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沒看這些筆硯，只是動作粗暴地一把拽過自己的卷子，當(dāng)著眾人的面“唰”一聲將它撕成了兩半，用力揉成一團(tuán)高高拋向身后，拂袖怒氣沖沖地離去。

    李公甫驚駭?shù)乜粗矍耙荒?，察覺到眾學(xué)子落在自己身上若有若無的嘲諷眼神，他只覺臊得再也沒法在此處待下哪怕一刻。李公甫連忙抄起帶來的書卷，胡亂喊了一聲“散課”便悶頭匆匆快走出書院院門，仿佛身后有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六皇子，倒是我小瞧你了……”半晌，身后傳來一個咬牙切齒的話音，并著一陣乒乒乓乓粗暴收拾東西的聲音，還有臨走前對書案重重地一踹。

    沈驚鶴沉默片刻，無奈地挑了挑眉，面色苦惱，“這下完了，剛來的第一天就將學(xué)正和王公子得罪了個遍……”他又感慨著搖了搖頭，“看來以后的日子要不好過了?！?/br>
    梁延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深以為然，“只可憐我這六皇子的同席，恐怕也要連帶著被李學(xué)正多關(guān)照幾分了。”

    兩人又沉默一瞬，對視一眼，皆是朗笑了出聲來。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竹葉斑駁灑了一地，燦然的金芒躍動在兩人的發(fā)間，觸手可及便是暖人的溫度。

    “對了，你方才寫的詩是什么？”沈驚鶴唇畔仍存著一分笑意，他突然想起來，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梁延依聲抽出壓在硯臺下的薄紙，幾行筆力勁挺的大字躍然紙上。

    翠影輕黃晚，一枝和雨寒。莫入胡中曲，還令憶長安。

    沈驚鶴愣了一愣，梁延看著他微微一笑，神色是回憶的悠遠(yuǎn)。

    “北境氣候苦寒，我出征那日又是連天的小雪。細(xì)算來，除了在笛曲聲中，我已有三年多未曾見過柳色了?！?/br>
    三年……未見柳色？

    沈驚鶴笑意漸失，不由默然。明明置身于秋日的暖陽之下，他卻仿佛看到了北境一望無垠的銀霜飛雪，看到了千嶂落日下遙遙的孤城狼煙，看到了金戈鐵馬中一柄長劍如何攜著一往無前的鋒芒劃破獵獵旌旗，血色長天。

    而當(dāng)夜來折柳曲悠悠落了滿營帳時，燈火流影前對著軍圖靜坐沉思的那個身影，是否也會恍然想起回憶中漫山的青蒼一色呢？

    眼前人高大的身影被陽光勾勒出一絲金邊，他面上有懷念與釋然，有淡淡的安逸平和，唯獨(dú)不見……

    唯獨(dú)不見怨色。

    沈驚鶴直直地盯著他，目光細(xì)細(xì)逡巡過他每一寸五官，試圖尋找到每一處蛛絲馬跡。

    他怎么，就能不怨呢？

    “怎么了？”梁延被他愣愣的眼神弄得微怔，他下意識隨著他的目光伸手觸了觸側(cè)臉，“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沈驚鶴垂眼不答，心中復(fù)雜難言的情緒一波接一波如浪潮般席卷翻涌，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細(xì)微得他尚無法分辨的東西。良久，他抬起頭來，認(rèn)真地看向他，“來年開春，你可愿隨我到城外汜水邊一同看看新柳？”

    梁延回望著他清澈的眼眸，心頭一震，臉上滿滿皆是未能掩藏好的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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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爪貓、路人甲兩位寶寶的營養(yǎng)液~

    謝謝你說、去吧！鄉(xiāng)下人！biubiu扔過來的地雷！

    第26章

    梁延墨黑瞳孔中清楚地倒映著自己有些執(zhí)拗的面容，沈驚鶴愣愣望著那張英俊臉上滿懷的詫異與怔忪，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自己在沖動之下究竟說了什么。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別過頭去，沈驚鶴緊緊閉上雙眼遮住其中紛亂復(fù)雜的情緒。尷尬和慌張退去后，如海汐般翻滾漫上心頭的是對自己莫名的惱怒和幾分不知所措的困惑。

    他剛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過是一個只匆匆見過幾面、尚不可稱得上是知交的小將軍，為什么竟會讓自己的情緒如此輕易地被牽動？他從今生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剎就早已決定，這一世除了認(rèn)認(rèn)真真為自己好好活下去，將自己的命緊攥在自己手中之外，再不會有其他的牽扯與羈絆?？墒侨缃瘛?/br>
    沈驚鶴心中無端有一絲微酸的氣惱，倒也不知是對眼前人更氣些，還是對自己更生氣。

    梁延看著他急匆匆撇開眼，神情從微愣中掙脫而出，一閃而過復(fù)雜之色。他收斂了表情，深邃的眼神落在面前一臉氣悶的少年身上。那人身形略有些不自然地僵著，向來淡然無波的面上此時卻眉關(guān)緊蹙，白嫩的耳垂上沁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飛紅。

    那是一方無暇微寒的白壁，卻無端拂過星點(diǎn)胭脂一色紅瓣，枝柯萬千，明滅芳華，教人莫名想伸手去留住這一霎的殊艷。

    他也的確伸出了手。

    那手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在少年柔順細(xì)軟的烏發(fā)上，然而在碰觸到發(fā)絲的前一秒，他卻頓了頓。猶豫片刻，修長的手指順著墨發(fā)的弧度滑下，擱到沈驚鶴的肩上，溫柔地，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將他輕輕扭向自己一側(cè)。

    沈驚鶴僵硬地任由自己被轉(zhuǎn)過身來，面色復(fù)雜難言。他垂眼半晌，雙唇猶豫地張開，聲音有些生硬。

    “是我越界了……梁小將軍，你且當(dāng)我隨口說了句胡話罷。”

    “胡話？”梁延落在他肩上的手緊了緊，深沉的眼中此時卻有微光閃耀，“我不是一早就告訴你了么？無論你的話是說來逗我還是哄我，我可都是會當(dāng)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