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可惜那一場殺戮,把這些擔憂全部變成了奢望。 那時候,魚初月恨不得生噬仇敵的血rou,可是她卻被困在自己身體里面,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她只能一直想一直想,將自己能想出的全部殘酷手段加諸于袁絳雪和稽白旦的身上——屠村那件事,稽白旦是支持的,他沒能在穿越女身上撈著好處,正好便借著夫人袁絳雪的手,宣泄他心中的不滿和憤懣。 可那都是無辜人命啊…… 隨著時光流逝,魚初月的復仇之心漸漸便死去了。 三百年,凡人早已走完一生,無論欠著什么樣的血債,都無需親自償還。所有的念想早已熄滅,從睜眼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奢望過還能以眼還牙,以牙還牙。 她以為仇人早已離世,只能將所有的恨意都轉(zhuǎn)移到了穿越女的頭上,那些恨并不純粹,里頭摻雜了太多萬念俱灰。 可誰能想得到,地獄中可以爬出血仇未報的冤魂,灰里竟也能再發(fā)芽,還能探出復仇之手。 而這一刻,上蒼竟是將仇人送到了眼前。他們沒死,多幸運??!她多幸運??!居然還有機會,看見仇敵的結(jié)局,親手為他們送葬! 魚初月胸中翻涌著狂悲狂喜。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翻滾著熾熱的熔巖,另一半盛滿了結(jié)冰的海水。她的心臟時而像瘋了一般在胸腔中鼓噪,時而又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一萬年,已經(jīng)干枯成灰。 報仇,就在這里報仇! 此刻,她手中有兩樣籌碼。 一是劇毒之花梵羅珠,二是危險至極、好似冰下藏著火山的崔敗。 方才,她已故意挑動了那五個人的貪欲,他們早晚會在這個秘境中對她和崔敗動手。 崔敗的實力她很清楚,獨自一人,便能對上兩個化神劍修主持的八卦劍陣而立于不敗。 此刻,雙方都用了抑靈丹,崔敗以一敵五,應當問題不大。何況,她手中還有梵羅珠。 她會伺機而動,親手送那對夫婦上路。 就是有點兒對不住崔敗,不問他的意見,就把他拉下了水。 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若是眼睜睜放走了仇家,說不定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報仇了。 畢竟她和崔敗,已經(jīng)被叛圣盯上了啊…… 她和崔敗…… 魚初月陡然驚醒回神。 崔敗。崔敗還在看著她。 魚初月重重眨了眨眼睛,眼前,緩緩凝出了崔敗那張完美無缺的臉。 崔敗。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正用冰涼的手指鉗住她的下巴,湊得很近,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好像想要看出她眼中的冰火究竟源于何處。 那雙眼睛,好像可以把人的心事全部看穿。 魚初月心驚不已。她無法向他解釋,為什么會對洛星門的幾個修士滿懷殺意。 她下意識地逃避他的視線。 下巴被他掐著,她逃不開,腦子一抽,干脆重重閉上了眼睛。 見她閉眼,崔敗的手指詭異地抖了下,像被燙到一樣,驀地松開了她。 “小師妹?!彼穆曇綦[隱有一點警惕,“別誤會,我沒有要吻你。” 魚初月:“……” 她后知后覺、猶猶豫豫地睜開了眼睛,便見崔敗已退開了一步,驚世俊臉有些發(fā)冷,好像被冒犯到了一樣。 他再次開口:“你想太多了?!?/br> 魚初月:“……” 是想得有點多,可惜和他想的那些完全南轅北轍。 心中血色的陰云忽然被他攪散了大半,她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平了平呼吸,道:“大師兄,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洛星門那五個人,也服用了抑靈丹?!?/br> “哦?”崔敗眉梢微挑,“你怎知曉?!?/br> “我聞到了?!濒~初月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你不是剛服過一枚么,那股味道實在特別,方才那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我又聞見了。這五人一看面相便知心思不正,服了抑靈丹進入這里,肯定是準備干壞事!” 崔敗笑了笑:“知道了?!?/br> 他笑起來很好看。當然,長成崔敗這模樣,無論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微微側(cè)過小半張俊臉,沖她偏了偏頭:“走吧,小師妹?!?/br> 他補充道:“我們可是名門正派,沒有證據(jù)之前,不可以先入為主冤枉他人。記住了沒有?” 她可信了他的邪。 殺莊翼的時候,他倒是干脆利落得很。 她拖著長長的尾音:“記住了……” 走出兩步,她忍不住回過頭,往來路望了一眼。 洛星門的五人并沒有追上來。 沒有關系。不急這一刻半刻。仇家沒有老死、病死,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她暗暗攥緊了袖中的拳頭,唇角浮起笑容。 崔敗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他發(fā)現(xiàn),這條魚腦袋里裝的東西好像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復雜一點。 他其實也喜歡先入為主,將一個人的過往、追求、缺陷看透,然后據(jù)此來判斷對方一言一行背后隱藏的真意。 眼前這條魚,他卻有些看不懂。 這會兒,她已蹦蹦跳跳收集那些紫色的花露去了。 崔敗一時以為方才在她眼中看到的冰與火都是錯覺。 “大師兄!”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這些花露里面蘊藏的靈氣好生豐沛!” 一面說,她一面將她那比花瓣還要更嬌嫩的紅唇撅了起來,湊在花瓣邊上,飲下晶瑩花露。 她微笑著回眸,恰好看見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了一圈。 魚初月樂了:“大師兄也會渴么!” 她摘下一片厚實的紫色葉片,rourou地捧在掌心,然后掰彎了那些馬蹄狀的紫色花朵,將花露傾倒出來,盛在葉片中。 很快便積了荷葉底大小的一捧。 她用雙手托著這片心形的厚葉片,小心翼翼地走向崔敗,將葉片高高抬到他的面前。 “給!” 崔敗鬼使神差般接過來,仰頭飲下。 他已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進食飲水。 微甜微辣的花露滾入腹中,他微微蹙了下眉,感覺很怪,卻也不算反感。 飲下花露,他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和往日并無不同,說不上是機靈還是憨傻,無事便有些神游天外,像是眼神不太好的樣子。 剛剛那些深沉隱忍、狂悲狂喜,仿佛都是錯覺。 “我們該從哪里查起?”她問。 崔敗搖了搖頭:“沒有線索,四下看看吧?!?/br> 出發(fā)之前,他并沒有找任何人詢問有關金霞坑的事。 魚初月心中了然。 金霞坑畢竟只是個低級秘境,當年魂尸之事并沒有掀起什么水花,靜悄悄就過去了。 若是在莊翼死后,崔敗忽然開始關心當年金霞坑舊事,那便等于直接告訴幕后主使,崔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用蝕元珠收買莊翼這條線索。 所以不能問人,只能自己悄悄來查。 二人繼續(xù)順著羊腸小道往秘境深處走去。 這樣的低級秘境沒什么門檻,很適合入門弟子探險尋寶,秘境外圍早已被搜刮一空,想要找到好東西,便要深入密林谷地,去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找找有沒有漏網(wǎng)的靈獸或者靈果。 魚初月老老實實地跟在崔敗身后,有意無意地把路上的雜草踩得歪歪斜斜。 多留點蹤跡,照顧后面那幾位想要殺人奪寶的修士,免得他們跟丟。 她也不知道崔敗有沒看穿她這點花花腸子。 反正……釣魚就釣魚咯。 別以為她不知道,崔敗這人,嗜殺著呢。 “大師兄,這秘境中,最好的東西是什么?”魚初月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他側(cè)眸,先是看了她腳下踩扁的藤生草一眼,然后慢悠悠把眸光落到她的臉上,嘴角一勾:“芥子戒?!?/br> “??!”魚初月恍然大悟,“對哦,秦岱師兄說過,他贈我的芥子戒便是取自金霞坑。芥子戒,通常會生長在什么地方?” 先到有寶貝的地方去,截了稽白旦和袁絳雪的胡。 不怕他們不動手。 崔敗輕笑出聲:“小師妹,芥子戒不是長出來的。” “那是……” “人手上摘下來的。”崔敗壓低了聲音,頗有幾分神秘地對她說道。 紫色的林子里有涼風拂過,將他那低沉的嗓音染得陰惻惻的,俊美的眉眼稍微壓低,一副準備殺人埋尸的樣子。 他故意將視線落到了她手中的紫玉芥子戒上。 魚初月一個激靈,堆出滿面笑容:“大師兄對我恩重如山,師妹我只愁沒什么好東西孝敬你,若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說,我必雙手奉上,絕無半句廢話。” 這副狗腿模樣讓崔敗有些好笑。 他懶懶地收回視線,腦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地滯了片刻,喉結(jié)輕輕一滾。 “再說。”他負了手,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