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夜_分節(jié)閱讀_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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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霄殿外,段衛(wèi)梅萬四人歪歪斜斜互相扶持而立。 衛(wèi)飛卿一身白衣早已看不出原貌,有一搭沒一搭掛在身上,能夠看得見的肌膚更是沒有一塊完整,可他身為一個美男子偏生半點(diǎn)也不在意自己形貌,都這樣了面上依然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縱然那笑委實有些難看。 其他三人也沒有比他好的。 不但形貌不好,內(nèi)里也絕不會好。 賀蘭雪為救衛(wèi)飛卿耗盡力氣,此時功力還不到她全盛時候三成,可就是她這三成功力,只怕動一動手指頭也能戳倒眼前這四人。 可是這四個人卻半分也沒有強(qiáng)弩之末的自覺,他們四人的站姿與神態(tài),仿佛把“老子天下第一無人能及再來一百重天也照闖不誤”幾字寫在臉上。 賀蘭雪很關(guān)切衛(wèi)飛卿,但她這時須得將注意力放在段須眉身上。 她看向段須眉輕聲道:“九重天宮成立百年,遷來此地亦有六十年,段少俠是第一個闖上太霄殿之人。固然是咱們自己固步自封,然而少俠與幾位確都有著令我慚愧的武功與才能。接下來少俠想要如何呢,可是要與我一戰(zhàn)?”她已想好了,如若段須眉欲與她一戰(zhàn),她必會邀他們在此住上幾日,等待他們養(yǎng)好傷勢,屆時即便她不敵,也必會拿出全力與段須眉戰(zhàn)上一場。 豈料段須眉卻道:“我不與女人動手?!?/br> 賀蘭雪目光一凝。 段須眉又道:“若是我姨母那樣的女人,我自會與她動手,甚至與以她交手為榮,至于閣下這樣的……” 他話沒有說話,但他話語里表達(dá)的意思,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他不與賀蘭雪交手,不止因為她是個女人,更因為她是個讓他不太看得上眼的女人。 賀蘭雪并未感到憤怒。 因為她沒聽出來段須眉有任何羞辱她的意思。 他就是……說實話而已。 賀蘭雪自嘲笑了笑:“那么你可有其他想要我做的?還是你費(fèi)盡心思闖宮,只是為了走完你爹當(dāng)年未走完的路?” “那自然是目的之一,還有一個目的,”段須眉說到此頓了頓,認(rèn)真地看著賀蘭雪,非常非常認(rèn)真,“你,九重天宮之主賀蘭雪,向我爹娘道歉吧。” 賀蘭雪聞言一呆。 梅萊禾與萬卷書亦是一呆。 唯有衛(wèi)飛卿望著段須眉側(cè)顏,微微一笑。 “不是逼于無奈,也不是不甘不愿。”段須眉冷冷道,“當(dāng)年我爹技不如你們,是以賠了命;我娘權(quán)勢不如你,也跟著賠了命。如今我打到你面前來,你同樣技不如我。如此,你該真心向我爹娘賠禮道歉了,又或者你堅持要與我比一場才肯承認(rèn)技不如我?” 他的確已然力竭了,可他若是力竭之后就不能再與人動手,只怕早已身死八百次。 一大半曾死在他手中的人,都是以為他不能再戰(zhàn)的人。 “不必。”賀蘭雪搖了搖頭,“先前在紫霄殿前我就想與你道歉……你做得對,我技不如人,甘愿服輸。” 她一邊說,眼淚源源不絕從她美麗如星辰的雙眼之中滾落出來。 這一句道歉她欠了整整二十年了。 她不是不覺得自己錯,她只是……非要硬撐而已。 段須眉面無表情看著她。 賀蘭雪站直了身子,亦眼也不眨望著他道:“段少俠,我向你的父親段芳蹤與母親岑江心道歉。我不該被一人蒙蔽了雙眼而一切都聽從他,誤認(rèn)為你爹是個心狠手辣、禍害武林的魔頭,更不該在知曉他蒙受冤屈之后仍然裝作不知、假裝以顧全大局為由與眾人聯(lián)手逼死了他。我亦不該以天宮之主的身份利用你娘親威脅你爹就范,不該用天宮的養(yǎng)育之恩束縛你娘手腳,導(dǎo)致她郁郁而終……是我錯了,我當(dāng)年無知犯的錯,卻要用他們夫妻性命為代價,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應(yīng)該跟他們夫妻下跪認(rèn)錯……是我錯了。” 她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用她全部的內(nèi)力說出口,每一個字都響徹整座成天山。她說到后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大哭一場。 怎么能……不硬撐呢? 她道歉,就等于向世人、向九重天宮所有人承認(rèn)了她的愚蠢、卑鄙與不堪,就等于……她也終于承認(rèn)了她最對不起的是把岑江心當(dāng)做親生女兒撫養(yǎng)、把段芳蹤視作女婿的賀蘭敏。 她怎么敢? 她積蓄這勇氣積蓄了二十年,終于在今日有人堂堂正正打到她家門前,打到她無力還手,堂堂正正讓她為了過去所做的糊涂事而道歉。 她說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她始終不是個無畏的人。 她還是很害怕,怕得要命。 可她……也很感激。 感激段須眉給了她這樣一個向所有人承認(rèn)一切的機(jī)會。 她淚眼模糊望著段須眉,邊哭邊道:“累得你二十年來無父無母,受盡苦難,是我對你不起?!?/br> 段須眉握拳站立半晌,忽地雙膝一軟,跪地放聲痛哭。 他不是哭自己無父無母,受盡苦難。 而是哭二十年前身死的那對夫婦。 他們究竟蒙受了多大的冤枉? 當(dāng)年關(guān)雎一夕被鏟除,他失去一切之時只覺那冤屈幾乎要吞沒了他,太冤屈了,冤屈得他甚至不知該找誰喊一聲冤。 那段芳蹤與岑江心呢? 段芳蹤當(dāng)年被天下人欲除之而后快、被他曾經(jīng)引以為對手的人、他曾經(jīng)視為朋友的人、他妻子的好友聯(lián)手逼入絕境不得不死的時候,他該是何等冤枉? 岑江心一生沒有看過別處的風(fēng)景,一生忠于九重天宮,不過是愛了一個人,不過是生了一個孩子,最終身死的時候身邊卻無父無子,她該是何等冤屈? 那種無法說出口的冤屈是不是讓他們比死還難受?是不是讓他們只能走那唯一的一條路? 甚至連他這個唯一的兒子也要到二十年以后才終于找到當(dāng)年逼迫他們之人的當(dāng)中一個,讓她為之道歉。 可又有什么用呢?