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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成榮華在線閱讀 - 第36節(jié)

第36節(jié)

    沈青云再不耽擱,一腳踢開里屋大門,便見蔣氏端坐上首,手里一個青花粉瓷茶盞,正閑閑品茶。

    婧怡背對著門跪在地下,瞧不見面目眉眼,纖細(xì)的背脊卻挺得筆直。她身后站著個粗使婆子,手里一根兩寸見寬的竹條,已高高揚(yáng)起往她背上抽去。

    沈青云只覺眼中一痛,一股火氣直往頭頂竄。

    他是戰(zhàn)場上打過滾、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見機(jī)何等之快,不過一眨眼間,已欺身到那婆子跟前,劈手奪下竹條,飛起一腳踢在她膝彎里。

    那婆子便“哎呦”一聲,跪到了地上。

    沈青云反手就是兩竹條下去,口里怒道:“哪里來的老東西,誰給你的狗膽,竟敢傷夫人!”猶未解恨,抬腿又補(bǔ)了一記窩心腳。

    他習(xí)武出身,又正是年輕力壯的歲數(shù),手下沒留半分余地,直抽得那婆子背脊開花、慘叫連連,等挨過那一腳,已是兩眼翻白,幾乎背過氣去。

    好容易緩過神來,忙手腳并用爬到蔣氏腳下,涕淚橫流地嚎起來:“王妃救命,王妃救命??!”

    蔣氏面色鐵青,嫌惡地?fù)]揮手。

    那婆子如蒙大赦,也顧不得身上痛不痛了,佝腰含胸地直往外溜,跑得比沒受傷的人都快。

    這邊廂,這青云早扶了婧怡起身,見她面色尚可,也不多話,直接叫了外面等候的碧玉進(jìn)來:“扶夫人回去?!?/br>
    碧玉屈膝:“是?!辈⒉豢词Y氏面色,攙著婧怡徑直走了。

    蔣氏胸口上下起伏,保養(yǎng)得宜的面上青紅交錯,半晌才指著沈青云怒道:“你,你是要造反么!”

    “兒子不敢,”沈青云這才拱手行了個禮,神情卻依舊冷峻異常,“只是母親這樣責(zé)罰陳氏,叫她往后如何在府中立足?”

    蔣氏冷笑:“照你的說法,不論誰犯了錯,我總是處罰不得了……沒有顏面立足,有那想不開的,一根繩子上了吊,還得全攬到我頭上?”冷哼一聲,“就是顧著你的體面,才沒有當(dāng)眾罰她。我一個吃齋念佛的老太婆,勞心勞力替你教媳婦,臨了臨了,倒討上了你們的嫌!”

    沈青云面色不改:“宮里發(fā)生的事情,我已聽說了……”

    “既如此,你就該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蔣氏提高聲音,打斷兒子的話,“你成日在外頭走動,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清楚……武英王府是貴妃母家,又手握兵權(quán),不知多少人眼紅盯著,皇上心中未必就沒有嫌隙。王爺和我三令五申,沈家人言語要謹(jǐn)慎,行事須低調(diào),以免禍從口出、招惹事端??赡阆眿D卻為了妻妾之爭,在永泰宮大放厥詞、妄議朝政,頂撞皇后、公然抗旨……不過是貴妃的侄兒媳婦,就敢這樣膽大包天,要叫別人怎樣想我沈家?”話到最后,已聲色俱厲,“還是你覺得咱們的富貴日子過得太長了!”

    蔣氏素有賢名,是世家貴婦圈子里出了名的和善婆婆……待袁氏和寧氏是真心的好,往日對方氏也就一個面上光,而此番,一向?qū)捜荽壬频乃蝗话l(fā)落新進(jìn)門的兒媳婦,自然是這媳婦千般不好、萬般不是。

    蔣氏絕不會允許別人說她半句閑話,因此早將婧怡的錯處編了全套,說得振振有詞,大公無私。

    罔顧家族利益,忤逆中宮皇后,一封休書發(fā)還娘家也是行的,她不過照家法抽幾下,已是天大的仁慈。

    便是兒子,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果然,沈青云面色陰沉、濃眉深鎖,卻半晌沒有接口。

    蔣氏面上就露出了些許笑意,長嘆一聲,作出副退讓模樣,道:“罷了,到底是女兒家,傷了肌膚留下疤痕,日后不好伺候你……傳我的話,就罰她去祠堂跪上一夜,靜思己過罷?!?/br>
    沈青云聞言,不怒反笑,開口道:“說出另立之言的是云英郡主,母親何必遷怒旁人呢?”

    平平靜靜一句話,聽在蔣氏耳里卻如石破天驚!

    她“騰”地一下站起身,尖聲道:“那云英郡主來我們府才幾日,怎會知曉什么世子之爭?在皇后面前說出這種話來,還不是有人故意引誘,”冷笑一聲,“這個人若不是你媳婦,那便就是你了!”

    “所以,您奈何不了我,卻要叫陳氏沒臉,一輩子立不起來。您要讓所有人知道,陳氏不孝不賢、愚蠢無知,遠(yuǎn)遠(yuǎn)不及大嫂的聰慧靈秀、端莊持重。您要讓所有人看看,到底哪一個才堪配坐武英王府下一任的女主人?!?/br>
    蔣氏這才驚覺失言,竟叫沈青云一舉說中心思,一時驚怒交加,卻也無法再矢口否認(rèn)。

    別人只道她風(fēng)光無限,又有誰看得見她心中的苦?不說庶子沈青羽,自己的三個兒子,一個走在了前頭,一個不和自己一條心,她只能把一顆心撲在長子身上。

    偏又是個討債鬼,那樣的身子,惹她流了多少淚,若是能夠,拿她的命換兒子的命又有何妨?

    可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兒,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保全長子的世子之位。

    想到此處,眼中便流下淚來,語聲之間早不復(fù)方才凌厲,只余滿滿的哀婉:“老四,母親和你說過多少回,求過你多少回……你大哥身子不好,他除了世子之位,什么都沒有。若沒了這個,你叫他如何謀生度日,又怎樣蔭庇子孫?”面露懇切,“你卻可以去戰(zhàn)場上掙軍功,榮華富貴皆唾手可得。又何苦覬覦父輩基業(yè),與兄長相爭?”

    戰(zhàn)場?

    刀尖舔血、刀口滾rou掙來的軍功,在她說來倒好像探囊取物,砍瓜切菜。

    沈青云眼神漸深,語氣里聽不出半分異常,淡淡道:“我說過很多次,從未覬覦世子之位?!?/br>
    “你沒有,別人也沒有?”蔣氏的表情又激動起來,“若你當(dāng)真不想和你大哥爭,為何不接受皇上的封爵,就此分出去過?”

    “住口!”

    蔣氏一驚,回過頭來,就見身材高大的沈穆立在門口,面沉如水,眼神陰騭。

    “我還沒有死呢,你就想著讓自己的兒子襲爵了?”

    蔣氏聞言神色大變,忙辯解道:“不是的,王爺,妾身只是一時情急……”

    卻被沈穆?lián)]手打斷,他神色略緩,對沈青云道:“先回去罷?!?/br>
    等兒子行禮出去,便盯著蔣氏冷笑道:“趕著親生兒子分家的母親,你怕是滿大齊獨(dú)一個?!?/br>
    蔣氏早已淚盈于睫,聞言泣道:“王爺,您最知道妾身的苦楚……”

    “我不知道,”沈穆再一次冷冷打斷她,“我只告訴你一句,這府里我說了算……往后,你若膽敢再鬧出什么幺蛾子,我就上請圣上改立世子!”

    ……

    沈青云一進(jìn)屋,便見婧怡坐在臨窗大炕上,低著頭正做針線。

    剛從大風(fēng)大浪里出來,怎么就跟個沒事人似的。

    他上前兩步,握住她的肩膀:“傷處可上過藥了?讓我看看。”

    倒把婧怡嚇了一跳,忙要起身行禮,卻被他用手按著,不禁紅了臉:“妾身沒有受傷?!?/br>
    她早知蔣氏不會輕易罷休,早在回府路上就吩咐了隨車的碧玉。她前腳剛?cè)ニ生Q堂,碧玉后腳就直出二門,到府門口去等著沈青云了。

    又和蔣氏亂磨一陣嘴皮,哭訴、辯解、認(rèn)錯、服軟輪番上陣,直到實(shí)在挨不過去才算閉了嘴。待聽到沈青云與管mama說話,便挺直腰背做出一副寧折不彎的模樣來。

    其實(shí),半點(diǎn)虧卻沒有吃到。

    沈青云卻只道她是故意掩飾,扯著衣服就往下扒。

    婧怡哪里擰得過他,夏日衣衫本薄,只聽“撕拉”一聲,半邊渾圓肩頭和大片雪白肌膚便暴露在了空氣中。

    時間一時靜止。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略微粗糙的溫?zé)岽笫州p輕撫上她光滑的背脊。

    她渾身一顫,下意識便要躲避,忽聽門口一聲低呼,轉(zhuǎn)頭望時,卻只見門簾輕輕晃動。

    想是哪個丫鬟撩簾進(jìn)屋,乍見他兩個的光景,又給驚了出去。

    婧怡的臉熱得幾乎要燒起來,連忙避開沈青云的手,胡亂披好衣服,道:“四爺來得及時,妾身真的沒有受傷?!?/br>
    沈青云也有些尷尬,輕咳一聲,淡淡應(yīng)了個嗯,便去看她手中針線,轉(zhuǎn)移話題道:“做什么呢?”

    ……

    屋外。

    碧玉本在廊下站著,聽得正房門口一聲驚呼,忙趕過來看,卻見本要進(jìn)屋奉茶的碧瑤通紅個臉立在那兒,茶盤還端在手里。

    “這是怎么了?”她問道。

    碧瑤回過神來,抿嘴一笑,湊到她耳邊嘀咕了兩句。

    碧玉粉面上便升起兩朵紅云來,猶豫道:“這還是白日呢,若叫王妃知道,又要來捉夫人的錯處……不行,我得進(jìn)去攔著?!?/br>
    唬得碧瑤忙一把拉住她,跺腳道:“你傻?。∈遣槐煌蹂刚o要,還是夫人和四爺圓房緊要?只有……咱們夫人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王府四夫人,管它日里夜里呢!”

    第61章 春閨

    正屋。

    婧怡與沈青云二人彼此默契,既無受傷,對今日發(fā)生種種,不論宮中、還是松鶴堂,皆絕口不提。

    只是相對坐著。

    正是十分尷尬之時,聽他問起針線,便就勢轉(zhuǎn)過話題,將手中物事舉給他看。

    原是雙松江三梭布的襪子,她正用大紅絲線在襪子底部繡一朵蓮花,卻非普通式樣,而是描一個蓮花的輪廓,中間留白。

    簡簡單單,卻新奇雅致。

    沈青云搖頭道:“踩在腳底下,別人也看不見,白費(fèi)這許多功夫。”

    婧怡俏皮一笑:“古人說步步生蓮,妾身想不出是個怎樣的美景,就把蓮花繡在襪子上,平日穿著在屋里走來走去,也就圖個意思?!?/br>
    分明還是個孩子,做雙襪子都能想出點(diǎn)古怪花樣來。

    相處幾日下來,婧怡已大致摸到幾分他的行事作風(fēng)……這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只要用心觀察,還是能敏感地覺察到其心緒變化。

    譬如此刻,他面上雖仍無甚表情,卻眉頭舒展,嘴角松弛,高大身軀斜斜靠在炕上,頗為放松,顯見得心情不錯。

    婧怡忽然抿嘴一笑,道:“四爺,妾身也給您做雙襪子罷?!?/br>
    沈青云一愣,武英王府有專門的針線房,供養(yǎng)著十幾個蘇杭來的繡娘,專門縫制府中眾人四季衣裳。他是個粗人,先前又是個光混子,成日下呆在軍營,短缺了什么衣裳也不會專叫府里針線房上的做,外頭成衣鋪?zhàn)与S意買兩件也就是了。

    說起來,他柜子里如今還收著一摞粗布衣衫。

    印象里,上次有人給他做針線,還是在宮里的時候,姑母為他做的貼身里衣。但姑母貴妃之尊,針織女紅上頭并不擅長,那里衣穿在身上皺皺巴巴,她看了后一聲嘆息,自此仍將活計交給宮女來做。

    而對于自己的新婚妻子,更壓根沒想到這一節(jié)上去。

    聽到婧怡的話,下意識便要張口拒絕,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一個大男人,不用什么花兒草兒的,拿塊布隨意縫一縫就是了?!?/br>
    婧怡輕聲笑道:“是?!?/br>
    沈青云本打算來看一眼妻子傷勢,就過書房去。但此刻閑閑坐在臨窗大炕上,偶有風(fēng)過,吹得窗下一從修竹沙沙作響,又見抗邊高幾上一只掐絲琺瑯花箍中插一把開得正熱鬧的石榴花,對面案桌上高腳碟里供佛手、香油,屋內(nèi)四角設(shè)冰盆散熱,更不知自何處飄出一股淡淡幽香。

    他不禁望了眼身邊的妻子,見她正垂頭繡花,神情專注,藕荷色衣領(lǐng)里露出一截膩白的脖頸來,襯著烏油油的頭發(fā),格外扎眼。

    他迅速移開了眼睛……自己的屋子,什么時候成了個錦繡閨房?

    罷了,偷得浮生半日閑,少讀一日兵書也無妨。他伸了伸腿,坐得更舒服了一些。

    ……就這樣看著婧怡做了一下午針線,直接在這屋用了晚飯。

    婧怡本打算做一會針線就要歇午覺的,但設(shè)青云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她總不能撇下他自己去睡,更不肯邀他一起。只好把那襪子上的紅蓮繡得精細(xì)無比,又兌現(xiàn)承諾給沈青云也做了一雙。

    不僅針腳細(xì)密,襪口上還繡了青色云紋。

    沈青云看了,嘴上不說什么,卻眉眼舒展,顯然十分喜歡。

    吃過晚飯后就坐著喝茶,茶喝完了便拿了書看,總之沒有要走的意思。

    眼見著天色愈發(fā)昏沉,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丫鬟眼角眉梢都帶了掩不住的喜氣,婧怡再也按捺不住,開口道:“四爺,書房里的冰盆可還夠用?若有短的,妾身叫人送些去?!?/br>
    “嗯,”沈青云眼睛盯著書頁上,“不必了,今兒我歇這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