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妧說著慢慢向女生靠近。她長著張人畜無害的臉，這會兒桃花眼輕輕低垂、眉頭緊鎖，看上去的的確確是一副滿帶同情的模樣：“你才這么小，居然就經(jīng)歷了如此痛苦的事情……我力量微薄，如果能獻出兩腳拯救你，也算做了一出善事?！?/br>
    原來是朵舉世無雙的圣母白蓮花。

    女孩心里嗤笑一聲，收斂起渾身上下的殺意，很配合地做出可憐兮兮的神情：“我好想擁有屬于自己的兩條腿，jiejie，幫幫我吧！”

    “還好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如果換作別人——”

    在離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林妧終于停下腳步。一抹狡黠笑意從眼底劃過，語氣也多出幾分懶散得意的意味：“說不定就真的把下半身給你了?！?/br>
    女孩：？

    女孩：？？？

    在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女孩愣神的瞬間，林妧猛地抬起右腿，毫不留情踢在對方側(cè)臉。

    后者被這番毫無預(yù)兆的變故弄得摸不著頭腦，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擊。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被直接踹飛出去好遠。

    真·給了她一腳。

    因為對這些都市傳說的認知僅僅停留在別人口述的故事上，林妧并不清楚它們的戰(zhàn)斗力究竟如何。

    貿(mào)然發(fā)起進攻很可能遭到反殺，要想萬無一失，必須先分散對方注意力，再出其不意地一擊秒殺。

    “我從來不欺負小姑娘，說好給你兩腳，就絕對不會少?！?/br>
    眼看女孩渾身顫抖地掙扎不止，林妧悠哉開口，又朝她走近一步：“還剩下一次，準備好了嗎？”

    “不是！”

    女孩被這幾個字嚇得一哆嗦，用手肘迅速往后挪動，拼命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快停下，停下！”

    林妧面不改色，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她：“誰管你怎么理解？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你再多嘴，我就生氣了?！?/br>
    又是重重一擊落在臉上，女孩疼得身體快要散架，只能癱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與源于霓虹國的其他許多都市傳說一樣，“半截身體的女生”這個故事并不講究因果報應(yīng)，無論遇上的人類是善是惡，女孩都會一視同仁地把他們當做屠殺對象。

    她以兇殘和不講道理聞名于世，沒想到今天的劇情急轉(zhuǎn)直下，碰上個比她更加不講道理、更加狡詐陰狠的家伙。

    惡鬼自有惡人磨，她以前是不相信這句話的，直到遇上林妧——

    不，能對失去整個下半身的殘疾少女做出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她已經(jīng)超出了“惡人”范疇，簡直是個徹徹底底的魔鬼。

    “滿意了嗎？還想繼續(xù)么？”林妧笑瞇瞇地俯身看她，語氣愉悅得像是朋友間的日常閑聊，“除了腳，我還有拳頭哦。”

    “滾??！誰要玩你的垃圾文字游戲！你走開，走開啊啊?。　?/br>
    女孩滿臉驚恐地后退，退到一半又深感不甘心。對方不過是個有點小聰明的人類，如果她用盡全力突襲，必然能在瞬間將其擊殺。

    洶涌殺意從眼底溢出，女孩惡狠狠地用左手手肘撐起身體迅速向前，右手則掏出口袋里無比鋒利的刀片：“我跟你拼了，混——”

    可惜她一句狠話還沒說完，就神情崩潰地停下所有動作。

    一個沒點燃的打火機，正好舉在她被冰雪封住的橫截面正下方。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绷謯€神色淡淡，語氣溫柔，“想和我一起欣賞一下嗎？”

    女孩：……

    女孩淚流滿面：“姐，我錯了。你想要碳烤人腿不？我全都拿出來給你吃?！?/br>
    所以你把收集來的人腿全都燒烤吃掉了嗎熊孩子！明明設(shè)定是會把它們安在自己身上！不過仔細一想，如果女孩當真把所有獵物都一股腦放在身體上，關(guān)于她的都市傳說就不應(yīng)該是“半截身體的女生”，而是“百足蟲一樣的女生”了。

    林妧真誠地露出了非常嫌棄的表情：“不要?！?/br>
    之前在444號別墅時，她與其他參賽者曾嘗試打開過怪談協(xié)會最后進入的小房間。和預(yù)想中如出一轍，房間里空空如也，那些穿著西裝的神秘人仿佛徹底蒸發(fā)，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既然沒辦法通過怪談協(xié)會搜集線索，她干脆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怪談身上，試圖通過它們了解一些有關(guān)這個世界的信息。

    然而林妧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后便猛然襲來一道凜冽寒風。

    與之前幾名怪談逐步接近的出場方式不同，這次的殺意幾乎是轉(zhuǎn)瞬間就涌到身后。

    全身感官都為之陷入極度警覺的狀態(tài)，林妧在察覺到不對勁時迅速轉(zhuǎn)身，被人一把扼住喉嚨。

    冰冷觸感一點點滲入骨髓深處，連帶著周身不停叫囂的血液也隨之發(fā)涼。當她皺著眉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陰沉的黑眸。

    這人她見過。

    正是那位機器人一樣不茍言笑的怪談協(xié)會會長。

    黑色帽衫勾勒出青年高挑的身形，凌亂碎發(fā)搭在額頭上，眼睛與睫毛也是純粹又濃郁的黑，幾乎與夜色融化在一起；但他的膚色又白得不似常人，在月光下莫名有幾分詭異的透明感。

    因為體型單薄，他看起來像極了一道由黑白兩色構(gòu)成的影子，雖然被口罩遮掩大半張臉，但從露出的狹長雙眼與高挑鼻梁來看，相貌必定不會太差。

    林妧怎么也沒想到，他們倆的相遇方式居然會這么殺氣騰騰、劍拔弩張，完全沒有她在紙上寫的那樣浪漫又深情。

    好端端的舔狗愛情故事變成了尋仇記，未免也太對不起她的一顆少女心。

    扣在喉嚨上的手指修長冰冷，卻顯然并沒有使用太大力道，指尖也在微不可查地輕輕發(fā)抖。比起想要置人于死地的突然襲擊，更像是一次輕柔的撫摸。

    感受到身邊的殺意漸漸弱下去，林妧保持著被掐住脖子的姿勢朝他笑了笑：“你好哇?！?/br>
    青年的目光更兇了些，如同蓄勢待發(fā)的豺狼。

    他的聲線比之前聽到的低沉許多，帶著顯而易見的慍怒，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我來殺你?！?/br>
    身為怪談協(xié)會會長，他決不允許自己被參賽者牽著鼻子走，更不可能接受自己如林妧所寫的那樣徹徹底底愛上她。

    可寫在紙上的所有故事必定成真，這是不可改變的既定法則。只要都市傳說之夜還在繼續(xù)，只要林妧還活著，這個魔咒就會如影隨形。

    所以他決定在見面的剎那直接殺掉她。

    可是……

    青年輕輕吸了口氣，漆黑如陰森潭水的雙眼晦暗不明。

    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殺她的準備，明明只要手指用力就可以徹底擺脫這個無比被動的烏龍局面。

    可當林妧轉(zhuǎn)身與他四目相對時，所有殺意都陡然消散，甚至于，他迫切地想要保護她。

    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一切不正常的情愫都只是假象，眼前與自己僅有一面之緣的小姑娘根本就無關(guān)緊要，只有她死亡的時候，他才能迎來解脫；

    但心里瘋狂涌動的陌生情感把理智蠶食得所剩無幾，青年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對自己說，他必須保護她。

    他是那樣地深愛著林妧，以至于心甘情愿為她承受內(nèi)心的煎熬——

    哪怕親手丟掉所有理性。

    覆在脖子上的手指更涼了些，僵硬冰冷得和冰塊沒什么兩樣。

    林妧看出對方的猶豫，聲音輕飄飄地從口中出來，裹挾了意味深長的淡笑：“你弄疼我了。”

    僅僅是這五個字，就讓青年努力建立的防線潰不成軍。

    他近乎狼狽地松開手，視線停留在跟前小姑娘白皙的脖頸之上。被他觸碰過的皮膚染了輕微緋紅色，當視線與之相撞時，他的心口毫無緣由地揪了一下。

    一個念頭從會長腦海里冷不丁冒出來，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應(yīng)該傷害她。如果林妧出了意外，他必定悔恨終生。

    青年下意識咬住嘴唇，微顫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硬紙卡片。

    怪談協(xié)會的其他成員無法離開444號別墅，不能在這件事上給予他太多幫助。為了讓會長保持理智，他們特意為他寫下這張卡片，一旦心神不定，就拿出來看看。

    卡面純白潔凈，在正中央用規(guī)整的黑體字一筆一劃地寫著：“會長，清醒，清醒！”

    除了這行字，卡片上還安裝有一個針孔攝像頭。所有協(xié)會成員都在暗室里通過監(jiān)控屏注視他的一舉一動，身為怪談協(xié)會領(lǐng)導者，他必須堅守本心做好表率。

    “你不要得寸進尺?！?/br>
    青年咬著牙開口：“我遲早會殺了——”

    他說話時目光陰鷙地低頭瞪她，沒想到林妧并未露出膽怯或畏懼的神態(tài)，而是帶了幾分好奇地踮腳掃視一遍卡片，然后睜大眼睛與之對視。

    她毫不退避，眼神像一捧清涼的水，一瞬間就把青年心口的怒氣盡數(shù)撲滅，語氣則帶著壞心眼的笑：“原來在你看來，和我在一起是不清醒的選擇嗎？”

    當然。

    不僅不清醒，簡直是腦袋被意大利炮狂轟濫炸后才會做出的白癡決定。

    會長在第一時間肯定了她的說法，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硬邦邦的：“不是?！?/br>
    不是才怪。

    他真的好氣。

    這女人詭計多端且陰險狡詐，把他看作呼之即來拋之即去的工具，他就算餓死，從高樓跳下去，也絕不可能對她產(chǎn)生絲毫好感。

    青年這樣想著，低頭看一眼卡片。

    兩個大大的“清醒”被人刻意加粗過，他明白那是會員們唯一的囑托與期盼，絕對不能辜負。

    會長面無表情。

    然后在所有協(xié)會成員的注視下將它一把撕碎，丟進身旁的垃圾桶，用不可置疑的篤定口吻對林妧說：“相信我。”

    淦。

    *

    444號，暗室。

    紙張被撕碎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從監(jiān)控屏里傳出來，在沉重的踏踏腳步聲里，整個監(jiān)控畫面突然上下顛倒、不斷顛簸，最終淪為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

    極其微弱的光線從縫隙里滲進來，映出堆積成小山的垃圾，那是垃圾桶里的影像。

    “會長他——”

    所有協(xié)會成員都愣愣注視著這個畫面，半晌，終于有人扯著嗓子開口，用認命般自暴自棄的、帶了點哭腔的語氣高聲說：“他把卡片……撕掉了！”

    撕掉了。

    掉了。

    了。

    在這道和“皇上駕崩了”語氣沒什么兩樣的喊聲里，全場陷入一陣非常尷尬的寂靜。會員們面面相覷，從面具里露出的雙眼懵懂又茫然。

    良久，猶如洪水沖毀堤壩、火山陡然爆發(fā)，震耳欲聾的哀嚎聲四處響起。

    “講人權(quán)嗎？啊？這就是活生生的強制愛，強取豪奪啊啊啊我的會長！”

    “救命啊，癡女拐賣純情少男啦！”

    “快報警，報警！警察叔叔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