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也不給，所以——”白金漢公爵輕聲說，聲音沉了那么多年的光陰，“薔薇家族自己來拿?！?/br>
    用鮮血，用一代又一代人的命來拿！

    “只要站到這邊來，就不是我們的敵人?！碧焓刮丈狭嘶饎?，祂輕輕一指威爾親王所在的地方。

    白金漢公爵回首看自己身后的騎士：“你們?nèi)グ?，不要辜?fù)這難得的好意啊。”

    鐵騎肅立，無一人離開。

    “不用覺得愧對，如今面對的敵人已經(jīng)超出了誓言里要面對的范圍了?！卑捉饾h公爵淡淡地說，“去吧?！?/br>
    “您是在侮辱我們嗎？”

    跟隨他最多年的老騎士開口，他在戰(zhàn)斗中瞎了一只眼，血流滿他的臉龐。他緩緩地抬劍一指跪倒在地的威爾親王。

    “讓我們?nèi)プ冯S一條尿褲子的狗？”

    他的形容粗俗放肆，完全不符合騎士的精神。但他話音剛剛落下，所有騎士們哄堂大笑起來，笑聲狂放桀驁，就好像他們面前不是不可匹敵的天使，他們身邊沒有沉到幾乎要從馬背上栽下的無形壓力。

    白金漢公爵微微一愣，然后放聲大笑。

    他勒馬看著自己的騎士們：“我很高興！”

    他一生冷厲，就算取得再大的勝利，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懷大笑，從來沒有這樣直言出自己的感情。

    “我很高興！”

    白金漢公爵高高地舉起王旗。

    “你們都在這里！我很高興你們都是帝國的鐵騎！”

    “為了薔薇的榮耀！”

    騎士們大吼，他們高高地舉起了自己劍。

    戰(zhàn)馬不再嘶鳴。

    戰(zhàn)馬與主人們共同出征多年，早已經(jīng)心意相通。這一刻，戰(zhàn)馬竟然也克服了天性中的恐懼，和它的主人一樣，驕傲地?fù)P起了頭顱，寸步不退。

    “現(xiàn)在！跟著我——”

    白金漢公爵轉(zhuǎn)向天使，他一揮長劍。

    “沖鋒！”

    他像剛剛一樣，第一個沖了出去。

    騎士們緊隨其后，戰(zhàn)馬的鐵蹄揚起了戰(zhàn)場上的血和泥。他們義無反顧地跟隨著自己的將領(lǐng)，他們是一把長劍，他們是凡人的劍與刀！年邁的騎士，年輕的騎士，他們僅緊只剩數(shù)百騎。

    但這一刻，他們就是帝國的千軍萬馬！

    天使展開了祂的雙翅，拔出了祂的火劍。

    浩浩蕩蕩的赤火在半空中蔓延開來，以天使為中心，方圓數(shù)百米的空間內(nèi)，所有的積雪在一瞬間熔化。那些融雪所化的水，化為了一條guntang的長河，崩騰流轉(zhuǎn)，橫跨在薔薇鐵騎和反叛軍之間。

    就像一道凡人與神的天塹。

    只要跨過，就是粉身碎骨。

    炙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戰(zhàn)馬寸步不停。

    “殺！”

    白金漢公爵高呼。

    這是戰(zhàn)爭！

    這是凡人與神與世界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從傳說時代綿延至今，從未停止。

    這場戰(zhàn)爭，不死不休！

    “殺！”

    所有騎士放聲高呼。

    在戰(zhàn)場上，騎士們只有一個使命——那就是殺！斬殺自己的敵人，或者被敵人斬殺！薔薇鐵騎永不后退！

    天使雙手持劍，高高舉起。

    天空中的赤火翻卷向下，攜裹著無盡的威嚴(yán)與暴烈，這不是人類的力量，這是神明的力量！那火像一片血色的大海，翻卷而過，火中有著萬千的刀劍。天地驟血，萬物匍匐。

    神罰降臨，吞噬一切。

    ………………

    羅格朗與紐卡那邦國的交界線。

    國王率領(lǐng)著先鋒隊一路疾行，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趕到了這里，他們剛剛穿過第一城鎮(zhèn)，再經(jīng)過兩個自治城，就可以抵達(dá)紐卡那王室城堡。

    國王在隊伍的最前端。

    他突然勒馬，抬頭看向北方。

    北風(fēng)呼嘯在天地之間，那風(fēng)冷得滲透進(jìn)骨髓。國王死死地抓著韁繩，感覺到血液似乎在一寸一寸地變涼，又似乎在心臟里，有火焰在沸騰。

    士兵們在國王身后停下，疑惑地看著國王，軍隊稍微有些嘈雜。

    然而世界里，所有的聲音都離國王而去。

    滴答。

    仿佛是錯覺，又仿佛那聲音是被風(fēng)帶著，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滴答。

    那是一滴血落下的聲音。

    那是誰的血？

    “前進(jìn)！”

    國王突然怒吼。

    他高高地?fù)P起馬鞭，用力揮下。戰(zhàn)馬長鳴，奔騰而出。冷風(fēng)刮在國王的臉上，風(fēng)勢如刀。他死死地抓著韁繩，關(guān)節(jié)泛起駭人的蒼白。

    越過山嶺，渡過冰河，穿過沼澤，國王疾行在冬末的酷寒里。

    他只擁有多少東西？

    他又有多少東西可以失去！

    第74章 榮光亙古

    詹姆斯與幾名騎兵在雪地里疾行。

    他的懷里塞著寫滿數(shù)字的卷軸, 他的呼吸粗重得就像打鐵匠的風(fēng)箱。他累得氣喘吁吁，有些想笑, 又有些想對某個蠢貨破口大罵。

    讓一個城堡設(shè)計師帶著一隊人從戰(zhàn)場上逃走, 那個蠢貨是以為他也是什么會揮刀披甲的騎士嗎？信不信隨便敵人幾匹戰(zhàn)馬追上來，他就直接跪地求饒？

    詹姆斯帶著紐卡那城最后的一支騎兵，他們是從城堡南面的暗道走的。

    詹姆斯不懂戰(zhàn)場的那些事, 只是個成天和木頭和石頭打交道的建筑設(shè)計師。

    但即使是他，在昨天的清晨時，看到地平線上揚起的是反叛軍的白底蠑螈旗，而不是紅底薔薇旗，也明白了戰(zhàn)局的變化。

    以攻代守的白金漢公爵沒有回來, 來的是潮水般的敵人。

    這一次的攻城比先前的那一次更加猛烈。

    距離上次攻城的時間太短，他們只來得及勉強修補了一下破裂的城墻, 那些倒塌的塔樓根本來不及重新建起。敵人不急著將登城, 而是將投石機推上了戰(zhàn)場，專門朝著那些修補過的城墻轟擊。

    隆隆巨響里，紐卡那城堡搖搖欲毀。

    指揮官從早晨起，一直到傍晚, 都待在城墻之上，扯著嗓子指揮著。但誰都知道, 紐卡那城堡守不住了。

    敵人漸漸地開始登上城頭。

    指揮官在那個時候帶著一隊騎兵找到了詹姆斯。

    他指著詹姆斯對那幾名騎兵說：“他身上有機密的資料, 你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好好地把他送到國王跟前。”

    “我有個屁——”

    詹姆斯的話一句沒有說完，指揮官就大踏步過來, 一把拽住了他的領(lǐng)口。

    “我不是要救你?！蹦莻€已經(jīng)斷了一只手臂的指揮官呼吸急促，他壓低了聲音，“我是求你救我的兄弟！我在這里，他們就絕對不會逃走！所以我求你帶著他們逃！我求你救他們一命！”

    指揮官說完，松開了他。

    “帶他走！”

    指揮官一聲令下，那些眼眶通紅的騎士們上來抓著詹姆斯就向暗道的方向撤去。

    “告訴陛下！古倫底重騎兵到了！”

    指揮官最后和他說了這么一句話，便大踏步地重新沖上了墻頭。他拔出劍，去砍那些從城墻破口爬上來的反叛軍。

    詹姆斯看到他單手握劍，高高舉起，奮力下劈，砍斷了一名反叛軍的頭顱。

    鮮血從那人的脖頸中噴泉般地噴濺而起，澆了指揮官半身。他頭發(fā)，臉上全是鮮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詹姆斯不知道，若是指揮官自己被人斬斷頭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一樣的鮮血噴濺而出。

    騎士們護(hù)送著詹姆斯，從城堡的南邊逃了出去。敵人的攻擊重點在北面，南面的暗道外沒有多少反叛軍。

    離開城堡，奔入雪野之前，詹姆斯回頭看了最后一眼自己親自設(shè)計起來的城堡。

    隱隱約約，黑色的煙籠罩在城堡的上空，那是戰(zhàn)場上燃起的戰(zhàn)火。

    紐卡那城堡注定淪陷。

    詹姆斯心中明白。

    城堡被攻下之后，反叛軍也會想著將它重新修補起來，城中的那些木匠，那些工人會活下來。但是指揮官和守城的戰(zhàn)士，他們必死無疑。

    星夜急奔，一名建筑設(shè)計師，幾名騎兵拼死趕路。

    他們帶著一位指揮官最后的命令：

    ——告訴國王，古倫底重騎兵到了。

    他們已經(jīng)趕了一夜的路，詹姆斯覺得這樣下去自己的命也要扔在馬鞍上了。

    他來到羅格朗就是個錯誤，否則他現(xiàn)在還是好端端的自在修建教堂的人。詹姆斯這么想著，揮起馬鞭，再一次催促身下的戰(zhàn)馬奮力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