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崔敗抬起手,放到面前看了看,低低一哂。 “長生子最是憊懶。發(fā)現(xiàn)邪祟纏上凡人,卻懶得尋根溯源時,便會用自己至純元血來驅(qū)邪救命。原來是這個弱點被盯上了?!彼俨豢茨怯罉饭饕谎?,轉(zhuǎn)過身,為魚初月釋疑。 魚初月撤去了逆光訣,認真地聽他說話。 “這一絲元血最終落到了伽伽羅手中,他拆解部分魔體,以圣人元血壓制住魔息,凝成一枚嬰胚,置于凡人體內(nèi)?!彼?,“長生子不明所以,今日見到這般局面,又見嬰孩生著白眉白發(fā)且身上有自己的氣息,大約會誤以為,這是自己的劫身降世?!?/br> “哦?”魚初月微微睜大了眼睛,捕捉到了重點,“難道劫身降世,還會伴著災(zāi)禍嗎?” “嗯,”崔敗雙眼微彎,“秘密。” 魚初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明白?!?/br> 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秘密。劫身出世伴著災(zāi)禍,又與本尊性情相同,很容易被有心之人鎖定目標(biāo)。 “我還以為大乘入圣之時劫身便會降臨?!濒~初月道。 崔敗淡笑:“未必,劫往往忽然而來,沒有預(yù)兆,沒有準(zhǔn)備?!?/br> 她明白了。 就像化神大圓滿后,心魔劫隨時隨地可能降臨一樣,劫身也可能出現(xiàn)在大乘期的任何一個時間段。 若是晉階大乘之時便有劫身降臨的話,目標(biāo)其實是非常明顯的。 天道縹緲,不會留下那么精準(zhǔn)的線索,讓人窺探到天機。 關(guān)于劫身的事情,圣人個個諱莫如深,只字不提,就怕牽一發(fā)動全身,引發(fā)了什么變故。畢竟天意往往難測,因與果,只在一念之間。 魚初月緩緩點頭。 崔敗傳道解惑之時,錦榻上的永樂公主氣息已弱了下去,只剩一雙漸漸失神的眼睛仍在死死盯住崔敗,盼著他出手相救。 魚初月卻知道,他能當(dāng)著外人的面說起這等絕密,便是把這個公主當(dāng)作死人了。 她了然道:“所以,長生子圣人一旦把這個嬰孩認成他的劫身,就只能把它帶回宗里,好生養(yǎng)起來,等它自然死亡……” 崔敗淡笑點頭:“不知道便罷了,若是心中已有猜測卻放任劫身去死,記憶回歸之時,必生心魔?!?/br> 魚初月深以為然。 這個疑似劫身的嬰孩,便是魔界設(shè)計要讓長生子帶回天極宗的那個真正的‘魔胎’。 若不是崔敗和魚初月恰好撞破的話,這個計謀幾乎可以算是天衣無縫—— 像長生子那樣的老好人性子,對上永樂公主這么一個癡戀他以致‘感而有孕’的女人,肯定又是心虛又是驚慌,滿腦子肯定只想著怎么向玉華子解釋這件事。 而種種跡象,又將這個嬰孩的身份引向‘劫身’,一旦長生子懷疑這是劫身,便再無選擇,只能將它帶回去。 簡直就是為長生子量身定制的圈套。 現(xiàn)在,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外頭的魔胎,我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濒~初月老神在在,“那些受害者腹部的傷,并不是魔胎破腹而出造成的。一定是有魔物混在人群中,在同一時間,一起襲擊身旁的人,撕裂他們的腹部將魔胎塞進去。場面那般亂,鮮血四濺,魔胎爬出,任何人受驚之下,都只會下意識地認為這魔胎是腹中孕育而出的?!?/br> “最明顯的便是酒館中的那對青年男女。”她道,“那二人衣衫都脫了,一看就是藏在黑燈瞎火空無一人的酒館里偷情,那么酒館的門是誰拆的呢?必定是魔物破門而入的時候弄壞的!” 崔敗點頭道:“我的魚真聰明?!?/br> 魚初月:“!” 他的神色平靜極了,語氣絲毫也不曖昧,就這么很隨意很一本正經(jīng)地撩了下她的心弦。 她吸了吸氣,裝模作樣地望向錦榻,耳朵尖悄悄紅了。 那個做著雞犬升天美夢的凡界公主,眼睛里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光澤。 而她身旁的那只魔胎,顯然能聽得懂人話,早已不再嚎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具死胎一般,用一雙還不能聚光的眼睛冷冷冰冰地看著崔敗的方向。 嬰兒擺出這副模樣,著實令人遍體生寒。 “這個東西怎么處理?”魚初月問道。 崔敗抬起一只大手,覆在她的小臉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魚初月聽到耳畔響起了碎冰聲。 一聲尖利恐怖的哀嚎驀然爆發(fā),旋即,風(fēng)平浪靜。 “唔……好可惜啊,他們一定計劃了很久呢?!濒~初月眨了眨眼睛,睫毛觸著崔敗的掌心。 他收回了手,負到身后,輕輕握了握,淡定道:“嗯,該回去了?!?/br> 二人離開了永樂公主府。 外頭亂得很,陣陣轟隆聲從皇城的方向傳來,街上行人已散去大半,剩下的個個面色驚慌,向著城門方向逃命。 “仙魔大戰(zhàn)啦——” 崔敗與魚初月對視一眼,他攬住她,掠往動靜傳來的方向。 一定是那個長生峰的盯梢弟子與藏在人群中使壞的魔物打起來了! 魔物與妖物想要化出人形,修為必在化神之上,今日藏身這座都城的魔物足有二十余只,而那個女弟子只是元嬰,根本沒有能力逃離魔爪。 想起方才少女氣鼓鼓地跺腳的樣子,魚初月不禁懸起了心臟,很替她擔(dān)心。 又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傳來。 崔敗一掠而至。 只見那紫金皇城已倒塌了大半,一片廢墟中,天極宗的女弟子身負重傷,氣喘如牛,能撐到現(xiàn)在,全憑著玉華子的本命仙器‘?dāng)啬А?/br> 她撐開了仙傘,旋轉(zhuǎn)傘骨,道道淺白色的靈氣風(fēng)刃像是傘上的雨珠一般,飛射向四面八方,暫時為她擋下了魔物的攻擊。 很顯然,她已撐不了太久。 以元嬰之軀催動圣階的仙器,損耗是極其恐怖的。 她受了重傷,口中不斷涌出鮮血,頗有些虛弱,但眸光卻異常堅定,全力旋著仙傘,掠向正北方。 皇城之中設(shè)有傳送陣,只要撐到那里,便可以傳回仙域…… 方才那場激烈的戰(zhàn)斗打壞了她的衣裳,也撤去了幻顏之術(shù)。魚初月認出了這個女弟子,正是洛星門外曾見過一面的白鳳清。 那時候長生子說,玉華子把宗里最漂亮的女弟子都派到崔敗身邊,隨他一起做任務(wù),這些漂亮女弟子里頭就有白鳳清。 魚初月不禁暗想:‘我為何只聽過一遍就記住了人家的名字?莫非當(dāng)時真有些吃醋不成?’ 她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 此刻,白鳳清身邊足足圍了二十多個魔物。 它們沖著她殘酷地獰笑著,只待她靈氣耗盡,便會一擁而上將她撕成碎片。 領(lǐng)頭的那個魔物穿著紫袍,臉上被仙傘風(fēng)刃刮出一道血痕,流出黑色的魔血。 它眸光陰冷,隨手抓起身旁一只躍躍欲試的魔物,毫不留情地將它擲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仙傘之上,散成了一大蓬血花。 強勁的沖擊力道,讓持傘的白鳳清再度口噴鮮血,很明顯地委頓下去。 “呵……”紫袍魔物舔了舔臉上流下的魔血,閃身掠向另一只魔物,在它驚慌逃避之前,魔爪摁住了它的后頸,像拎一只破袋子一般拎起了這只倒霉的送死鬼,再度將它重重摔向白鳳清的仙傘。 “嘭——” 白鳳清身體倒飛,仰頭噴血,呼吸大亂,幾乎已維持不住撐傘的動作。 紫袍魔物首領(lǐng)殘忍地笑了笑,身形一散、一凝,落到了白鳳清身后,抓起一面宮墻,轟然砸向不遠處的傳送陣。 “不——”白鳳清咳了兩口血,瞳仁緊縮,眸中一片絕望。 沒了傳送陣,她根本不可能撐過萬里之遙,逃回仙域。 她死了不要緊,若是圣人的本命仙器落到魔物手中……后果不堪設(shè)想! 怎么辦!她只是元嬰修為,哪怕自爆元嬰,也不可能毀掉一件仙器。 此刻,崔敗與魚初月已落到了近處一堵斷壁上。 “那只首領(lǐng),輕易就能抓起化神魔物,像扔沙袋一般扔出去,被它盯上的魔物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所以,首領(lǐng)應(yīng)該是大乘?!濒~初月凝神判斷。 “嗯,大乘初。”崔敗淡聲道。 大乘初的紫袍魔物首領(lǐng)帶次抓起手下魔物擲向仙傘,一蓬蓬血花爆開,白鳳清嘔血連連,至多再撐十息! 魚初月心急如焚,卻也知道這樣上去只是白白送死。 忽然,她眼珠一轉(zhuǎn)。 “大師兄我有一計。” 崔敗平靜地望著她。 …… 白鳳清再度捱了一擊。手中仙傘一滯,靈氣再也接續(xù)不上! 已到窮途末路了。 她嘆息一聲,迫出體內(nèi)所有殘留靈氣——能撐一息是一息罷。 紫袍魔物首領(lǐng)滿面獰笑,揮了揮手,示意屬下包抄上前,準(zhǔn)備收割獵物。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只聽一聲沙啞帶喘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給我……擋住……長生子!” 聽到長生子的名字,眾魔下意識地一凜,偏頭望去。 便見護法媚傾城重重摔了過來。 “護法大人?!”紫袍魔物眸中立起一道豎瞳。 魚初月狠狠掐了下畫皮,滲出更多魔息。 遠處廢墟之中,白發(fā)圣人面色平靜,一步踏出。 “別正面硬碰,纏住長生子,這個女人交給我?!濒~初月氣喘吁吁,越過眾魔,低低地叮囑紫袍魔物首領(lǐng),“想盡一切辦法,把長生子給我引走!” 魔物們知道護法這是要搶功勞,但沒辦法,誰也不敢忤逆她的命令。 魔物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著‘長生子’掠過去。 ‘幸好護法大人今日大發(fā)慈悲,沒要我們和長生子拼命,只要我們引開他……’ 魔物們發(fā)著抖,一只接一只現(xiàn)出原形,只見無數(shù)奇奇怪怪的黑色龐然大物出現(xiàn)在皇城中,亂哄哄地沖著‘長生子’怪叫連連,然后向著四面八方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