽，去黏照片。

    將照片舉到面前，他忍不住笑了。

    發(fā)笑的原因是奈亞將自己作為人類時的英俊面孔替代了全家福中每個人的臉——包括那只狗。

    居然有點(diǎn)霸道。林行韜盯著那只嘲諷臉的狗，說：“狗奈亞?！?/br>
    作者有話要說：　　“宣旨——奈亞小主——賜住——米奇妙妙屋！”

    第287章 諸神黃昏（十六）

    林行韜放下照片, 他現(xiàn)在處于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中——相當(dāng)于再次走進(jìn)了銀匙之門內(nèi)，但他所經(jīng)歷的并不是門內(nèi)的場景, 而是被奈亞特殊處理過的過去。

    奈亞顯然是有什么目的包含在里面, 總不可能只是讓林行韜處于搖籃中聽上長達(dá)數(shù)天的贊美, 也許他是真的送上了一份禮物：只要林行韜離開了這里，那么他也相當(dāng)于去真正的銀匙之門逛過一圈了。

    而在再次打量了一圈這個房間后，林行韜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照片還有一樣?xùn)|西是原本的子爵府所沒有的——那本被奈亞捧在手中放肆的書籍?？唆斕K神話全集。

    奈亞在有著關(guān)于他自己記載的地方全部折了一下，并且用筆將句子劃了出來——筆正夾在書頁中間，這支筆也是之前身為科學(xué)皇帝的奈亞卡進(jìn)金發(fā)神祇嘴里的那支。

    在林行韜用rou芽卷起筆的時候，這個房間的警報(bào)嗚嗚響起, 兩個人迅速地打開門, 又死死關(guān)上，滾到了地毯上。

    這兩個人穿著基金會看護(hù)人員的衣物，不佩戴任何一件武器, 眼睛有黑布蒙住。

    就如同scp基金會中會有罪犯充當(dāng)消耗品d級人員來保證收容的正常進(jìn)行，sua中也有這樣的專項(xiàng)人員，不過因?yàn)槿賯€房間本身的特殊性，這類人員的需求遠(yuǎn)沒有那么多。這兩個人顯然就是這樣的看護(hù)人員, 他們的胸前有著編號的銘牌：f13以及t66, 一男一女。

    林行韜注意到他們在恐懼地顫抖, 顯然他們并不相信奈亞的鬼話, 并不認(rèn)同這個房間有著所謂的神祇。奈亞去參加葬禮前說的“匍匐”與“翻滾”更是給他們帶去了非常不好的聯(lián)想。

    事實(shí)上，f13和t66為了活命，只能將003當(dāng)作一名真正的神祇, 他們回憶著并非由博士而是由那四個幸存下來的特遣隊(duì)隊(duì)員寫下的資料。

    ［sua－003　　瘋狂之瘟疫，豐收的生命君主，諸神的愛憎交加，光明與可愛的六翼神祇

    祂喜歡人類，請至少有一個為人類形態(tài)的生物陪伴在祂的身邊，但不要超過兩個，這是最起碼的避讓。

    祂是神祇，請勿直視祂，否則祂將誘惑你至死。

    請取悅祂，不要停下你的贊美，這是對神祇的尊重，否則你將陷入審判你的幻覺。］

    他們一邊將很久之前關(guān)于可愛天使的幻想全部驅(qū)趕到研究人員晃動的玻璃試管中，一邊拼命告訴自己：那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在地上爬來爬去。就算祂并不是神祇，但一定需要人類把祂當(dāng)作神祇一樣贊美和崇拜，而心情愉悅的祂一定是安全的。

    房間內(nèi)一片安靜，柔軟的地毯也吸走了腳步聲，一時間只有頭頂木制玩具的撞擊聲輕微而清晰。

    也許祂就在我的腳邊，也許祂爬到了我腦袋旁的書架上，也許祂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聆聽我的贊美……胡思亂想中，經(jīng)驗(yàn)豐富的f13念出了早就牢牢記在心里的博士念過的贊美詩：“尊貴之至尊，予我等造就，憐我等軟弱，歡欣來！瞻仰圣明！”

    他的鎮(zhèn)定也引起了t66的跟隨，t66也喊道：“三者一體，同享盛名，懇求榮恩賜盡?！?/br>
    林行韜為這蹩腳地剽竊宗教著作的行為而發(fā)出了一聲輕笑，兩個人齊齊一抖。

    他們并不會聽到這個笑聲，只會感覺自己的心神一震。

    他們隨之感覺自己的念誦是有效的，因?yàn)樗麄儧]有被失控的收容物殺死，盡管也沒有得到003的回應(yīng)。

    過了很久，他們甚至隨著不斷的念誦而放松起來。然而放松的一剎那，他們就不可控制地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003真的還在房間里嗎？

    祂也許已經(jīng)不在房間了，不然為什么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怖感消失得一干二凈？祂也許在他們兩個人進(jìn)入房間的時候出去了，畢竟他們是閉著眼睛進(jìn)入的不是嗎？

    f13的聲音有些顫抖，而t66停止了誦念，靠在門邊大聲地問門外的人：“告訴我，一切正常嗎！”

    沒有人回答。

    這道門的隔音效果應(yīng)當(dāng)沒那么好，博士的贊美聲有時會穿過門引起他們的好奇。

    由于閉上眼睛，他們對未知的恐懼被放大，偏偏耳朵捕捉不到只言片語，他們只能更加用力地呼吸，聽空氣被吸進(jìn)呼出。

    缺氧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停止誦念的t66在冰冷的眼淚浸濕眼罩的時候聽到一個優(yōu)美得勾起人無盡欲望的男聲：“你在敷衍我，人類?！?/br>
    t66張嘴啊了一聲，幾乎在一瞬間就為自己不真誠的贊美而悔恨起來。

    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小黑點(diǎn)。

    人類即便緊閉眼睛看見的也不是真正的黑暗，這些小黑點(diǎn)卻是純粹的，當(dāng)小點(diǎn)褪去，她眼前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高聳入云、或者說本就建在天云之上的立柱分立兩側(cè)，一扇插著銀色鑰匙的大門矗立在最中央，左右排開數(shù)百名天使，飛在立柱前，正對著她這個陌生來客投以輕蔑的目光。

    t66懷疑自己已經(jīng)死了然后來到了天國的審判所，但像她這樣的罪人也能來到天國嗎？

    果然，一名臉上戴著金屬的面具，穿戴著美麗盔甲的天使長問道：“罪人，你因何罪來此？”

    t66回答不出來，她不清楚要回答的是她在加入基金會之前犯下的無期之罪還是剛才不敬神明的罪。

    天使長飛到她的頭頂，手指按住她的發(fā)頂，斥責(zé)道：“你的名字！”

    仿佛有一道閃電竄過她的脊柱，t66一個激靈，喊道：“節(jié)制temperance66號！”

    她激烈地喘著氣，不知為什么自己會回答節(jié)制這個詞語，她編號中的t是這個意思嗎？那f是faith的意思嗎？她不知道。

    天使長打量著她，手指慢慢松開，然后朝著她后面笑道：“看，七美德的天使們，我們的加百列回來了。”

    t66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他們基金會的博士。

    博士居然是天使，這簡直太好笑了，t66想。她還在想，說不定是真的呢，據(jù)說加百列在神左側(cè)，是神最寵愛的一個，博士安然無恙地在003的身邊，也許就預(yù)示著這一點(diǎn)呢？

    門后顯示出關(guān)于博士的一個個場景。

    博士對古代人大吼：“你們的身上有無數(shù)蟲子，它們寄生在你們身上，只不過你們看不見它們！它們在你身上進(jìn)食，在你身上繁殖，在你身上排泄，它們與我們共生，它們才是星球的主人！”

    古代人認(rèn)為他是個瘋子，攤開手，告訴他他們的雙手干凈無瑕。

    博士手里拿著一本《山海經(jīng)》，對某個世界的現(xiàn)代人說：“你們?yōu)槭裁床幌嘈胚@本書里的記載的會說人話的鳥呢，就因?yàn)槟銈儚奈从H眼見過它嗎！你們和說不相信有龍存在的人一樣愚昧！”

    這個世界的現(xiàn)代人哈哈大笑：“但是我們的世界真的有龍卻沒有鸚鵡啊。”

    博士在萬千世界行走，t66小聲問：“他在做什么？”

    天使長回答：“傳遞真理，還有尋找我們的神在人間的化身?！?/br>
    博士一瞬間將視線對準(zhǔn)她，穿過了門。

    天使們撲打著翅膀，大聲歡呼：“讓我們恭迎加百列！他守護(hù)著神所喜愛的伊甸園，他是天界的信使，他是真理的象征！”

    博士睜著周圍閃耀著智慧火花的雙眼，喝問t66：“你的心澄明了嗎！因?yàn)槲粗筒幌嘈艈幔∧氵@個虛假的唯物主義者！”

    t66如遭當(dāng)頭棒喝，跪倒在地，她想到人類身上的無數(shù)寄生蟲，想到山海經(jīng)中的鸚鵡，以及那些可笑的不去相信的人們，于是她顫抖著回答：“祂是神?！?/br>
    她相信了。啊哈，她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