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是。”眾人叩首起身,魚貫退出去。 在門外,仍能聽見他們繼續(xù)熱烈爭論的聲音。 “起來吧?!壁w熙伸手把顧夕扶起來。 顧夕他臀腿上的杖傷還未好利索,借著力起身,微微吸著冷氣。 “坐到我身邊兒來?!壁w熙在身側給他鋪了個墊子。 顧夕走過去,緩緩坐下。 趙熙也注意到顧夕的沉靜,微微點頭,雖然顧夕的靈魂在他體內沉睡了好幾年,但卻一直在成長。再回來,昔日那個張揚的少年,已經長大了,成熟了。 “方才眾臣所議,你都聽明白了?” “嗯,明白了?!绷譂傻氖?,今日趙熙在臣僚中試探了一下,就看出大家的派系分明。所以顧夕入城后,需秘密行事,神不知鬼不覺,誅林傲天,帶回林澤。 “入城后,會按計劃行事,陛下放心?!鳖櫹Τ纬旱捻庵腥菆远?。 趙熙攬住他,“夕兒是朕最近的人,不信朕的夕兒,又信誰?” 顧夕點點頭。 “夕兒認為林澤應殉父全了忠孝,還是大義滅親?”趙熙低聲問。 顧夕震了一下,微側過臉。從趙熙的角度,看不到顧夕的神情,“陛下……”他喚了一聲,聲音就全啞了,“雖然林傲天叛亂,但林貴侍不應該殉了父親?!?/br> “怎么講?”趙熙追問。 “他不該輕忽自己的生命,叫生者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br> 趙熙扳回顧夕的肩,顧夕仍是深垂著頭。她只得再次挑起顧夕的下巴。 顧夕蒼白著臉色,“林傲天若是必須死,那么就由我來手刃……天下間不該再出弒父之人?!彼f完這話,那不堪的回憶,全數涌進腦子里,讓他疼得輕輕地顫。 “夕兒……”趙熙心疼地伸臂,將他擁在懷里。平日那個溫暖的人,此刻冰冷還打著顫。趙熙擁緊他,心里全是悔恨。 她深恨當時的自己,若是一早派人入燕營救出顧夕,而不是利用顧夕的特殊身份,顧夕就不用自己去面對一切,在那么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逼不得已弒父弒師。 趙熙知道自己的皇位得來的并不輕松。一路上犧牲過無數性命??赡且淮螌︻櫹Φ睦茫瑓s真正讓她追悔莫及。她本有許多種法子瓦解王庭,卻用了最傷顧夕的一種。罪孽已經種下,讓顧夕轉幾世能償呀? 傷了顧夕便是傷了她自己。此后數年,她飽嘗其中之苦味。 “對不住?!壁w熙顫聲。顧夕說得對,是前車之鑒,她犯過的錯,不能再犯。所以她這一次決定積極地派人入城,保住林澤。 可她能派進去的人,最適合的只有顧夕,她歉疚于對顧夕的殘忍,或許顧夕心里會覺得她處事不公,她沒有別的法子彌補,唯有擁住他,給他溫暖。 “對不住……”趙熙反復呢喃。 顧夕從回憶中清醒,他搖頭,“不是……不用……無妨事……” 顧夕挺直腰,靠近趙熙唇邊,趙熙也凝視著他。顧夕再湊近一點,吻住趙熙的唇。輕嘗淺止,顧夕頓了頓,繼而展臂摟住眼前的人。 “不是……不用……無妨事……” 不是挺不過去,不用感到抱歉,你做什么都沒關系…… 那一年,十七歲的少年,牽著馬兒,立在嘉和公主府階前。無邊的春景,明媚了京都,那轎中深邃的回眸,也不過一瞬間,卻是他一生難忘的初戀。 或許是先生在宗山時的描述和鋪墊,讓他認定了自己命定的另一半,就該是這樣的人。他對趙熙一見傾心。此后相處,他真切感受到了彼此的吸引。那不是別人的安排,是他自己的真心。 愛,是甜也有苦,他都甘之如飴,他在這場愛中全忘了自己。他愛趙熙,努力配合做她喜歡做的一切,霸道的,冷酷的,嚴厲的,狡黠的,無論是什么樣的趙熙,他都能承受。 顧夕心緒紛亂,卻又異常清醒。有的人,心中只裝進一個人,便滿當當的。有的人,心注定要分做幾半,裝著的很多東西。趙熙是后者,因此她肩上的擔子重如江山。 顧夕回抱住趙熙,緊緊地擁進自己懷里。 “陛下……趙熙……”他在心里反復呼喚,仿佛是在誦念,“趙熙,你盡是追逐你想要的東西吧,身后有我,我永遠在最初的愛里,望你,等你。” 第80章 尾聲 夜。 別院里送走顧夕。 趙熙站在前院空場里,劍士們一個個年輕稚氣的臉, 充滿朝氣。顧夕下山時, 就如他們大小, 才十七。 趙熙執(zhí)尚方寶劍,親手交給顧夕。 顧夕一身黑色常衣,接下寶劍時, 沉穩(wěn)堅定,渾身散發(fā)著令人信服的實力。 趙熙在寬大的袖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掌,顧夕溫暖包容的氣息, 讓她的心也安定。 “放心?!鳖櫹ζ鹕? 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趙熙握緊他的手, 籍以傳達自己的信念。 顧夕展顏笑了笑。什么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誓死報效的話, 他一句也沒講, 他對她最好的承諾, 就是全身而退。 送走顧夕,趙熙這一次收兵權的戰(zhàn)役也開始收尾。一切籌劃都付諸行動, 她反倒無事可做了。 空下來, 趙熙坐在花廳里, 發(fā)了一個上午的呆。她正面對的院子里,初秋時分繁花未謝,草木蔥郁, 真是大好時光。趙熙悵然看著日頭掛上中天, 又開始下沉而去。身邊空落落的。 午后, 未辰來找她,交給她顧夕的留書。 “陛下,您瞧瞧?!?/br> 趙熙認得信封上是顧夕的字,接過來細看。 “里面……全是圖。”未辰想到顧夕托付他時說的話,心疼地嘆氣,“夕兒怕自己什么時候又忘了前塵……” 趙熙手指頓了一下,輕輕抽出那疊圖。 她從未見過顧夕作畫,但顧銘則書畫雙絕,他的弟子自然也差不了。祁峰也說自己不善畫,可臨別院時那副鬧春圖,還是非??扇牲c的。趙熙滿懷期待,展開那疊畫。素色的宣紙上,簡潔流暢的線條勾勒,生動明快。就如顧夕的人,清爽明麗。 趙熙一張張看過去:公主府前的初遇,北營二人策馬的肆意,還有寢宮里賞梅,一點點,一滴滴……趙熙細細回味著與顧夕的相遇相知,感慨地翹起嘴角。 翻到后面幾張,是顧夕與祁峰在戰(zhàn)陣上突圍,顧夕和顧銘則在宗山上采茶……全是顧夕最美好的回憶。 趙熙的手指頓住,她看到最后一張,是顧夕蹲在藥田邊,懷里摟著一個幼小的孩子。兩人一同弄河泥,笑得眉眼彎彎。趙熙顫著手指拿近細看,那孩子眉眼清透,神似顧夕。 “夕兒是想有個孩子吧?!蔽闯絿@息。他并不知道太子的事,只是覺得顧夕的心思著實令人疼惜。才拿來畫作給趙熙看看。 趙熙再繃不住。顧夕該有多希望能夠像這樣摟著那孩子,兩人親親熱熱,閑時弄河泥,教他舞劍,帶他游山玩水去。能伴著孩子長大,成為世上最親近的人。 顧夕錯過了這段美好。 他心中的愧疚與遺憾,有多痛惜。就像當初他覺得負了她是一樣的。所以,無論那孩子怎樣對他,他心里卻依舊對那孩子存著最美好的希翼。 趙熙握著那頁畫,久久沉滯。 夜。 趙熙站在西跨院門口,風漸冷,她卻遲遲邁不開步子走進去。 顧銘則窗口的燈光明亮,趙熙眼中一時熱熱的。 門輕啟,顧銘則披衣站在門里。他驚訝地看見趙熙一個人站在門前,冷風中形單影支。 “怎么了?”他驚得一步踏出來。趙熙在外面上得久了,身上都是寒氣。顧銘則不及多想,把自己披著的長衣抖開,攬住趙熙。 趙熙被他攬著,進了溫暖的房間。 顧銘則把她安置在暖籠前。又忙著去倒來熱茶,就著手喂她喂了兩杯,見她唇色緩了過來這才舒出口氣。 趙熙空泛的目光,緩緩轉到顧銘則臉上。 “銘則?!彼龁≈曇?。 “怎么了?”顧銘則深皺著眉,“城中出事了?” “沒有?!壁w熙找回意識,搖頭,“夕兒在城里,都計劃好了。不會有差池?!?/br> 顧銘則點頭,松了口氣。 趙熙注意地看著顧銘則,牽腸掛肚地,心里全是夕兒。 “銘則,你比我強啊?!?/br> 沒頭沒腦的一句,顧銘則愣了一下。 “你帶大的兩個孩子,都很優(yōu)秀?!壁w熙想到祁峰和顧夕,大氣堅韌,心地純善。 顧銘則眸光跳了一下。 趙熙悵然而笑,顧銘則何其聰明,又一直關注著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太子……我不能讓他為帝,否則恐怕會對夕兒不利。”趙熙心中的顧慮自然地向顧銘則道出來。 顧銘則皺眉點頭,這的確是個讓人擔心的問題。以太子的性子,他若為帝,顧夕不是被調回宮中軟禁,便是賜死了。他不能容自己不是謫出的證據留在世上。 “興許還可以回緩?!鳖欍憚t沉吟,“只是二人未相處過,相處下來,有了感情……” 趙熙看著顧銘則。 顧銘則抿唇。他生在相府,自然知道親情和權勢利益相比,真是一文不值一提。 “是我沒教好。”趙熙嘆息,“不過也不能給夕兒帶。他明顯也是個不善教孩子的人?!?/br> 顧銘則笑著搖頭,“都是頭回當父母,誰又是有經驗的。” “銘則……”趙熙認真地看著他。 顧銘則斂了笑。 “我對這個孩子有愧,卻是情虧理不虧。但夕兒卻是愧悔難耐。所以我說他帶不好那個孩子?!壁w熙鄭重道,“我留你和他在別院?!?/br> “另派五百親衛(wèi),供你驅策?!?/br> 這是托付給他了?顧銘則深鎖眉頭,“那也是夕兒的孩子,你不是最討厭有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嗎?為何對夕兒要這樣?應該讓夕兒也有選擇的權利?!?/br> 趙熙愣了半晌,悵然搖頭。真是關心則亂。 顧銘則看不得她這樣失魂落魄,心疼地替她攬緊披著的長袍。 “這幾年,你和夕兒肯定會有很多事情要忙?!壁w熙要收拾局面,顧夕必定要趕到宗山,顧銘則柔聲道,“我先幫你們帶著孩子。不能保證再帶出個顧夕來,但肯定要比在東宮時要強。” 語氣溫和,溫暖的氣息,讓人依賴又依賴。趙熙垂目點頭。多年前冬夜的那個溫暖的哥哥,確實就是眼前這人。同她一樣,總愛擺布別人的人生的。都是關心則亂。他們都要重新學習,如何關愛心尖子上的人。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