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崔敗卻是扯起唇角,輕笑了下:“人命?!?/br> 魚初月有些看不清,這一刻他的眼神中閃過的暗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她留意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崔敗這般懶懶地說話時,聲音當(dāng)真是好聽極了,帶著略微沙啞的小鉤子。 有種蒼涼頹敗的意味。 幾句話的功夫,修無極已將端木老漢的院子里里外外翻過一遍,一無所獲。 自然是沒有線索的。官差以及萬劍門那兩位遇害的門人早已把這小院搜索了無數(shù)遍,說是掘地三尺也不為過,要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早該刨出來了。 崔敗閑閑地坐到院子里唯一的那張木椅上。 他道:“端木玉極為避諱自己身世。” 修無極下意識地湊近了些,凝神聽他說話。 “他自卑?!贝迶∑狡届o靜地說道,“自卑于被遺棄和被收養(yǎng)的過往??释C明自己??上嵲隈w鈍懶惰。” “他不是先天道體么?”魚初月皺眉。 先天道體,天然經(jīng)脈全通,元魂融合。與尋常人相比,可以說起步就站在了山頂上。 擁有躺著也能打得贏的資質(zhì),是得怎么個糟蹋法,才有本事一事無成? “心性不佳,先天道體又如何?!贝迶〉?,“在那些眼界狹小的宗門,興許能被供起來?!?/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斜了修無極一眼。 修無極:“……”躺著也中槍。 在萬劍門,確實會捧著好資質(zhì)的弟子。若是真來個先天道體的話,哪怕他是個白癡,修無極也必定手把手給他放身邊教! 崔敗神色冷酷:“可惜,天極宗從不慣著無能廢物?!?/br> 他瞇了瞇眼,回憶著端木玉其人,繼續(xù)說道:“此人先天道體,一心想要入宗,白霧非便撿了。不曾想,此人眼界實在太低,于他而言,進(jìn)入仙門,人生便已到了頭?!?/br> “服用筑基丹之后,此人私自離宗下山,不告而別。原以為他在凡間有恩未報、有怨未了,誰知,竟只是為了在遺棄他的族人面前耀武揚威,享受凡人溜須追捧。我將他拎回山中扔給白霧非,半年過去,毫無長進(jìn)。” 魚初月:“……” “每日怨天尤人,怕苦怕累。半年之后,此人又一次離開宗門私自下山,再無音訊?!贝迶⌒揲L的手指輕輕敲過劍柄,動作漫不經(jīng)心,流露出若有若無的殺意。 魚初月環(huán)視這間簡陋的小院,心中對端木玉也是好感全無。 進(jìn)了仙門不好好修煉,滿腦子只有虛榮打臉,數(shù)年不曾回來看一眼對自己有收養(yǎng)之恩的端木老漢,這是什么奇葩? 靜靜在一旁站了許久的劍尊修無極,忽然開口道:“倒也未必是不孝?!?/br> 魚初月瞥去一眼,只見修無極濃眉緊蹙,唇線繃直,半晌,憋出了幾句:“自卑之人,尤其生怕被自己心中在意的人看出窘境。如他這般,修行毫無精進(jìn),想必是無顏面對養(yǎng)父的。如果我推測沒錯的話,他該會不定期悄悄回來看一眼養(yǎng)父是否安好,偷偷送上些銀錢?!?/br> 魚初月下意識地望了崔敗一眼,二人迅速交換了眼神——‘他倒是挺有經(jīng)驗’。 “如此,”崔敗站了起來,“附近當(dāng)有蹤跡?!?/br> 三個人兵分二路,分別掠向左右。 崔敗落在鎮(zhèn)外小樹林中,從芥子戒中取了仙靈玉,開始布陣。 魚初月靜靜站在一旁看著。 身后草木一分,修無極面上帶著淡淡的尷尬,走了出來:“不知該從何查起?” 崔敗動作不停,淡聲回道:“用追邪陣。我做東北,你去西南。” 修無極皺眉:“可端木玉分明是人族,追邪陣怎么會管用?” 魚初月瞥見崔敗皺起了眉頭,便上前向修無極解釋道:“若邪祟是跟著端木玉來到千方古鎮(zhèn)的話,那么,二者之間必有很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如果端木玉不是白眼狼的話,養(yǎng)父被害,他肯定會與邪祟起沖突,只要泄出少許邪氣,便可以感應(yīng)追蹤?!?/br> 眼見修無極的臉上露出‘我真是個傻瓜’的表情,魚初月友好地安慰道:“劍尊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不是你,我與大師兄也不會想到端木玉竟會回來偷窺養(yǎng)父?!?/br> 修無極:“……”明明知道她沒有半點惡意,但怎么這話越想越不對勁呢? “我去西南布陣!”劍尊落荒而逃。 小鎮(zhèn)的東北方向沒有追蹤到任何邪物蹤跡。 崔敗帶上魚初月,來到修無極的陣前。 修無極專注劍道,術(shù)法上的造詣實在是慘不忍睹。 只見那追邪陣擺得歪歪扭扭,靈氣流轉(zhuǎn)頗為不順暢,哪怕是魚初月囫圇擺一個,恐怕也要比他這個像模像樣些。 幸好陣法不夠,修為來湊。 劍尊見到兩個后輩過來,老臉有些無光,便將醇厚無比的大乘期靈氣灌注陣中,催動這追邪陣疾速運轉(zhuǎn)。 少時,看見陣心沁出一縷紅色絲霧,搖搖晃晃游向一旁。 就連魚初月都覺得有些辣眼睛。 太妖嬈了。隨便來個金丹弟子,都弄不出這么難看的追邪術(shù)來。 修無極額角直跳。 這種事,往常都是手下的門人弟子去做,旁人追到了邪物,再請他這位絕世劍尊出手。 神劍一出,便是劍貫長空,氣勢如虹。那墜星射月的劍意,足以滌蕩任何魑魅魍魎! 可惜這會完全沒有他發(fā)揮的余地。 非但沒機會使那一手好劍,還將自己平時不屑亦不擅長的道術(shù)陣法暴露在了這兩個讓他渾身都不對勁的后輩面前。 何其的cao淡! 修無極抿緊了唇,破罐子破摔地看著天。 算了,追到就行了,崔敗還沒追著呢。劍尊這般安慰自己。 只見魚初月跟在那縷妖嬈紅霧后頭,一馬當(dāng)先鉆進(jìn)小樹林。 “快快,趕時間。” 紅霧很快就停在了一株老樹面前。 它沁向那斑駁樹皮,一點一點滲透,很快,樹干上便顯出了一個掌印。 漂亮的男人掌印,食指上戴著一枚扳指。 魚初月盯著掌印看了一會兒。 “大師兄,”她反手招了招,“端木玉多高?” 崔敗抬手比劃了一下。 魚初月踮起腳,用自己的肩膀量了量,然后嘴角微抽:“他和邪祟的關(guān)系,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墒?,端木玉是男的,這邪祟的手印也像是男的……” 這般看著,就像是邪祟把端木玉抵在樹上的樣子。 而且得激烈,這才會逸散出邪氣,叫追邪陣追蹤到。 “打過。”崔敗手指一點。 魚初月仔細(xì)看去,便見那掌印上有幾道細(xì)小的痕跡,紅霧特別密聚。 “劍尖。”崔敗道。 端木玉舉劍刺向這邪祟,被他輕易抬起一只手掌抵住了劍尖。 “是個大家伙!”魚初月道。 崔敗在樹皮上輕輕一捻,感受殘留邪氣,片刻之后微微皺著眉,面色有些許不解,“花妖梵羅珠?” 聞言,修無極也絞緊了雙眉:“梵羅珠也算得是一方大妖,若是換成修真者的實力,已然步入大乘!這樣一個大妖,為何要殘殺凡界百姓?!況且,此妖乃是大紅毒花修煉化形,又怎會用白玉蘭作祟,且還和一個人族牽扯在一起?” 魚初言頗為無語:“劍尊這么多問題,不如留著去問梵羅珠?!?/br> 崔敗是個行動派。他咬破無名指,沁出元血,彈進(jìn)紅霧之中。 “嘶——”修無極睜圓了眼睛,笑了,“崔敗,你以元血感應(yīng)追蹤,梵羅珠即刻便有所覺,他也能反向追蹤你。你倒是很信得過我的實力!不錯,我確實護(hù)得住你?!?/br> 崔敗并不解釋,沉吟片刻,御劍向著東面行去。 修無極這幾日連連吃癟,直到此刻,這一身絕世修為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整個人立刻得意起來。他眉飛色舞,單腳踏著劍,飛在崔敗邊上,擺出一副長者庇護(hù)小輩的姿態(tài)。 行出數(shù)百里之后,修無極忍不住叮囑道:“距離梵羅珠百里之時,你便帶著魚初月在外圍等待,休要涉險。我會殺了梵羅珠,取他花心,再將端木玉帶回來?!?/br> 花妖的心血,可以解它自身的邪毒。 魚初月偏過頭,無語地看他:“說晚啦!” 修無極:“?” 只見崔敗劍訣一變,飛劍直直下墜。 正下方的黃土官道上,一名身著大紅錦繡華服的男人,正緩緩抬起頭來。 梵羅珠。 魚初月知道這只花妖。 梵羅珠長相艷麗非凡,是花妖界最出名的美男子。當(dāng)初穿越女本想對他下手,好巧不巧,他恰在那時候死了夫人。 穿越女深諳男女相處之道,她知道,從活人手里搶男人容易,從死人手里搶男人,那就是自討沒趣。對于男人來說,這世間最難舍的,莫過于一個‘得不到’,一個‘已失去’。 他剛失了妻,越是把他撩得心猿意馬,他心中對亡妻的愧疚便越濃,整日愁苦哀凄,煞是無趣。 穿越女是要游戲人間,沒興趣陪著男人玩治愈。 于是她轉(zhuǎn)身搶走了梵羅珠隔壁那只金盞花妖的丈夫。 等等。 魚初月瞇起了眼睛,迅速回憶起來。 梵羅珠那位死去的夫人,似乎正是一只玉蘭花妖?那只玉蘭花妖修為奇差,實在是不起眼,在妖界沒有任何存在感,沒幾只妖知道梵羅珠是有對象的。 念頭剛閃過,魚初月便看見了梵羅珠身邊的那個人。 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腦海中就浮起了一朵潔白的玉蘭。 到了近處定睛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這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濃眉大眼,略顯清秀,并不女氣。 此刻他雙眼通紅,咬牙切齒,神情頗有些猙獰。 頭發(fā)早已經(jīng)散亂成一堆,他舉著劍,動作綿軟,一次又一次刺向梵羅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