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拿到這妖邪的心頭血,就連他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讓中了邪祟的人速速飲下去。 她卻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看起來,是真的置生死于度外。莫不是因為她心懷蒼生,知道還有那么多鎮(zhèn)民與她一樣身中邪毒,這才絲毫不在意個人安危? 如此,可當(dāng)真是純善心腸。 魚初月并不知道修無極已經(jīng)自己腦補到了天邊去,她望向崔敗,目光帶著探詢。 崔敗淡淡說了一句:“梵羅珠妖元大損,本也沒剩多少壽命了?!?/br> 修無極目光一滯,皺眉道:“嗯?看來這其中還有隱情?!?/br> “想必,謎底就在端木玉的身上。”魚初月回眸看了看散成一地的破碎大紅花瓣。 她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若是能活捉梵羅珠就好了。 可惜不可能。修無極只會劍術(shù),不通道法,梵羅珠若是一心想走的話,修無極根本留不下對方。 而崔敗,畢竟修為不足,若方才沒有當(dāng)機立斷擊殺梵羅珠,必定會遭大妖反殺。 沒有選擇。 眼見日頭逐漸西斜,魚初月心底不禁泛起了淡淡的悲涼。 她的時間不多了。 之前心中多少卯著一股勁,惦記著追查、捉妖。 而此刻,大妖已死,卻仍舊沒有什么頭緒——除了那個腦子明顯不正常的端木玉之外,可以說是線索斷盡。 指望著端木玉逆轉(zhuǎn)乾坤? 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苦笑。 她垂著視線,余光忽然瞥見白色身影來到身側(cè),與她并著肩。 冷冽的竹香襲來,男子微偏著頭,音色略低沉:“不會讓你出事?!?/br> 魚初月?lián)P起頭,撞進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嗯!”她重重點頭,“我相信大師兄的護食能力!” 崔敗:“嗯。” 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好看極了。 三個人拎著端木玉回到了端木老漢的小院。 崔敗隨手從井中抓出一捧水,澆醒了端木玉。 “你,你們……你們憑什么如此對我!我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仙門的事情,你們沒資格抓我!梵羅珠都死了,你們還想對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他死皮賴臉非要跟著我,我有什么錯嗎!” 對上這么個人,就連修無極的耐心也被耗得七七八八了。若不是時間不允許,他肯定把這家伙扔到刑堂讓手下好生倒飭。 “睜眼看看這是哪里?!濒~初月心平氣和道。 端木玉抬起眼睛,一看,怔住了。 魚初月好奇地湊近了些:“喂,你引來的大妖,害死了你的老父親,還連累了無數(shù)鄉(xiāng)親,你是怎么有臉說出與你無關(guān)這句話來的?我看日后也不用設(shè)什么禁制結(jié)界了,就用你這臉皮,什么妖魔都能給它擋在外頭!” 端木玉臉色煞白:“我……我……我也不想的!我又不是有心的,他纏著我,要我做他夫人,我,我堂堂男子,怎可能委身于妖魔!誰知他竟用爹的性命來逼迫我……” 這般說著,端木玉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能怎么辦,我也想打敗梵羅珠,可我打不過他呀……我已經(jīng)好努力好努力了,為什么我就是什么也做不好……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天生就和你們不一樣,你們誰都不懂我的苦,只會嘲笑我,只會看輕我,只會拋棄我……” “你沒病吧孩子!”魚初月忍無可忍,一把攥住了端木玉的衣領(lǐng),“你養(yǎng)父收養(yǎng)你多年,你說走就走數(shù)年不回,到底是誰拋棄了誰?天極宗收你入宗門,你不思進取,成天惦記什么裝逼打臉,落下了修為,被師父罵個狗血淋頭不是你應(yīng)得的?在這自怨自苦給誰看哪!” 端木玉愣愣看了她一會,訥訥道:“我以為,你會罵我為了保自己清白,而不救養(yǎng)父。” 魚初月隨意往地上一坐,與委頓在地的端木玉視線平齊。 她正色道:“我不是你,沒有遭遇過那般兩難的抉擇,又如何指責(zé)你呢。這世間,總是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我沒有遇過,那是幸事。只論這一件事的話,我雖然不認(rèn)同你的做法,但我同情你。” 端木玉呆呆地望著她。 他知道這個女子并不是虛偽客套地安慰他。 因為就在眨眼之前,她還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忽然掩住臉便哭了,哭得撕心裂肺:“這世間,同情過我的人,除了爹,便只有你……” 魚初月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說吧?!?/br> “我,我,”端木玉抽抽咽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當(dāng)時,真的,真的想要救爹爹,真的,你信我!可我不知道為什么,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我就是說不出來……你不知道,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是什么感覺,我就像不是我了,我沒辦法張口,沒辦法……我真不是,我真不是那么金貴的,和爹的命相比,我這身子,又算什么呢!” “爹撿回了我,撫養(yǎng)我那么多年,我做夢都想要出人頭地,想要讓爹面上有光!我真的,真的從來沒想要害死爹啊……” 魚初月又拍拍他的肩膀:“這幾年,你都和梵羅珠在一起對吧?你甩不掉他?!?/br> 端木玉咬住了唇,半晌,點了點頭。 “他是逼你做他的夫人,還是一口咬定你是他的夫人?”魚初月問。 端木玉偏過頭,像見鬼一樣盯著她,眼角抽了幾抽之后,嘴唇屈辱地扯了下:“他一口咬定我是他夫人?!?/br> 崔敗動了動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接進一句:“所以你被親生父母拋棄,也和這件事情有關(guān)。” 端木玉的臉色猛地變了。 他咬緊了牙,額角冒出一道道屈辱的青筋,冷汗涔涔而下。 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他把嘴唇抿得發(fā)白,半晌,他壓低了聲音,細(xì)若蚊蚋的囈語飄了出來:“我身體……有地方,和別人不一樣,多了一朵花?!?/br> 他那俊秀白皙的面龐漲得通紅,雙眼一閉,全說了出來:“梵羅珠說,這便是我轉(zhuǎn)生之時,他用秘法留在我身上的印記,只有與他,交、交、合,我才會恢復(fù)正常?!?/br> 魚初月望向崔敗與修無極:“轉(zhuǎn)生?” 她跟著穿越女行走世間三百余年,卻從未聽過轉(zhuǎn)生的說法。 若是人死還能轉(zhuǎn)生,那世間格局恐怕要重新改寫。 修無極皺眉搖頭。 崔敗依舊是一副清冷平淡的容顏:“是梵羅珠的種族天賦,耗盡本命花元,令配偶寄魂轉(zhuǎn)生。二人便可再相伴百余年,然后雙雙死去?!?/br> 難怪崔敗方才就說梵羅珠壽命不長了。 崔敗面色微有疑惑:“但不曾聽說哪一株雌花轉(zhuǎn)世為人族,男身,且失去妖身記憶?!?/br> 修無極頗有些怪異地看著崔?。骸斑@等奇聞,我活了千余年卻不曾聽說,崔敗你不到百歲,是從哪里得知的隱秘?梵羅珠乃是上古奇種,本就稀有,修至化形的更是寥寥無幾,可我聽你這意思,怎地像是見過不少梵羅珠為配偶轉(zhuǎn)生?若真有那么多,為何從不傳出任何消息?” 崔敗勾了勾唇:“都死了啊?!?/br> 魚初月再一次從崔敗臉上看出那種‘看著死亡降臨令人十分愉悅’的微妙表情。 端木玉難以置信,卻又不能不信。梵羅珠對他說那樣的話時,他還可以自欺欺人,認(rèn)為是那妖魔滿嘴胡言,想要騙他??山袢?,連大師兄也這樣說了。 端木玉面色痛苦,不住地?fù)u著頭:“不,我絕對不是妖怪……” 崔敗冷冷淡淡地問:“想救人嗎?” 端木玉立刻便回:“當(dāng)然想!” “那你只能做妖怪。”崔敗殘忍道,“邪祟既是玉蘭,那定是梵羅珠用你前身留下的花元煉就。若要救人,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你恢復(fù)妖身,取你心頭之血,以作解藥?!?/br> 魚初月:“……”勞駕,哪里有床,讓我躺平等死謝謝。 “我……”端木玉忽然僵住。 像是被點了xue一樣。 崔敗瞇了瞇眼睛:“不愿?” 端木玉臉色蒼白,雙眼瞪大,白多黑少。 崔敗頎長身軀微微前傾,一只冰冷的手掌摁住了端木玉后頸:“死都不愿?” 端木玉面露倔強,閉口不言。 修無極在一旁看得嘴角快起燎泡了。 “魂誓。”崔敗松開了端木玉,篤定道,“臨死之前,泣血起誓,不再做妖,不再與梵羅珠相好?!?/br> 魚初月挑起了眉,若有所思。 所以,端木玉并沒有撒謊。 他確實愿意用自己的身體來換端木老漢的性命,然而被魂誓束縛,他無法點頭答應(yīng)。眼下的情形,定與梵羅珠逼問他的時候如出一轍。 半晌,只見端木玉重重喘了幾口氣,像是重新掌控了身體一樣,抿了抿唇,額上滲出大粒的汗珠。 只要試圖表露與魂誓相悖的意思,他便會僵住,無法使喚自己的身體。 魚初月:“所以梵羅珠不懂什么叫做‘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這才造就了悲劇。” 一抬頭,發(fā)現(xiàn)崔敗和修無極都用很詭異的目光看著她,好似在說——你很懂嘛。 “現(xiàn)在怎么辦?”魚初月趕緊岔開話題,“端木玉都轉(zhuǎn)生了,這么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變成花妖?” “解前世心結(jié),或可?!贝迶〉?。 魚初月:“……更懸了?!?/br> 梵羅珠都纏了端木玉六年,若有這么容易解心結(jié),那早也解了。 當(dāng)事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幾個對情況一無所知的外人又能做什么。 “梵羅珠可曾說過,你有什么怨念?”魚初月問。 “沒有?!倍四居癖锴?fù)u了搖頭,“他只說……我對他如何一往情深。兩人如何如膠似漆。” “這就怪了?!濒~初月皺眉。 她看了看崔敗和修無極。 這兩位,顯然都不是懂女兒家心思的人。 她也不懂。 站在穿越女的角度看這世間女子,個個都是潑婦、怨婦、愚婦。要么在生氣,要么在哭泣,要么已被奪走了愛人,要么正在被奪走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