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平靜地看他，眼神里有一瞬淡漠發(fā)涼，只是那涼意錯覺似的散去，她坐回身，勾唇笑笑。

    “當然，我懂余總的良苦用心。”

    余起笙再次沉默。

    十幾秒后，他突然打開應(yīng)急燈，拐進旁邊的應(yīng)急停車道。

    轎車剎車停住。

    宋書的身體隨著慣性前傾，又被安全帶拉回靠背。一聲悶響，宋書后腦勺撞上柔軟的真皮靠枕。

    不知道是急剎還是撞擊或者別的什么帶來的一陣眩暈感，讓她意識驀地一陣恍惚。

    像是突然閃回多少年前最后的那個五月。秦樓和她的車沿著狹長的海岸公路開了一晚，急剎在黎明的沙灘前。

    少年俯身下來，眼底藏著黎明里唯一的幽暗，卻比光都灼人。他捧著她的臉卻只敢親吻她的眼瞼，他是她最狂熱的信徒，也是最虔誠的瘋子。

    那一吻里熾熱窒息，時至今日她都記憶猶新。

    耳邊一聲“宋書”把她叫回神。宋書瞳孔里的焦點重新定住。

    和原本模糊的少年清雋凌厲的面孔不同，她眼前是余起笙微皺著眉的臉。

    “你真懂我的用心？如果真懂那為什么一定要進入vio？你明明知道那是秦樓的公司、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更知道他對你有多……”

    余起笙收住話聲，他似乎懊惱于自己的失言，轉(zhuǎn)回頭去，攥緊拳捶了一下方向盤——

    “而且你怎么知道當年那件事他就一定不知情？當年那個案子的證人、證據(jù)、證詞環(huán)環(huán)相扣，秦家里和公司上下，哪個人你敢確保干干凈凈？”

    “我不確保?！彼螘ㄉ?，聲音平靜。“但vio是我必經(jīng)之路，不管它的掌權(quán)者是不是秦樓。而且……秦樓只和宋書有關(guān)系?！?/br>
    “我當然知道他和你有關(guān)，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同意你進vio。”

    “不。宋書九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我不是宋書，我是秦情?！?/br>
    “……”余起笙扭回頭，“他會認出你。”

    宋書瞳孔輕顫，須臾后她彎眼，輕聲地笑，“只要你不說。一個死了九年的人，誰會記得？又怎么認得出？”

    余起笙緊抿住唇，皺眉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妥協(xié)了似的嘆出一口氣。

    “既然你堅持，那我也沒有辦法阻攔。只是我要提醒你，一旦進到vio，你要面對的舊人可就不止秦樓一個了?！?/br>
    “還有誰？”

    “欒巧傾，你的表妹?！?/br>
    宋書一愣。這是重逢以來的第一次，余起笙在她的臉上見到這樣意料之外的神情。

    “怎么會……巧巧進了vio？”

    余起笙沉默幾秒，輕嘲，“這些年你不在的時候，欒巧傾全是依托于秦樓的照料。如今在風(fēng)投業(yè)界，秦樓那天才瘋子的名號下，還有誰不知道他任何女人都不放在心上、唯獨對欒巧傾照顧有加？”

    余起笙一頓，看向宋書。

    “欒巧傾從小受你照顧，跟在你們倆身邊，卻處處被忽視，處處不如你，她對秦樓真沒有一絲覬覦？那時候你們姐妹情深，她還會為你克制，但這些年你不在，足夠她把機會利用得徹底。說不定在秦樓心里，你早就被取而代之了?！?/br>
    宋書聽得失神。她再落回視線時，正對上余起笙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失笑，“宋書已經(jīng)死了。秦樓、欒巧傾，誰和誰在一起我都不會也不能阻止。而且……你不需要試探我?！?/br>
    “你怎么知道我是試探，不是事實這樣？”

    “因為如果你真信了這種傳言，也不會給我捏造出一個未婚妻的身份了，對吧？”

    余起笙一愣，無奈搖頭，“你永遠聰明又犀利。我承認，未婚妻的身份不止是讓vio的董事會信任你，更是在秦樓那里給你加的一道保護罩?！?/br>
    “保護罩？”不知道想到什么，宋書垂眸，莞爾，“那你還是太不了解他了?！?/br>
    “嗯？”余起笙皺眉回頭。

    “如果他真確認了我的身份，未婚妻這件事只會讓他……發(fā)瘋?！?/br>
    “……”

    余起笙的表情頓時嚴峻。

    宋書很快從掠過去的那些記憶碎片里回神，她抬起頭，明媚地笑。

    “玩笑而已，別放心上。就像我們剛剛說的那樣——九年了，什么都已經(jīng)變了，誰還會記得一個已經(jīng)死掉那么多年的人呢？有時候我自己站在鏡子前，也幾乎認不出自己了，他也……不會的。”

    宋書說完，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向窗外。

    余起笙沉默，重新發(fā)動車。

    他一邊望著后視鏡輕打方向盤，一邊不安地皺起眉。

    憑秦樓曾對宋書懷有的那樣瘋狂決絕的感情……事情真會如她所說的順利？

    ——

    倒時差無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宋書昏沉兩天后，進vio的任命通知發(fā)進了她的郵箱里。

    回國第四天是個周一，宋書從余起笙為她選址的高級公寓住處趕去了vio資本設(shè)立在q市的投資總部。

    聽宋書說明來意后，vio的前臺打了一通內(nèi)線電話。簡單說了幾句，對方掛斷，前臺小姐放下座機朝宋書微笑。

    “秦小姐，請您稍等，人事部會安排專人下樓來接您?！?/br>
    “好的，謝謝?！?/br>
    宋書轉(zhuǎn)身走去沙發(fā)區(qū)。

    余起笙的律所在q市乃至國內(nèi)業(yè)界都小有名氣，與多家投資公司有長期合作和良好口碑。它派遣的顧問人員在vio享受薪資和信任度上的較高待遇并不讓人意外——這也是宋書選擇借助余起笙進入vio的主要原因之一。

    果然，大約兩分鐘后，一道身影就出現(xiàn)在大堂內(nèi)。

    “秦小姐，抱歉抱歉，讓您久等了。”迎上前的人笑容滿面，朝宋書伸出手，“我是與貴律所接洽的負責(zé)人，dennis。”

    宋書和對方握手，微笑，“您好，我今天是過來辦理入職的秦情。”

    “秦小姐請跟我上樓。”

    宋書跟上前。走出兩步，她包里輕震動了下。宋書拿出手機。

    【余起笙：生日快樂?！?/br>
    宋書腳步驀地一停。

    生日……嗎？

    “忌日”還差不多吧。

    站在原地的女人唇角無意識牽起一點薄涼的弧度。

    “秦小姐？”

    “嗯？”宋書抬頭，前方那人停下來，不解地回頭看著她。宋書眼底的情緒飛快地斂去，換作溫順柔婉的笑?！氨??！?/br>
    她重新邁開腿，走上前去。

    dennis領(lǐng)宋書進了電梯，用自己的員工卡輕刷了下，隨即想起什么，從口袋立拿出一張淡金色的卡片遞給宋書。

    “秦小姐的員工卡需要等入職手續(xù)錄入后才能發(fā)下來，在那之前，您先用這張最高權(quán)限的訪客卡。vio理念開放，隨時歡迎您到其他部門參觀?！?/br>
    “謝謝?！彼螘鴽]有推辭，笑容溫順地接過來。

    隨后，dennis開始給宋書介紹公司情況。

    vio脫胎于改制前的秦氏集團，如今是國際聞名的風(fēng)投公司。除了設(shè)立在世界各國核心城市的辦事處外，vio在q市的總部更是占據(jù)一整座寫字樓，不計天臺，樓層高達23層。

    既是主要控股人又任職總經(jīng)理的秦樓之下，vio平行設(shè)立兩位副總經(jīng)理、一位財務(wù)總監(jiān)和三個委員會。兩位副總和財務(wù)總監(jiān)則各自分管三個以上部門。

    而宋書即將進入的法律合規(guī)部隸屬風(fēng)險管理部，直接向公司里的林姓副總負責(zé)。

    聽dennis介紹完各部門和相應(yīng)的樓層分布，宋書抬手示意了下電梯里唯一被略過的最頂層。

    她回眸笑問：“23層沒有部門或者辦公室？”

    “沒有，23層是秦總的。”

    “總經(jīng)理辦公室不是在22層？”

    “是，但23層不是總經(jīng)理辦公室……”dennis撓了撓頭，尷尬地說，“事實上，那一層不屬于辦公區(qū)域，是秦總的私人樓層?！?/br>
    “私人樓層？”

    “秦總住在公司里?！?/br>
    宋書怔了下?！八换丶易。俊?/br>
    “總經(jīng)理的事情我們這些員工哪好過問?！眃ennis尷尬地笑了笑，扭頭看見女人柔軟長發(fā)下白皙姣好的側(cè)顏，他心頭一動，下意識地補充了句，“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由于私人原因。雖然秦總年紀輕輕就資產(chǎn)雄厚，但名下房產(chǎn)始終空置，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在公司里的?！?/br>
    宋書垂眼輕喃了句，“自己……一個人么?！?/br>
    “叮?！?/br>
    電梯到達人事部所在的樓層。

    dennis茫然回頭，“嗯？秦小姐您剛剛說什么？抱歉我沒有聽清?！?/br>
    “沒什么?！彼螘恍?，抬手將垂下的一縷長發(fā)捋到耳后，那點露頭的情緒也掩飾下去，“我們走吧?！?/br>
    “哦哦，這邊請。”

    在vio的入職卻不是宋書想象中的順利。

    “抱歉，秦小姐，您的人事任命書必須由副總以上的管理層簽字。負責(zé)的副總現(xiàn)在不在公司?！比耸虏繖n案室的工作人員目露歉意。

    dennis意外地問：“林總不在？”

    “林總這周出差?！?/br>
    “啊，這樣，那送去秦總那邊，讓他簽字？”

    “……”辦公桌后的人臉色微變，給dennis使了個眼色，起身走到旁邊。

    dennis猶豫了下，跟過去。

    宋書面上笑容不變，眼神卻緊了緊。她的目光追上兩人，隱約聽見那邊的議論聲傳回來。

    “今天去找秦總，你瘋了？”

    “林總不在，找秦總簽字不是正常流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